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应对
陈昔尧先带着周留回来汇报泸景府衙情况。
周留事无巨细地同徐雍启汇报, 他说府衙内除了泸景知府,还有娄樊和安昌的知县在。他们见到徐雍墨二人时表情惊异,安昌知县郭永志更是下意识直言:“你们怎么还能到泸景?”
周留:“所以那伙山贼, 的确是泸景知府他们叫来的。”
徐雍启“嗯”了声,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此,而在于郭永志说的“你们”上。
方才徐雍启同徐雍墨起冲突, 最终勒令徐雍墨一人进入泸景府衙,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知府的态度。现在那番试探有了结果:
郭永志对着二人惊异说“你们”, 而不是看向周留说“你”,表明知府那里意图加害的, 是包括徐雍墨在内的全部人——
那么也就是说,要那伙山贼,留下徐雍墨性命的, 另有其人。
并且照徐忍冬对那位秦大当家的描述, 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来自南疆。
如果真是这样, 扫除当地山贼,可就比之前料想得更困难一些。
徐雍启微掀眼皮,“徐雍墨同知府聊得怎样了?”
周留回道:“知府后来便让属下、娄樊和安昌知县退下,只和四爷在屋内交流,所以属下不知具体情况。”
徐雍启点头,正好宣敏带着审讯完的徐忍冬回来,一行人动身前往泸景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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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景府衙, 苏钰城一脚踹开大门,来势汹汹。
府衙仆人闻声正要上前阻拦, 抬眼却瞧见苏钰城身后站着一个徐雍启。
他生得挺拔高大, 周身气场不怒自威,仆人惯会看人眼色和身份行事, 纷纷低下脑袋,伸手指向知县和知府所在处。
仆人甲:“知府就在转角那间屋内,正同京都来的四皇子说话。”
苏钰城又一脚踹开“廉德堂”大门,指着门上牌匾直冷笑,“臭不要脸的狗官呢,滚出来!”
屋内正堂,娄樊知县和安昌知县正谈话,抬眼瞧见门口气势汹汹的几人,腿都直接吓软。
郭永志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里屋方向,娄樊知县吕弘量好些,虽只敢仰头瞧一眼徐雍启,但该做的礼节还是做到位。
吕弘量一看便是只老狐狸,他低眉说道:“七皇子,知府还在里屋同四皇子谈话,要劳烦您等上一等。不过您若是觉得四皇子和知府谈话不重要,卑职这就将知府从里屋喊出来。”
这话说来,是想仗着天高皇帝远,拉拢徐雍墨做主事,好让损失最小化?
徐雍启眉峰微挑,侧目睇了眼沈阁乔,将一个镶金牌子交予她。
上位者话说得要足够少气势才强,沈阁乔接过牌子,自很有默契地担任起徐雍启的传话器。
沈阁乔挑眉,伸手拉了把后面躲着的徐忍冬,另手将那块牌子直直丢到吕弘量脸上。
她道:“大人不妨自己掂量掂量,一人一物来看,知府是与谁谈话比较紧要?”
一人,是指被绑牢的徐忍冬。
吕弘量见过徐忍冬,脸白了一霎。
一物,则是徐乾之交给徐雍启的委任派,上面“钦差大臣”四个大字晃眼得打紧。
沈阁乔看了眼吕弘量,道:“大人文试进殿,这牌子上的字,您应当还是认得的对吧?”
吕弘量仔细察看金牌上所刻的字,脸又苍白几分——
因那牌上写明,钦差大臣有直接调动泸景属地军队的权力。
这是徐雍启临行前,向徐乾之争取来的。以牺牲掉一些在塞北的军权作为交换。
如此,任凭知府和知县在泸景如何作威作福,军权不在手,脚底便是虚的。
吕弘量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又小心抬头望了眼神情淡漠、周身气度不凡的徐雍启,忙开口道:“七皇子您稍等,卑职这就去喊知府!”
徐雍启淡淡“嗯”了声,抬手叫住要跟着一块去喊人的郭永志,眯了眯眼点他的名,“你留下。”
“啊?”
郭永志早早听闻徐雍启威名,此刻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沈阁乔伸手去扶他,笑眯眯地让他不要紧张。
她笑容和煦,郭永志有些放松下来,正想询问她的身份,徐雍启冷沉的声线响起,字字如利刃。
郭永志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沈阁乔又让他放松些,说徐雍启不会对他怎样。
如此一冷一热,一来一回,徐雍启问什么郭永志便答什么。
老实得不能更老实。
“……”
徐忍冬默默在一旁仰头望天。
这样的招式他太熟悉了。一个都打不过,更不用说混合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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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想前拉拢徐雍墨的对策,现下因徐雍启给的那块牌子彻底泡汤。
苏建章是硬着头皮走到徐雍启跟前的,他毕恭毕敬地为徐雍启奉上一盏茶,道:“七皇子,泸景此地破败,比不上京都,照顾不周的地方,望您多有担待。”
徐雍启垂眼看他,似有若无地讥笑了声,“知府哪里的话,您早早派遣人来迎接我们,怎么会照顾不周?”
徐忍冬连带那张认罪书被推到苏建章跟前。
徐雍启不去看苏建章惨白的神色,淡淡扫了眼杯盏中浅绿茶汤,伸手将茶盏推回原位,“不过这杯茶,本王惜命,实不敢喝。”
苏建章脸更白,他额头冷汗都滴到茶汤里去,最后憋出一个说辞:“七皇子冤枉,这一定是山贼挑拨离间的手段!卑职可是非常诚心尊敬地感恩七皇子的到来!”
徐雍启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玩把戏,直截了当地开口:“知府知道意图谋害当朝皇子,勾结南疆异邦残害百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勾…勾结南疆异邦?”苏建章瞪大了眼,不懂徐雍启在说些什么。他虽欺压百姓赚取暴利,可勾结南疆的事,可是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做的!
苏建章大喊冤枉,“七皇子明鉴,卑职哪里敢勾结南疆,他们在我大荣疆土放毒,卑职恨他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敢勾结南疆?”
徐雍启扫了眼苏建章及旁边吕弘量和郭永志的神情变化,明他们的确不知山贼的真正来历。
他指尖点在木桌上,声线很冷,“那伙山贼的背后主谋是南疆瑶族。”
苏建章愣了一瞬,终于恍惚明白过来什么,他道:“难怪那伙山贼一簇而起,且势力大到多次派人镇压都压不住。”
旁边徐忍冬则很是惊诧,被绳索牢牢绑着,也努力挣扎大叫道:“我们哪有勾结南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山贼也是有底线的!”
徐雍启淡淡抬眼,“你大哥是南疆人。”
他听见徐忍冬的话,又觉得着实讽刺得好笑,道:“你们山贼烧杀抢掠百姓,能有什么底线?”
“我们……”
“你出身贫苦,分明知道百姓日子过得怎样困苦,还抽刀向弱者。”
最后一捆稻草压于骆驼脊背,徐雍启淡淡开口道,“泸景为南疆所放瘟疫所害,你在间接替南疆谋害百姓。”
徐忍冬垂下脑袋,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又有什么被折碎。
他有些不敢相信,颤着声线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大哥是南疆派来的?”
徐雍启不理他的质问,只睇了眼宣敏,宣敏接到示意,拿粗布捂上徐忍冬的嘴。
徐雍启留着徐忍冬暂不收拾,那下一个要收拾的人,便是苏建章了。
苏建章抿唇,惴惴不安地询问:“那我们应当做什么?要先派人去山上剿匪吗?”
“你们从前没尝试剿过?”徐雍启淡声反问。
苏建章低头:“剿过,剿不下来…后来就……”
后来打不过就加入,他们开始伙同山贼掠夺百姓,彼此分成。
徐雍启冷笑声,“从前都剿不下来,如今泸景瘟疫形势严峻,根本没多少人能参与战斗,你觉得现在行?”
苏建章摇头。
徐雍启抬眼,意有所指,“所以知府才意识到,先要将精力放在管治瘟疫上吗?”
苏建章抿唇,嗫嚅道:“七皇子,您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想管,实在是没法管啊!”
“怎么没法管?”
苏建章叹了口气,命下人去取了府衙账目和几份书信来。
徐雍启扫了几眼书信和账目,随后交给沈阁乔细看。
账目和书信其实都表明一件事:解毒剂有用可实在昂贵,上面经过的省州一层一层克扣私吞,珍贵药材盘在手里,等着泸景出钱购买。
苏建章没有办法,又采取和镇压山贼一样的方法:
打不过就加入。
上面运下来的解毒剂既如此昂贵,那他们在此基础上再加几分几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人也是要吃饭,他们也是要向朝廷供税的嘛。
就只好辛苦百姓些。
苏建章是这样替自己开脱的,他叹气道:“七皇子,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能力实在有限。你说那些药材那么贵,买来就已经很昂贵,不卖的贵些我们也没有活路啊!”
徐雍启垂眸思绪半寸,随后抬眼道:“既然那些药材很贵,那便不从他们那里买。”
“什么?”众人皆有些惊诧,“那要从哪里买?”
徐雍启眯了眯眼,余光扫过徐雍墨,最后将深长视线停留在徐忍冬身上。
他启唇道:“南疆。”
第54章 规矩
几乎所有人都被徐雍启吓了一跳。
苏钰城性子直爽, 直言道:“将军你疯了吗,南疆是对泸景下蛊毒之人,从他们那里买药, 不是羊入虎口?!”
徐雍墨眉毛深深蹙起,在一旁摇头否定,道:“七弟你属实糊涂和天真, 南疆那帮人多少狡诈,且不说他们给的价格不一定低, 若是他们低价将药材卖给我们了,我们敢要吗?”
徐雍启面对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 神情依旧平静,目光笃定已然做好了打算。
他不语,只将深长目光淡淡投向陈昔尧, 像在询问他的意见。
陈昔尧知徐雍启不可能真的犯傻去向南疆买药材, 他道:“七皇子只是表面问南疆购药材, 实际是……”他思绪半瞬,有个想法灵光乍现,“实际是做戏给别省克扣药材的人看?”
徐雍启点头。
见众人隐隐明白又好像有些糊涂,徐雍启戳了戳旁边低头仔细瞧账目的沈阁乔,身子微微后仰,“小乔来解释。”
沈阁乔低头翻着账目,头也不抬地答道:
“王爷的意思, 此举问南疆买药材是假,让各省克扣药材之人, 以为货要烂在手里为真。”
当然不可能真问南疆买药材, 只是想借此传递一个信号——泸景不是非那些药材不可。
用在解毒剂上的药材特殊,做不了他用, 只能投机倒把在泸景瘟疫上。而当泸景不需要那些药材时,能炒上天价的宝贝骤然间成为一堆处置困难的垃圾。
徐雍启指骨在木桌上一下一下随意轻敲,将来龙去脉补充完整:“来泸景前,我曾向父皇讨要了几样东西。”
“其一,是泸景军队的调用权力,若泸景兵马不足以达到目的,可向上申请调动虔州所有兵力。”徐雍启目光虽温淡,眼里所含意蕴却如灼热火炬燔得人心慌。
炽热火炬扫过三位地方官,他接着道,“其二,对扰乱管治泸景瘟疫的官员——”
一个小小的停顿,后四个字震得人胆战:
“就地处决。”
郭永志腿一软,“噗通”一声又跪地上了,未等徐雍启说什么,便两股战战地要将从上任安昌知县以来的糊涂事交代得干干净净。
郭永志:“王爷,一切都是卑职们太过糊涂,我早劝过不能对百姓太过严苛,也不能一味将百姓的反抗压下去。前阵子姓李那小子打头闹事,好不容易压下去他弟弟又上赶着撒泼,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吕弘量讪笑,上手捂住郭永志的嘴——他这样交代下去,泸景府衙的所有家底都要交代完了!
吕弘量:“王爷您别听郭兄瞎说,他胆小怕事又愚笨,听风便是雨的,您慧眼如炬,定不会因他说的这话,就地处决我们几个吧?”
他腔调一向打得圆,待人接物流滑狡诈,到了徐雍启面前却多几分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地仰头,补充道:“卑职们虽做了些错事,但也没伤天害理,何况我们从前跟着欧阳百山做事,说起来和王爷也算有几分交情呢。”
欧阳百山是欧阳将军的长子,而欧阳将军对徐雍启有恩。
拿那一套压到徐雍启头上来了。
徐雍启闻言抬眼,炯利目光扫过吕弘量,轻笑了声,“娄樊知县说的是,本王同许多人都有交情,当年淮漓水患,本王也是看在与太师交情份上,仅仅将那二位官员斩首罢了。”
仅仅,将二位官员斩首,罢了。
那更严苛的处罚,会是什么?
沈阁乔适时开口,弯着一双杏眼巧笑嫣然,“王爷您真仁慈,那些贪官合该五马分尸、不得好死才是!”
吕弘量不说话了。
徐雍启接着道:“若在年前能将泸景瘟疫之事彻底治理好,视轻重缓急、将功抵过,本王可以不追究从前之事。”
几人眼睛亮了亮。扇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此举从来有效。
“那王爷要卑职们做些什么?泸景以北各省府克扣的药材卑职们会加紧去催,而那些为非作歹的山贼,待泸景瘟疫过去后,衙门会努力派人去镇压剿灭。”苏建章轻咳声,目光扫过一旁五花大绑的徐忍冬,视线隐含了几分杀意,“至于眼前这个意图谋害王爷的狗贼,不如立马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