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说说笑笑,离小区不到两公里时,车上才安静下来,看见小区标识后,南意让司机把车开进去,转瞬想起什么,刚要开口,就听见空气里响起急促的一声:“麻烦停车!”
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随后顺着叶芷安的视线往外眺,白雪茫茫的夜色下,传闻中的纪二少屈膝站在花坛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后背血痕瞩目,脸也落了伤,唇角、眼角两处青紫。
这是唱的哪出?
苦肉计?
南意一阵好笑,想开口提醒朋友别轻而易举地上了男人的当,却见对方已经乱了阵脚,眉宇间的担忧重到仿佛天地崩塌一般。
她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往叶芷安手里塞了把伞,“去吧。”
叶芷安心不在焉地点头,“下次再见。”
不待南意给出回应,车门被打开,灌进来凛冽的寒风。
南意视线一寸未收。
比起刚才的无措、焦急,叶芷安走向男人的步伐慢到像开启零点五倍速,足足两分钟,才在他面前立定,高抬手臂,黑色长柄伞倾斜,几乎盖住他整个身体,自己的头上、肩膀很快被密密匝匝的雪花侵占。
——这样一个只会给别人撑伞的傻姑娘。
其实那晚,南意还问了叶芷安一个问题:“你现在还喜欢纪浔也吗?”
叶芷安的回答是:“不喜欢了。”
当时南意并未从她云淡风轻的表情里琢磨出这话的另一层潜台词:不能再喜欢了。
细细拆分下来,这六个字其实也暗藏玄机:比如她已经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喜欢他,也比如,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喜欢的范畴,成为凌驾于迷恋、崇拜之上,最为昂贵珍稀的爱。
也因此,南意有理由相信,叶芷安此刻的焦急并非是在没有识破这出拙劣苦肉计的情况下产生的。
感情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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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这两天去了外地培训,公寓只有叶芷安一个人住着,即便如此,她也不好意思在苏念不知情的前提下就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家。
收到消息的苏念先是一愣,随即对着空气小鸡啄米似地点起头,“当然可以,你赶紧把小纪总带回家吧,别冻着他的玉体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让他随便拿,千万别跟我客气,实在难为情,回头给我涨点工资就成。”
“……”
叶芷安把手机放回包里,扭头就见纪浔也笑得一脸莫名,被千军万马碾压过的心拱上一团无名火,“你都伤成这样了,不先去处理伤口,穿这么点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纪浔也尝试去牵她的手,被她避开,脸上倏地挂起自掘坟墓后无奈的笑,片刻说:“不是下雪了吗?想来见你。”
她心一颤,“只有这个原因?”
“还有,我高兴。”
孩子气十足的一声,叶芷安差点没拿稳钥匙。
他补充了句:“知道你今晚约的人不是温言之,我高兴。”
叶芷安沉默着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家里只有这个,你凑合着穿。”
纪浔也倒也不嫌弃,穿上跟着她进了卧室,然后看着她拿出药箱和一条松紧抽绳卫裤。
“你先把湿裤子脱了,换上这条,可能有点短,料子也没那么亲肤,得辛苦小纪总忍一会儿了。”
叶芷安回避了几分钟,折返,见人快把长裤穿成五分裤后,没憋住笑,“还得亏你腿细,不然我这裤子要被你撑爆了。”
纪浔也听着不是滋味,“你得把话说清楚,哪条腿细。”
“……”
叶芷安眼刀子刮过去,“你再跟我开黄腔,别怪我不留情面把你赶出去。”
“没跟你开黄腔,”纪浔也昂着下巴说,“我有我的坚持。”
叶芷安装作没听见,指挥道:“你坐毛毯上吧,我给你上药。”
“我现在没法盘腿坐。”
叶芷安反应慢了几拍,挠了挠脸,“那你坐床边。”
破开的皮肉黏着布料,轻轻一动,就会产生明显的撕扯感,叶芷安想减轻他的痛苦,拿起一把剪刀,下手前问了句:“你这衬衫贵吗?”
“地摊货,直接剪吧。”
一听就是瞎话,她迟疑两秒,还是动手了,饶是她再小心,也还是牵动到了他伤口。
纪浔也皱了下眉,忽然扭头,“疼。”
叶芷安又瞪他,“你也知道疼?”
纪浔也保持这一姿势,迎着光亮的眼底含着不明朗的笑意,看似认真听训,实际上没多少注意力落在她说的话上。
哽咽即将漫到嗓子眼前,叶芷安声音轻下来,终于进入正题,“在桐楼的时候,我问过你,要是有一天你爸让你下跪,你会不会跪他,你告诉我不会——你的答案是我当时愿意答应跟你打赌的条件之一,但你没做到。”
纪浔也愣了愣,她的眼神中没有失望,却有其他更沉重的情绪,他一慌乱,下意识去抓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生怕她又像困不住的蝶一样,从自己身边飞走。
“我没跪他。”他沉声说。
“那你这身伤谁打的?”
“他。”纪浔也喉结滚动了下,“但我这次没有跪他,也是真的。”
见她没再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他才松开手,重新挑起唇,笑得玩世不恭,“我发誓,我以后只跪你,好不好?”
叶芷安差点被气笑,“我要你跪我做什么?”
纪浔也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了句:“权当哄你开心,顺便还能给自己活血化瘀。”
叶芷安懒得再跟他瞎掰,继续给他上药,每抹一下药水,她就给他呼口气。
气息拂过皮肤,痒意盖下痛感,他像犯了受虐症,迫切想要更多,比如她的拥抱,她的亲吻,当然不是蜻蜓点水的程度,而是剧烈的唇舌勾缠,再引出水到渠成的体y交换。
第47章 47 第六场雪
◎“我现在走纯爱路线。”◎
不合时宜的欲念过于卑劣, 纪浔也强迫自己掩下,退而求其次地选择采用他这四年里最擅长的饮鸩止渴手段,捏捏她掌心的软肉, 隔了一会儿问:“昭昭小姐, 我能不能对你提出点恳求?”
两秒的空档都没腾出, 叶芷安就毫不留情地拒绝, “不能。”
纪浔也差点被气笑, “你就不能先听听是什么?”
“能被你亲口说出来的,会是什么好请求?”
他叹气,“你现在对我的防备心未免太重了。”
空气安静一霎, 叶芷安右手的动作跟着停了两秒, 视线从他后脑勺倾斜到他侧脸, 眉眼耷拉着, 半边唇角极不相称地勾起, 做足无可奈何的苦笑姿态。
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她的心还是软塌塌地陷下一块。
叶芷安先默默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然后故作自然地将话题带回去, “那你先说说, 是什么请求。”
“亲下我吧。”
漂亮的桃花眼笑弯成一条缝, 不管见多少次,都会让人感慨一句他真是长了副自带蛊惑能力的好皮囊,仿佛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甘愿将自己一颗真心奉上。
叶芷安暗暗咬了下舌头, 才没让自己着了他的道, 皮笑肉不笑地回:“你这套美人计现在对我已经没什么用了。”
纪浔也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破她故作镇定的姿态, “你不亲也行, 我来亲你。”
她被他的厚脸皮堵到哑口无言, 但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直到他站起身,长臂一抻,摁住她后颈,做势往自己唇上压,她一惊,条件反射拿手背捂住嘴。
他看在眼里,却没停下,微凉的唇与她手掌相贴,撤离后,意犹未尽地笑了声。
叶芷安听得不太自在,板着脸说:“我在给你上药,你能不能认真点?能不能重视起自己的身体?”
若非他正受着伤,她真想狠狠拍他一下。
纪浔也坐了回去,弓着背,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十分钟后,叶芷安终于给他上好药,隔着空气点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纪浔也知道她想问什么,挑明道:“跟你没有关系,是我单方面想跟他对着干。”
叶芷安下床,边收拾药箱边问:“他是不是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纪浔也沉默片刻,摁了摁酸痛的后颈,一面用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说:“我之前说过,他现在忙着处理我三叔留下的烂摊子,没空管我的私生活。”
说完,他去寻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只哦了声,收拾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他没忍住再次伸手擒住她手腕。
叶芷安看向他,目光里有疑惑。
纪浔也犹豫了下,还是没改口,松开手的同时说:“这药水还挺刺激皮肤。”
叶芷安睨他眼,“不想涂的话,你下次别受伤不就行了?”
纪浔也笑了声。
叶芷安有些莫名其妙,小声嘀咕:“疼还笑得这么开心,哪来的傻子。”
她把药箱放回原位后,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声。
屏幕显示出一串没有存过的号码,她接起,听到了应溪孱弱的声音。
那天晚上,纪浔也留宿在公寓,一共两间卧室,叶芷安狠不下心让他睡客厅,只好自己去沙发上将就一晚,半夜迷迷糊糊间,听到窸窣的响动,还未从昏暗的光影中看清发生了什么,失重感传来,身体腾空而起,她凭着本能挣扎了下。
纪浔也淡声说:“我背疼。”
三个字抽干她所有的力气,直到她被放回床上,她才用气音发表自己的不满,“我睡得好好的,你干什么呢?”
“不看着你,我睡不着。”
叶芷安没过脑地往下一接,“那你可以去沙发看的。”
“可以是可以,但我怕你心疼我背疼。”
她喉咙一梗,背过身前说:“谁会心疼你。”
欲盖弥彰的反应,看乐了纪浔也,笑声从胸腔里闷了几秒,往前挪了挪,“不想离你太远,可你又不愿意过来,那就只能我过去。”
他抬手轻了轻戳了戳她的背,“昭昭小姐,转身看看你前男友吧,他长得不差的。”
叶芷安心里笑他在她面前越活越幼稚,现在居然还玩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套,身体却不受控地听从他转了过去。
他们之间还保留着拳头大小的距离,毫无肢体接触,可他缱绻的眼神却让她产生他们已经黏黏糊糊地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一起的错觉。
她没来由想起一个多月前被他拽进消防通道里发生的那个吻,那么凶狠,那么激烈,现在氛围到了,他反倒无动于衷。
她的困惑全表露在脸上,纪浔也不费力拆解出,“上回那么蛮横地亲了你后,被纪时愿狠狠骂了一通,让我抛弃那些霸总手段,以后追你全按你的喜好来。”
叶芷安还真没感觉太出来现在的他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非要说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搞道德绑架那套是我的喜好?”
“什么道德绑架?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么龌龊的手段?”他装傻不认。
“那你说说是什么?”
“我现在走纯爱路线。”
“……”
果然要轮起没脸没皮,全天下没几个人是他对手。
叶芷安自知伶牙俐齿,在他面前也得甘拜下风,不再往下接,抛出一句“我要睡觉了”,阖上眼。
纪浔也一下子收起笑容,目光仍旧在她精巧的五官上流连。
他没骗她,今晚身上的伤全拜纪书臣所赐。
三年前纪书臣上位后,马不停蹄地开展了大刀阔斧的制度改革,又用各式各样的理由不断打压三叔那派人,一年后,集团局势才逐渐平稳下来。三叔没彻底死心,抓住每一个能够翻盘的机会,在暗处搅动风云。
内部混乱的情况下,纪书臣只能仰仗外部助力,而当下,最能解救燃眉之急的只有程家。
上次和程家的饭局不了了之,纪书臣又挑了个时间把人约出来,只不过这次只有两家的孩子见面。
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两个小时,程宗文打来电话,纪书臣才知道纪浔也压根没去赴约,碍于当时手上还有其他工作,就没跟纪浔也算账,再次想起这事,是在两天后,一通电话将人叫到老宅兴师问罪。
纪书臣甩出去一沓照片,里面全是纪浔也和叶芷安的同框,姿态不亲昵,但也不难看出两人并不清白,“看来我不仅低估了她,还低看了你……你给我说说,她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让你整整四年都忘不了,非要继续跟她纠缠下去?要纠缠也行,但你千万别给我落下什么话柄,丢我的脸!”
纪浔也蹲下身,把照片整理好,揣进口袋,反唇相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脸呢?”
纪书臣脸色铁青。
纪浔也笑着说:“你放心,人还没答应跟我复合……至于要真复合了,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谈,轰轰烈烈地谈,让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女朋友是谁。”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能允许你们在一起?”
“不需要你允许,不过到时候我跟她结婚,我还是会发张喜帖给你,来不来是你的自由。”
纪书臣怒火冲天,“纪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结婚,就她这身份的,配进纪家的门?”
“那你倒是说说,我这辈子我不娶她,还能娶谁?程宗文那女儿吗?”
纪浔也低低笑了声,“我之前活得是混账,但这几年,我够清醒了,接下来我的选择只会有两个,要么她,要么孤独终老,说白了,就跟非生即死一个道理……纪董,你要是想我早点去见我妈,可以,只要你和当年一样,现在就去找叶芷安,告诉她有她在我身边,我会过得多凄惨、多没有自尊,再把她逼得远远的,让我这辈子都没法见到她,我保准第二天我就下去陪我妈。”
愤怒折损了纪书臣的理智和判断能力,但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寻死觅活,纪二,你还真是出息了!”
“你把我养到这么大?”纪浔也笑到不行,“医院是我妈陪我去的,家长会也是她去开的,在她替我忙前忙后的时候,纪董你在哪儿呢?陪你那雀儿在梨园玩得正开心吧?”
话音刚落,纪浔也脑袋一偏,挨了对方的拳头。
他拿指腹抹开唇角的血,“我那姑娘不喜欢我对着别人低头,所以今天我不会再跪你,至于你想打想骂,随你,看是你力气大,还是我骨头硬。”
他这四年也不是毫无长进,至少在背后替纪书臣谋划,助他拿下纪家掌权地位的同时,彻底想明白了两件事:
和叶芷安在一起的那一年里,看似是他在宠她,骄纵她,实际上,一直都是她在陪他。
她离得开他,但他不能没有她。
以及,当初她究竟为什么要同自己分手。
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陷入了一个思想误区,认为只要他娶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得到老丈人那方的助力,就能尽早达成和纪书臣平起平坐的地位,不再处处受制于他,更不用在他面前软了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