好消灭人证。
待徐忍冬一死,他们再偷偷将那份供词烧掉,如此便死无对证。等徐雍启一走,他们可再继续从前的勾当。
徐雍启略抬眸,“留着他还有用。”
苏建章抿唇,“此等狗贼,杀之也难以泄愤,留他又有何用?”
见徐雍启神色未变不为所动,苏建章转了转眼珠,接着道,“王爷,若是让泸景百姓知道您已捉拿山贼却不杀之,您想想百姓会如何看待您,又会如何看待我大荣的官府?”
沈阁乔听得不由嗤笑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地“哟”了声,道:“苏知府,您还知道在意泸景百姓的看法呢?我瞧您这府衙大门紧闭的,还想您愿意泸景百姓当您死了呢。”
苏建章见沈阁乔只着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随从打扮,又听徐雍启唤她“小乔”,只以为她不过是个贴身伺候徐雍启的丫鬟。在徐雍启面前有几分分量,但也不过是个丫鬟。
一个丫鬟,敢同他一个知府犟嘴,甚至嘲讽?
苏建章冷哼一声,“本官同王爷说话,有你一个丫头什么事?守着王爷伺候,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阁乔挑了挑眉。
徐雍启正要驳斥,沈阁乔却侧头冲他笑了下,眉眼弯弯,并无不悦与委屈神色。同时,她笑容的意思,是让徐雍启不用替她找回场子。
她不必用翰祁王妃的身份才能压回苏建章一头。
沈阁乔“噢”了声,转回头接着和苏建章说话,“小乔确实不太懂规矩,还是大人的规矩好,方才大人见到王爷都未行礼,王爷还没说怎么处置那个山贼,大人一个知府倒先吆喝上了。是小乔不懂了,原来泸景的规矩是这样做的。”
她认错态度很好,好到让苏建章气得牙痒痒。
苏建章还欲再以知府身份压她一头,沈阁乔缓声道:“大人这样急着处死那个山贼,想必大人对如何联系上南疆已有对策了吧?”
“什么?”
沈阁乔声线悠悠缓缓,“王爷要以与南疆做交易为饵,我们都是正经大荣子民,没有私下与南疆联络的方法,故而这鱼饵只能由那位山贼去取。大人说要将那山贼杀了,那么鱼饵从哪里来,是大人自己私下与南疆有往来吗?”
苏建章听得有几分急眼,“什么私下与南疆有往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阁乔摸了摸下巴,“大人既没有与南疆联络的法子,怎么还要杀那个山贼呢?”
苏建章无言以对了,只能拱手向徐雍启道:“王爷,是卑职考虑不周。”
“大人知道就好。”沈阁乔向右微歪脑袋,面容虽仍旧灰头土脸,一双眼却恣意飞扬地明艳。
苏建章咬牙。
徐雍启抿口粗茶,淡声道:“如此知府应当听明白了。过两日你放消息给上面各省府的官员,泸景解毒剂的药材问题已得到解决,下一步要解决的就是那些丢失的药材都去了哪里。本王有父皇的喻诏在手,若是追查到哪位官员私藏泸景所需药材,”他微顿,“就地处决。”
苏建章低声道好。
此过程中一直没说话的徐雍墨,见识到徐雍启的为政手段,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高明几分。他隐隐有几分不甘,想到徐雍启计划里的一个漏洞,开口质询:“七弟,你这计划想得是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上面的官员会更愿意将手里积压的药材焚烧处理掉呢?如此我们可是一点药材都不剩,真的只能从南疆那里购药了。”
苏钰城想想徐雍墨说得“对”,他挠了挠头,“将军,你这步棋会不会下得太险?”
陈昔尧替徐雍启回答,摇头道:“并不会,泸景那批药材极为特殊,来泸景前我问过贾明远,那批药材,无论是焚烧还是掩埋,其气味都很特别,一闻便知。私藏药材的人,藏得再好,气味飘出来估计有不少人闻到,绝对瞒不过去。”、
处理不掉又瞒不过去,便只能主动上交药材,扯谎说其实是在路上耽搁了。这样徐雍启才不会追究。
苏钰城闻言眼睛亮了亮,做徐雍启的小迷弟更近一步,“将军您真是太厉害了!那现在要我们几个做些什么吗?”
“你和宣敏将徐忍冬放回他们的山寨,小心盯防着些。”徐雍启视线扫过徐忍冬,和他说话,“你不是不相信你大哥会是南疆细作嘛,现在就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机会。你干不干?”
徐忍冬神色有几分迷茫。
徐雍启让宣敏拿掉徐忍冬嘴里的布条,徐忍冬盯着徐雍启思虑了一会,点头,“干。”
徐忍冬愿意配合徐雍启行动,苏建章当然不敢再提处死他的事情。
一番谈话结束,苏建章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同底下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开口道:“王爷一路赶来,想必很是辛苦。这段时日您落脚的地方,卑职已为王爷安排好。”
苏建章看了看徐雍启身旁的沈阁乔,在心里不屑地嗤声,补充道:“另外,泸景地方虽小,该有的美人可是不少,卑职已为王爷安排好。”
苏建章朝旁边吕弘量使了个眼色,吕弘量马上递上一本画卷,谄媚讨好道:“王爷您瞧瞧,里面有美人的画像,什么年纪的都有。”
沈阁乔闻言挑了挑眉。
徐雍启尾音上扬地“哦”了声,露出些感兴趣的神色,伸手接过画卷,一边翻阅一边淡声问道:“都生得不错,可泸景瘟疫这么严重,想必这些女子,其实都染了病害吧?”
“不然。”吕弘量瞧徐雍启的神色,唇角忍不住得意的扬起。塞北将军又怎样,翰祁王又怎样,表面上端的正派,到了美色跟前还不是乖乖暴露男人本性。徐雍启怎么能免俗呢,而他不拒绝,后面就有许多商量和转圜余地。吕弘量摆摆手,得意道,“这些女子都好好养着呢,泸景日子过得如此之苦,我们总得找些东西消遣消遣。”
徐雍启闻言眸色刹然冷下,抬眼时眼底神色锐利冰冷。他将那卷画册掷于吕弘量脚下,音量虽未放大,声线却冷到让人如坠冰窖。
“最小的女子不过十二,你们倒真下得去手。”
吕弘量一脊背的冷汗。
苏建章额头的冷汗也越流越多,他咽了口口水,辩解道:“王爷您误会了,这些女子都是些歌姬和舞姬,并无其他身份。”
泸景甚至整个大荣的官僚实在是烂到骨子里。徐雍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侧目看向沈阁乔,“小乔,这些女子的去处交由你处理吧。”
“好。”沈阁乔点头。
在吕弘量和苏建章惊异又紧张地目光里,沈阁乔弯腰捡起那卷画册,缓声开口道:“哦,忘记同几位大人介绍自己了,本宫是王爷的夫人,下回再见到小丫头时,几位大人可记得多学几分规矩。”
第55章 姐姐
南疆土楼, 秦厉向褚师喇传报徐雍启想要同他们商议购置药材的事。
褚师喇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应了声,待手腕缠绕小蛇生吞下一整块血淋淋生肉,他冷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分给你那么多人,你不但没有照我的意思在半路解决掉徐雍启,还让他生擒并策反了一个你的手下, 而你唯一做成功的一件事——保证徐雍墨安全——可能还让徐雍启因此得知你是我的人?”
秦厉仰头看褚师喇手腕上的小蛇嘶嘶吐信,他硬着头皮点头, “属下无能……”
褚师喇从木椅上起身,垂眼看跪在地上的秦厉, 冷笑一声,“你哪里无能,你不是还有胆量活着来见本王?”
他伸手掐中手腕小蛇的七寸, 方才露出尖牙的小蛇一下子没了生气, 褚师喇把那小蛇往秦厉脸上一掷, 抬脚在他胸膛一踹。
秦厉往后仰倒,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没用的东西。”褚师喇声线冷厉,“徐雍启哪有那么大本事,办事不力,你自己去毒林领罚。”
秦厉整张脸煞白,想起毒林边缘那些森森白骨,下唇都忍不住发颤。
但没有办法, 秦厉正要低声说“是”,一个轻柔酥软的声线在后脑勺处响起, 那人缓声开口道:
“哥, 你何必动这么大怒,徐雍启要来同我们商议求药, 这个时机可不能错过。”
秦厉往后方仰头,看见褚淼燚漂亮妖媚的脸。她的瞳仁是少有的浅色,只盯着看一眼便会让人恍惚觉得自己已被她种下美人蛊,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秦厉匆匆收回自己的眼神,低头问候道:“二公主。”
褚淼燚“嗯”了声,接着同褚师喇说话,“哥你不是想除掉徐雍启?他们既想同你商议,便让他们来。”褚淼燚低头,狐狸媚眼扫过跪于地上的秦厉,“想必他们过来是不识路的,需要秦大当家的指引。”
褚师喇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二妹的意思是?”
褚淼燚笑:“毒林可不能只吞些我们瑶族人的血骨。”
褚师喇闻言也低笑声,抬手抚上褚淼燚的后颈,趴在褚淼燚后颈上睡觉的毒蝎被惊醒,转而爬到褚师喇手上。褚师喇逗弄手上的毒蝎,“二妹说得极是。”
他又抬眼,“不过若徐雍启过了毒林那一关呢?”
“那太有意思了不是吗?”褚淼燚捏过毒蝎的后腹,将它重新放回自己手里,“不是瑶族人却能过毒林,值得见面聊一聊。”
-
泸景。
解毒剂虽仍有限却匮乏,但在药材送到之前,还是有不少事可以为泸景百姓解决。
比如患病者与尚未感染瘟疫者的隔离,比如百姓冬季的温饱问题,再比如那些横死家中的尸体。
南疆的答复还未传来,徐雍启近日就和徐雍墨忙着处理那些,沈阁乔则接过画卷上女孩子们住地的府邸钥匙,开始想如何安置她们。
钥匙打开木门铜锁,苏建章的属下们领着沈阁乔进入。
宅子并不大,叫出来的女孩子则比画卷里的个数更多,而与画卷上她们的样子相比,明显更瘦弱些。
见他们来,年纪小的女孩子纷纷想往后面躲,大部分人的神情都是胆怯不安,头垂得很低。
但也有女孩仰头看向他们,目光直直,有些是无谓,有些则是期待。
她们普遍都比沈阁乔小些,如花似玉的年纪,被困在这小小宅子里当成可以玩弄和买卖的物件。
而外面更多玉软花柔年纪的女孩子们,迫于疾病,死于饥寒。
她们与她们的区别,在于一张脸的好看与否。
但实际上又并无任何区别。
沈阁乔抿了抿唇,视线扫过她们,目光柔和。
有胆大的女孩开口问询:“这位姐姐,是大人新纳的妾吗?”
苏建章随从甲厉声斥责,上手就要抽打女孩,“什么妾不妾,放尊重些,这是翰祁王妃!”
沈阁乔拦下那随从的动作,听见方才发问的女孩惊喜地开口道:“是那位塞北将军吗,那这次是挑人过去服侍他吗?”
此言刚出,不少怯怯躲在后面的女孩子,仔细瞧沈阁乔无瑕漂亮的脸。
唔,她看起来身上没有伤,过得很体面,性子看起来也不急躁。
于是许多女孩子往前探了探脑袋。
随从乙瞧那些女孩子有些期待的模样,又看了眼身旁的沈阁乔,忍不住讥讽地笑道:“之前让你们服侍苏大人那么不愿意,现在怎么就愿意了,真瞧得起自己啊,红杏出墙的东西。”
沈阁乔拧眉,侧头凉凉刮了眼随从乙,“你得意些什么,你若落到同她们一样的处境,只怕更迫不及待些。”
养在这小宅里当官妓预备役的日子,虽比外面被瘟疫肆虐的洪水猛兽强些,但也并不好过。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比起伺候那几位一把年纪还有怪癖的大人,到徐雍启身边明显更强些。
沈阁乔对她们的反应并不奇怪,她冲她们摇头道,“我不是带你们过去伺候谁的,这宅子的大门从今日起便开了,你们可以回家去见爹娘。”
她这样说。
一群人里有人有犹豫神色,可没有人动弹。
随从乙又是一声嗤笑,“我说什么来着,都是软骨头。”
有谁把脖子上悬挂的一副木牌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响。
木牌上赫然标着赤红的一个“拾贰”,那女孩昂首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沈阁乔道,“想回家照顾爹娘的随时可以走。”
有几个女孩子将木牌“哐当”往地上一掷,有个大胆的将标了“叄”的木牌砸到随从乙脸上,挺着瘦弱的脊背出门走了。
沈阁乔歪头看向随从乙,眉峰略挑。
随从乙摸摸自己的鼻子,他一时不察被那木牌砸中,鼻尖有几分疼。他悻悻开口:“大部分肯定还是想留下来的。”
果然有谁问,声音匿在人后,“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沈阁乔道:“这宅子之后要做收容所,收容隔离那些还未患病的人,不会单为你们开着,也不再会有平日吃食供进来。留在这里当然可以,但只会拥有和其他收容之人一样的待遇。”
“那不就是饿死和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