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溪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叶芷安咬了咬唇,主动问:“你呢?这些年你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
看那天她的穿戴和脸上洋溢的幸福,确实挺好的。
叶芷安脸上难辨情绪。
两个人之间像隔着一面冰墙,任意一方停下锤砸的动作,气氛就会又冷下来,直到另一方再次有所表现。
应溪又温声细语地叫了声昭昭,“今天过后,妈妈还能见到你吗?”
叶芷安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她埋怨着自己,不肯再跟她有第二次见面?
愣神的时间,让叶芷安错过回答的最佳时间,转瞬双手又被应溪捂住,“我们见面这事先别告诉其他人,外婆也是,如果你还愿意跟妈妈见面,妈妈就来找你,同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叶芷安傻傻愣愣地点了下头。
提前设定的闹钟响起,昭示这场见面到了收尾环节。
“我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她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半路忽然意识到她和应溪都没有存下对方的手机号码,以后没法联系。
迟疑几秒,她选择原路返回,远远看见应溪从咖啡店走出。
叶芷安没来得及叫住她,先看见一二十出头的女生挽住她的手臂,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在这儿?”
“跟一朋友约了见面。”
“就是刚才跟你在里面一起喝咖啡那女生吗?”
叶芷安心脏极速跳动了下,屏着气息等待应溪的回应。
只听应溪说:“不是她……刚才那姑娘我之前没见过……她替我捡到了丢失的链子,我就请她喝了杯咖啡。”
女生扁起嘴,醋味十足地说:“你们坐在一起的氛围看起来也太好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呢。”
“瞎说什么,妈妈这辈子可只有你一个女儿。”
只有你一个女儿。
理想之中的坦白并未出现,砸向叶芷安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幻化成一把利刃,往她最疼的地方扎去。
最讽刺的是,当她们循着动静看过来时,不该是她升起的无地自容般的羞愧感逼迫她飞快侧身,将自己单薄的身影全都藏进榕树的遮蔽中,等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挪着僵硬的步伐,回到苍茫的日色底下。
望着那两道和谐的背影,叶芷安没来由想起年少时经常吃的糖果,每次她都会很认真地品味外面那层糯米纸,因为只有熬过这一寡淡无味到难捱的过程,才会更加让人知晓里面那颗糖的珍贵,也更能体会到甜蜜的幸福感。
直到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原来糯米纸里裹着的并非只有糖霜,也可能是让人肠穿肚烂的砒霜。
今天的录播定在下午两点,一结束,叶芷安就感觉到脸颊冰冰凉凉的,还有轻微的拉扯感。
台下几人面面相觑,小高率先问:“怎么哭了啊?”
叶芷安吸吸鼻子,把剩余的眼泪憋了回去,笑着解释,“隐形没戴好,有点磨眼睛,我先回化妆间取了。”
小高不疑有他,哦了声。
身旁另一同事翻了个大白眼,叶芷安走后,一脸鄙夷地说:“哦什么哦,人家视力2.0,戴什么隐形?”
“那岂不是真哭了?”
叶芷安不太记得离开气象台之后的事。
回神的同一时刻,她听见苏念饱含担忧的询问:“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全身,也将她瘦削的脊背压垮,毛衣与肌肤严丝合缝地相贴,整个人就像受到什么酷刑一般。
这也是苏念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叶芷安调整好语气回道:“我忘记带伞了。”
苏念自然不信这说辞,可当务之急是让她换下这身湿衣物,就没再拽着她问东问西,等人进了浴室,自己去厨房泡了杯驱寒的红糖姜茶。
半小时后,还不见人出来,苏念担心她出事,立马跑去敲门,“昭昭,没事吧?没事就应我一声。”
“我没事。”
苏念松了口气,靠在墙上,等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轻声挑开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是因为小纪总吗?”
叶芷安打开浴室门,朝着苏念摇摇头,半开玩笑地回:“虽然他现在确实挺烦人的,但这次跟他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她不说话了,这事就没法说。
苏念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难受,“有什么开心的事,你总会第一时间分享给我,可一旦受委屈了,你就会藏在肚子里一声不吭,生怕给我造成情绪负担,但是昭昭,我不喜欢这样,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多跟我宣泄你的难过、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我们再一起商量应对法。”
叶芷安欲言又止,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喝酒了,你陪我吧。”
苏念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声“行”。
住宅区两公里外有条美食街,八点以后开始热闹起来,深蓝色四角帐篷连成另一片天,烟火气从缝隙中钻出,扑进鼻腔时,变成肉的鲜香味。
两个人找了家常吃的烧烤店,点完餐后多要了几听啤酒,风起了些,刮得帐篷呼呼作响,叶芷安心一跳,满腔的苦水差点一股脑倾倒出来。
她酒量本就一般,加上这次喝酒前忘记垫几口,没一会儿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不远处升起的烟雾笼住她的眼,也盖住辉煌的灯火,周遭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仿佛都和那双并不合脚的高跟鞋一样,成为漂亮的海市蜃楼。
“念念,你知道吗,我真的后悔死了。”
苏念见情况不对,忙把酒藏得远远的,一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芷安掰开手指头,“我后悔回北城了,当时就该辞职的,不然也不用见到她了。”
她最后悔的并非是和应溪进了咖啡馆,也不是没有当着应溪的面质问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在她面前露出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早知道就不喝那杯卡布奇诺了。
指代不明朗,苏念想当然地以为她说的是小纪总,连捧带踩地哄道:“不想见咱就不见,那些狗男人全都去给我们爬!”
叶芷安眼珠定住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妈怎么就成了狗男人?”
苏念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见到你妈了?她不是失踪了十几年?”
叶芷安牵起嘴角笑笑,“她现在过得好好的,还有了别的女儿。”
说完脑袋咚的一声,垂到桌板上。
苏念手足无措一阵,又对着她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
半小时不到,等来人。
估计是从集团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的是苏念白天见的那套藏青蓝西装,领带倒没打,纽扣敞开两粒,露出一小节锁骨,斯文败类,人模狗样。
苏念言简意赅地向纪浔也说明了情况,功成身退。
纪浔也半蹲到叶芷安面前,轻轻戳她的脸,“还认不认得人?”
对面的人没说话,低垂的脑袋没能藏住泛红的鼻尖,看着醉得不轻。
纪浔也直接捧住她的脸,“我是谁?”
叶芷安定格几秒,笑了,就跟故意调戏人似的,在他鼻尖上点了两下,“猪头三。”
“……”
喝醉了都不忘夹带私货骂他,可把她给能的。
“温言之是谁?”他趁机刺探敌情。
她一脸迷茫地反问:“谁?”
纪浔也心情转阴为晴,连带着觉得她刚才赏给自己的称呼都分外动听。
他扭头看向桌上的空酒瓶,也就两罐,还都是低浓度的啤酒。
怪不得以前怎么哄骗她,她都不肯喝酒,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就冲她这酒量,不说惹是生非,小酒疯是要发的。
纪浔也收回视线,一瞬不停地盯住她看,距离近,她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没忍住在她鼻尖吻了下,然后握住她的双手,合拢到一起,轻轻揉搓着。
“我们回家,好不好?”
叶芷安不至于防备心全无,冷笑一声,抽回手,跟被警察逮捕的罪犯一样,将手别在身后,一面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一个猪头三回家?”
纪浔也差点又被气笑,“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眯起眼睛,好半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前男友。”
“……”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酒精和眼眶里的晶莹熏红了她的眼角,她一仰起头,泪水就顺着她脸颊淌进衣领,“你为什么不要我?”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无遮无掩地送到他面前,纪浔也心脏产生强烈的晃动感,不受控地往前挪了些,用肩膀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脑袋。
还没来得及回一声“我没有不要你”,先听见她补充了声“妈妈。”
一时语塞。
片刻,脖颈处传来刺痛,是她的牙齿擒住了他的皮肤,厮磨着,留下暧昧的痕迹。
纪浔也浑身发麻,想退出些距离,却又舍不得,百般挣扎间,被她抢先松口,就跟吐抹布一般,嫌弃地呸了声,末了还发出类似呕吐的声音,“这猪肉是嗖了吗,怎么这么难吃?”
“……”
【📢作者有话说】
正文二十来万,下个月12号左右完结,感谢阅读~
第39章 39 第五场雪
◎“你昨晚已经狠狠咬过了。”◎
湿湿热热的触感不断刮擦着脸颊, 将叶芷安大脑残存的混沌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留在棉被上的清香很熟悉,是她四年前最爱用的沐浴露味道,心里的警钟霎时敲得震天响。
默数到十, 她才鼓足勇气睁开眼。
卧室的布置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还没等她调整好情绪, 展昭圆乎乎的脑袋撞上她胸口, 她下意识搂住它, 又拿脸蹭了蹭它柔软的毛发。
“好久不见,我们展昭越来越可爱了。”
就在叶芷安短暂地将房子的主人抛之脑后前,张嫂敲了敲门, 拿着洗好熨好的衣服进来, 朝她笑笑后, 安静地离开。
叶芷安大脑卡壳两秒, 低下头, 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件云母白绸缎吊带睡裙,而里面是空的。
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只好破罐子破摔接受眼睛看到的所有现实, 猛拍两下自己的脸, 拿上衣服进了浴室,随后用五分钟的洗漱时间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感谢语和告别词。
确认无误才敢下楼,还没见到人, 指责手机对面痴人说梦的不屑口吻先撞进耳膜, “烂泥就是烂泥, 你多扶他几回, 就能指望他给你砌面墙?”
叶芷安脚步一顿, 探出半个脑袋。
纪浔也就站在玻璃幕墙边, 宽松的毛衣套在身上,像藏进去一阵风,空空荡荡的,一摁下去,就是单薄消瘦的肌骨。
烟雾在他口腔里翻滚,吐出时形状怪异,很快被一旁的空气净化器吸走。
纪浔也腾出另一半注意力用在听身后的动静上,预感到什么,他挂断电话,转过身,空洞的目光滑落到她脸上,两秒才聚焦。
叶芷安被他无声的注视看得有些发麻,事先凝聚起的气势功亏一篑,眼神飘忽间,定格在他嶙峋的腕骨处,那儿系着一条红绳。
隔得远,看不清上面的纹路,但她知道,这就是她先前送的那条——上回在私房菜馆她就注意到了。
或许这些年,他都寸步不离地戴着。
纪浔也朝她走去,就在距离压缩至一米不到时,叶芷安后退两小步,右手轻轻摩挲左臂,期期艾艾地拿出电视剧里的老套台词:“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纪浔也看她两秒,注意到她第一粒纽扣扣错了位置,上前,替她解开重扣,一面说:“你吐了一身,要是不换,就这么凑合一晚上,我还真怕我们昭昭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熏死。”
“……”
叶芷安突然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内衣其实是可以不用脱的。”
“早知道你的内衣那么难脱,我确实不该费这精力。”
这话不含分毫夸张成分。
好不容易将她带回且停,第二波酒疯开始,当着他的面,在床上把自己扭成麻花,扭动的时候,针织衫跑到胸口,内衣纹理连同那两道明显的沟壑都一览无余。
他上前,拉下,未来得及撤回手,被她擒住手腕,霎那间,他久违地感受到电流蹿过躯壳后手脚无力的滋味。
明明那一刻她才是更需要照料的那方,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她主动抱住他,牢牢托举住他。
晕眩感节节攀升,呼吸跟着变重不少,她毫无察觉,抬起眸,拿水光潋滟的一双眸瞧他,片刻咬住他的大拇指,不轻不重的一下,松口得很快,带给他的后遗症却不亚于天崩地裂后产生的震感。
心里的弓弦颤得厉害,慌忙去寻支撑点的过程中,意外摁到床边的开光,顶灯突然亮了一盏,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弓下腰,一手托住她脑袋,另一只手捂住她眼睛,任由自己隐忍克制的表情暴露在敞亮的光线之下。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终于安静下来,后脑勺依旧平稳地落在他掌心。
恬静的睡姿,看到他心动难忍,手指收紧些,穿进她柔软的发丝之间,好半会才离开,从衣服下摆探入,沿着分明的脊沟往上滑,摸索到暗扣停下。
……
叶芷安觑着他意味不明的神情,问:“你是不是——”
碍于难以启齿,她停顿数秒才续上,“摸我了?”
她印象里的纪公子,虽不是什么爱趁人之危的禽兽,但也毫无正人君子的风范。
纪浔也笑意加深,“那你得说明白,什么程度才算摸?在你同一片肌肤上停留超过三秒,还是像搓澡一样——”
“停,别说了!”他再用这欠嗖嗖的语气,她真会忍不住想咬他。
纪浔也看穿她的想法,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说:“不用现在想想,你昨晚已经狠狠地咬过了。”
毛衣领口宽松,他拿手指轻轻往旁边一挑,大片肌肤露出来,脖颈一侧咬痕清晰。
叶芷安装作没看到,用生分的语气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谢谢纪先生昨晚对我的照顾。”
纪浔也不是看不出她在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恼,抓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既然知道我照顾了你一晚上,留下来陪我吃顿饭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叶芷安迟疑两秒,点头应下,权当还他的情。
张嫂做了几道家常菜,都是叶芷安爱吃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
见她迟迟不动筷子,纪浔也开口问:“胃不舒服?”
这话撞碎她的梦,一下子带她回到现实,她摇摇头,象征性地扒了两口饭,“挺好吃的,有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