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不全是默剧。
在程雪漫出去洗个水果的功夫,樊凌宇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独角戏》。
程雪漫看到了,轻轻划过,当没看到。
樊凌宇有些憋不住了,“程雪漫,我有话和你说。”
程雪漫把垃圾收进垃圾桶,拿张纸擦净桌面,收起来,拿起柜子上的体温计,对着樊凌宇测温。
她做这些时,樊凌宇目光紧紧跟着她。
程雪漫收拾好一切,他还在看着她。
她叹口气,坐在椅子上:“你说啊,我听着呢。”
樊凌宇下床,走到床位,因为伤口不能做太大动作,只能手拽着布帘,绕着床走了半圈,把布帘拉到头。
钻进布帘里,坐在床上,和程雪漫面对着面,膝盖碰着膝盖。
程雪漫手背到身后,唰地一下,把帘子拉开。
樊凌宇皱眉,又站了起来,重复刚才的动作,又把帘子拉上了。
然后钻进布帘里,手指捏着布帘一角,靠着墙站着。
程雪漫怎么能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这是场景再现。
当年她在校外的餐厅打工,晕倒了,是樊凌宇背着她去了诊所里。
在诊所病床的白色布帘里,樊凌宇握了她的手,她大着胆子试探他,得到了回应,两个人接吻了。
樊凌宇就那么靠着墙,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没有话说我走了。”程雪漫刚要起身,忽然肩膀被人按住,樊凌宇的吻落了下来。
帘外还是嘈杂的声音,大人们说着话,商量来年开春买化肥的事,两个小孩在聊动画片。
樊凌宇按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
程雪漫的心神又一瞬间的摇晃。
相对于这里的冰天雪地,樊凌宇的嘴唇太软,吻太温柔了。
太容易让人沉溺。
不可以。
程雪漫猛地站起来双手用力推开他,樊凌宇没防备跌坐在床上。
“樊凌宇,你别太过分了。”
“漫漫,我……”樊凌宇刚要说什么,脑后忽然淌过一股热流。
他头上的绑带,渗出了血。
程雪漫也顾不上生气了,掀开布帘跑出去叫护士。
一名护士赶了过来,拆下绷带,查看伤口,“是伤口崩裂了,不是说要静养吗?能静卧就静卧。”
那护士转头看了一眼程雪漫:“他这伤口挺深的,不能再折腾了,再有一次,就得拆线重缝了。”
“哦。”程雪漫点头,心说又不是她折腾的。
护士换了药,重新包扎,又叮嘱了几遍,离开了。
程雪漫回想刚刚,也没用力啊,他怎么这么脆弱?可不管怎么样,是她没招呼好人家。
理亏。
程雪漫看着身旁拉到一半的白色布帘,听着身后刚刚护士来安静了一会儿,护士走了后又热闹起来的一家人,默默起身把布帘拉上了。
樊凌宇看着她这么做,不由得笑了,但因为伤口疼,笑到一半变成了斯声。
程雪漫想找点事情做,拿起桌子上的保温壶,“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水箱在护士办公室对面的墙角,程雪漫拿着保温壶,站在一个拿着大号暖壶的大爷后面排队。
程雪漫听着哗哗的水声发呆,想清除脑海里不该有的记忆,连同十几年前小诊所里的那个青涩的初吻。
通通忘掉吧。
“呵……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道。
程雪漫回头,是那天送早餐巧克力的女护士,她看那小护士一眼,小护士迎着她看回来,挑衅意味明显。
程雪漫心里很乱,不想横生是非,默默转回头,拧开水龙头,接满水。转身要走,却被叫住了。
“那位病人家属。”身后护士叫说。
“您叫我?”
“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了。也请你有一点看护常识,你男朋友是被砖块砸晕了,那天我们赶去的时候,地上都是血,要是晚去一会儿,就不是包扎这么简单了。”
小护士长得特别白净,身材高挑纤细,她叹了口气,带着遗憾与唏嘘继续说:“那天他在救护车上一直喊慢慢、慢慢,我以为他自言自语,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名字,他真的很在乎你。你们别闹矛盾了,不利于伤口恢复,情绪波动太大,还有可能留后遗症,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护士说完,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向着外面走去,估计是心情不好,出去透透气。
程雪漫挨说了,还没角度去反驳,她心情抑郁地走回去,把保温壶放在桌子上。
她看着樊凌宇,脸色不太好,难道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她认识樊凌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光鲜亮丽的,是校园里的白衣少年,是职场精英,就从来没这么狼狈憔悴过。
她忽然想起他那天说:“你欺负我。”
程雪漫从小没爸妈,贫穷窘迫,遭人白眼,会被人追着叫孤儿,杀人犯女儿,破鞋孩子……
被欺负的滋味,她太懂了。
所以,她欺负他了吗?
怎么可能?
我有什么本事欺负樊凌宇啊?
她在内心为自己辩解。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小护士尖锐的充满醋意的声音响在耳畔。
程雪漫目光重新聚焦,樊凌宇正在用纸杯小口喝着水。
她也感到口渴,站起身,拧开保温壶盖子,拿出一只纸杯,倒了半杯水。手指搭在纸杯边缘的瞬间,她愣了一下,端起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水都冰牙缝。
她想起接水时,她前面站着大爷,拿着巨大的暖壶接水,之后,她身后有小护士在那阴阳怪气,她也没看水箱的温度,直接就接水了。
想来是开水没有了,她接到了一壶冷水。
程雪漫看着樊凌宇,他还在小口喝着,明明是凉水,居然也喝得津津有味。
“樊凌宇,你是不是觉得,我欺负你了。”
樊凌宇抬头看她,慢慢地摇头,“没有啊,没有欺负我。”
他一副警惕的样子,加上头缠绷带的伤员造型,看起来更像被霸凌了似的。
“这么凉的水你也喝?”
“我热。”樊凌宇说完,猛地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头上伤口嘶嘶地冒凉风。
“那我问你,你来干什么?”
樊凌宇眼珠转了转,程雪漫紧蹙的眉头像压在头顶的阴云,他顿了一下,想到了标准答案:“我来采风旅游?”
第143章 收留我
◎里程碑的进展啊◎
程雪漫被逗乐了。
但她表情管理满分,面上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依旧透着几分冷。
“那你玩得开心。”
樊凌宇被揶揄了,表情略微尴尬。
程雪漫拿过保温壶,把冷水倒掉,又去接了一壶热水,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樊凌宇接过热水,热水隔着杯壁传递热度,他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她刚刚问,“我欺负你了吗?”
他想说yes,你可太欺负人了,他心里一大把委屈想诉说,可他不敢,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昨晚,程雪漫对他在微信朋友圈里的行为没有丝毫“反击”,让他很失落,今早在寒风呼啸中醒来,甚至觉得,她不会再来了。
可程雪漫还是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与热乎乎的早餐,他心里非常感动。
但是她态度冷淡,姿态疏离,对比对面一家互相关心的画面,她的淡漠与疏远,更显得他那些动态,像个笑话一样。
他心里急。
人一急,就容易出错。
看着床尾的布帘发呆,心想应该让两人关系来一个突破,就执拗地拉上布帘。
本以为会是一个浪漫的吻,结果确实伤口崩裂……
衰。
樊凌宇喝着烫嘴的热水,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再有两天就出院了,他该何去何从?
“饿吗?”这么一折腾,已经下午两点多,程雪漫自己饿了,才想起来没吃午饭。
“饿。我想吃牛肉面。”樊凌宇如实回答。
程雪漫点头,拿起车钥匙,去了牛肉面馆。她吃了一份面,又打包一份。骑着车回到医院。
面碗放在桌子上,程雪漫洗净手,打开塑料袋,一股浓郁的面汤味飘出来,她拿起两根筷子,交叉着插到面里,来回两下,把面绞短,筷子横在面碗上,“吃吧。”
动作是体贴入微的,态度是疏离的,语气是冷漠的。
樊凌宇看着冒着热气的面条:“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看看看,都不跟你一起吃饭,樊凌宇情绪持续下跌,面条也没滋没味。
程雪漫只是在尽一个照看的义务,而且她总看手机,一直在打字,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怎么能打那么多的字。
这个时候,对面床铺那热闹的一家人,已经散尽了,只剩下老两口。
老爷爷躺在床上睡觉,老奶奶坐在他身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人聊天,只是在那默默地坐着。
营养品、保健品堆满一地。
其实经过这大半天折腾,程雪漫也观察到了,对面床铺虽然热闹,但都是一阵风似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走了,又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又走了。
只有老奶奶一直陪在病床前。
病房里只有樊凌宇吃面条的声音,他没胃口,小口小口安静地吃着。
程雪漫等樊凌宇吃完,把垃圾收走。
晚饭,樊凌宇点餐想吃饺子,程雪漫又去买回来饺子。依旧是一盒饺子,他一个人吃。
饺子旁边放着一瓶陈醋。
这应该是另外买回来的。
樊凌宇第一次觉得,吃醋,也是一件很甜的事。
镇上那家饺子铺,他去吃了好多次了,是没有外带醋包的。他喜欢吃饺子蘸醋,程雪漫记得呢,所以单独给买了瓶了陈醋。
美滋滋吃着饺子,樊凌宇忽然说,想喝可乐。
程雪漫看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站起来拿着手机出去了。
十分钟后,手里拎着两瓶可乐回来了。
一口可乐一口饺子蘸醋,樊凌宇吃得更香了。
可能是没人陪着聊天,老太太无聊且好奇,把椅子挪了挪,看向他们俩:“怎么受伤的?”
这话问的是樊凌宇。
樊凌宇喝了口可乐,咽下饺子,“我围观别人打架,被人砸伤的。”
程雪漫抬头看了一眼两人,既然樊凌宇接话了,她就没必要出声了,于是继续低头看手机。
“你们俩两口子?”
樊凌宇知道老奶奶的意思,是指他俩是结婚领证的夫妻,他没立刻否定,看了眼程雪漫,又看回去,“您看出来啦?”
“夫妻不就是这样吗,嘴上吵着闹着,可还是得管你吃管你喝,”
程雪漫听樊凌宇胡说八道,瞪了他一眼。
樊凌宇立刻解释:“我们不是两口子。”
程雪漫收回目光,继续回微信消息。
老奶奶判断失误,又好奇地看了一眼两人,了无兴致的哦了一声。
“但我们谈过恋爱,”察觉程雪漫目光又杀了过来,樊凌宇抖着胆继续说:“我俩大一那年开始谈恋爱,谈了四年之后分手,四年之后又遇到,又谈了两年,现在分手了。我想把人追回来。”樊凌宇说完,心里酸了一下。
“那太不容易了。”老奶奶听到如此攒劲的剧情,追问:“那为啥分手呢?”
“就,我伤害了她。”樊凌宇语气诚恳,程雪漫打字的动作慢了,她没再去瞪樊凌宇。
“你出轨了?”
“没有。”
“那你动手打人了?”
“没有没有。”樊凌宇摇头摆手,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动手。
“那怎么分手了?”
“我妈不同意。”
“你妈不同意就分手了?”老奶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熟睡的人,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我当年也是,双方父母不同意,我妈为了拆散我俩,把我摁在地上打,哎,可我就认定了他,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樊凌宇放下筷子,似乎在期待什么锦囊妙计。
程雪漫也放下手机,听老奶奶说话。
“能怎么在一起?就在一起啊。”老奶奶看看樊凌宇,又看看程雪漫,“一男一女想在一起过日子,这还用教吗?”
“那双方父母呢?”程雪漫问。
“哼,”老奶奶冷哼一声,“他当时下放插队,成分不好,但人家里心气高,我是贫农,瞧不起我,所以即使住一起怀孕了,他家也没松口。我们拿不到户口本,不能领证,直到第二个孩子生出来,他妈才松口同意结婚,给孩子上户口……”
生长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人,随意说出几个人生片段出来,就足够让程雪漫吃惊了。
显然,相对于她和樊凌宇的分手复合分手,对面那一对老夫妻的经历更加波折,其中身份的差距,贫穷与饥饿,涉及的种种困难,在今天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
老奶奶说了很多,最后站起来,走到程雪漫面前:“孩子,你们俩,我也看了一天了,要是放不下,就抓在手里。像现在这样,嘴上拒绝,心里关心,别别扭扭,最后耽误的是两个人的人生。人这一辈子很短,一晃啊,就躺在医院里了。”
老奶奶说完,走回病床,给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掖了掖被子。
程雪漫看着病床上的樊凌宇,若有所思。
樊凌宇迎上她的目光,想在她眼睛里找到点什么,对视的刹那,樊凌宇眉心一纵,似乎在问程雪漫,你要抓住我吗?
程雪漫却移开目光,看着饺子:“快吃,不然都凉了。”
樊凌宇把饺子吃完,程漫雪倒了垃圾,看着护士给他换完药,便骑车回家了。
樊凌宇又被抛弃了,孤独寂寞地在朋友圈分享情歌。
程雪漫看着他的朋友圈,轻笑一声。
樊凌宇出院时,那老爷爷还躺在床上,他年纪大了,身上有各种病,一住院就要住很久。老奶奶送樊凌宇出门,程雪漫拎着行李走在后面。
很明显,经过两天的相处,老奶奶和樊凌宇已经熟悉起来了。
程雪漫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樊凌宇和老奶奶告别。
樊凌宇头上还戴着纱布,他头上伤口深,得15天以后才能拆线。程雪漫把车往镇上开,忽然,听到身旁的男人龇牙咧嘴的嘶声。
“怎么了?”
“慢,慢点开。”樊凌宇手扶在纱布上,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急促地喘息。
程雪漫噌地踩了刹车,车子一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