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递过来叠着的纸,月吟不敢相信。
谢行之去寻了太子殿下?
还亲自抄了一份?
给了她。
这一刻,月吟心尖好似被和煦的春风抚过,又好似吃了一颗甜甜的饴糖,糖丝在唇腔中化开,慢慢甜到了心里。
“谢谢大表哥。”
月吟笑着接过,她欢喜地打开叠纸,豁然开朗。
原来这一百个形形色色的寿字,是这样排的。
月吟正看得出神,却听谢行之道:“回去再细看,马车晃晃悠悠,仔细眼睛。”
月吟听话,小心翼翼把纸沿着打开的痕迹叠了回去,小心地放进怀里。
百寿图书写起来难,就算是照抄也绝非易事,谢行之这段时间公务繁忙,还找了太子殿下要图来临摹,而且这临摹来还是给她当蓝本用的,便更需要耐心和仔细了,丝毫都不能有差错。
思及至此,月吟心跳慢了半拍,那张纸贴着的胸脯,忽然生出暖意。
可就是这突生的暖意,让月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行之,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她该说些什么好?
月吟局促,心脏也跳得快了几分。
她索性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假寐。
然而一想到怀里的百寿图,她心里就不平静,莫名的悸动。
马车微微摇晃,她身子也随着有些摇,后背和后脑勺抵碰这车壁,晃来晃去有些疼。
蓦地,闭眼的她感觉到眼皮上投下阵阴影,紧接着她后背和车壁间的小缝隙里有个柔软的东西垫了进来。
即便是马车再不稳,她头往车壁仰时也不会碰得疼。
月吟心跳得飞快,如同鼓点一样有节奏,仿佛整个车厢都凝滞了,只有谢行之的气息。
第31章
月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睁开眼睛,软垫垫在她后背,她一仰靠便是柔软,整个人舒服多了。
她闭着眼,感知到谢行之将软垫垫在她后背和车壁的缝隙间,他稍稍调整了软垫,动作轻柔。
待软垫放好,他身上的气息又淡了。
月吟感知到凑近的谢行之远了,像是回到了原处坐下。
车厢里寂静无声,静到假寐的月吟仿佛听见了砰砰心跳声,乱了心神。
谢行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她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吗?
马车摇晃,见她随着晃荡往后仰,碰到了车壁,所以才垫了个软和的垫子。
他这是出于做兄长的责任,照拂妹妹?
大抵就是出于对妹妹的照拂疼爱。谢行之放了软垫后,回了t原位,不过分亲近,没有一丝一毫的越矩。
月吟蓦然间悸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马车驶入人少的街巷,变得平缓起来。
皎月阁。
月吟迫不及待地将怀里的画纸拿出来,放在桌案上细看。
“诶,姑娘您哪来的这画纸?
玉盏在旁边瞧了一眼,眼前一亮,“这些方方框框里的字,就前面两个字奴婢还认识,是寿字。姑娘,这莫不就是百寿图?!”
月吟唇角扬起笑容,点头道:“方才在马车上,大表哥给我的。照着上面的字临摹,一定能在老夫人寿辰当日送出去。”
她心怀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谢老夫人收到百寿图时的笑颜。
月吟抬头,瞧见玉瓶面色忧伤,正盯着一处发神。
自从在街上无意间看见陈世平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月吟猜到几分,一些回忆涌上心头。
当年,扬州小县城里办了场诗歌会。
月吟害怕在诗会上又被公子姑娘们排挤刁难,便没去,在府里等柳婉星回来。
那日,柳婉星回来,脸上满是笑意。月吟一问才知柳婉星在诗歌会上结识了名男子,这名男子便是陈世平。
“倒不是一见倾心,只是我觉得陈公子聊得投缘。”
柳婉星只要一提到陈世平,连眉眼都温柔了,那种春心萌动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那是我重要,还是姐姐的陈公子重要?”
月吟不太高兴,生出些小情绪。
柳婉星笑道:“当然是我们阿吟重要。”
话虽这样说,可诗会过后的那段时间里,柳婉星与陈世平隔三差五传着书信,她常对着陈世平传来的信笑,跟月吟的闲聊中,三句不离陈世平。
月吟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舒服。
她不喜欢陈世平,姐姐提他的次数都赛过她。
柳婉星还想让月吟见见陈世平,月吟呕气,讨厌跟她抢姐姐的人,“我才不愿见什么陈公子,姐姐你也莫在他面前提我。”
故而柳婉星每次与陈世平见面时,月吟都没跟着,但玉瓶是柳婉星的贴身丫鬟,自是跟在柳婉星左右。两人之间传信送物,还是玉瓶充当中间人。
时间一长,柳婉星发现了月吟的不对劲,同她聊了起来,“陈公子家道中落,父母都去世了,他孤苦无依,虽然家中清贫,但是饱读诗书,已经是举人了,在街上代写书信攒钱,准备进京赶考。陈公子知我在柳家处境不好祖母偏心宋姨娘的儿子,爹事事都依着宋姨娘,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宋姨娘更是克扣你我的吃穿用度,处处打压。”
“陈公子说,他这次进京赶考,若是高中,有了一官半职,就上门来提亲,把我从柳家救出来。”
月吟当时就慌了,很怕柳婉星丢下她。柳婉星握住她手,安抚说道:“阿吟放心,娘去世前把你交给我,我便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等我出嫁那日,自然就摆脱了柳家,”柳婉星摸摸她发顶,说道:“不过这得等我们阿吟遇到良人,后半生有着落后,姐姐才放心嫁人。”
“我想,既然爹和祖母宠着宋姨娘,纵容宋姨娘,对宋姨娘犯下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何不找一个能护住自己的靠山?陈公子一朝高中,我便能借他之手,揭露娘的死因。我一定让宋姨娘偿命。”
月吟道:“柳伯父和柳老夫人明明猜到了柳伯母的死因,但就是装傻,纵着宋姨娘,不就是因为宋姨娘是柳老夫人哥哥的女儿,还生了个儿子。若是找靠山,京城那边的定远侯不是更好?谢家那边若是知晓柳伯母是被宋姨娘毒害,定然会追究到底,连带着苛刻过的人一并问责。”
柳婉星伤感,“娘生前给京城定远侯府写了好多封信,可谢家一封回信都没有,估摸着娘跟谢家长辈闹僵后,谢家那边就真的不管娘了。定远侯府,我是不指望了。”
“爹纵着宋姨娘,就算我将宋姨娘告公堂,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没有确切把握时,我才不会白白浪费证据。”
柳婉星将事情想得简单,满怀希望对月吟说道:“陈公子有了一官半职,官职比爹大的时候,就能帮我了。”
月吟瘪瘪嘴,还是对陈世平喜欢不起来,“那我就……就试着不骂陈公子了。”
可一想到姐姐半颗心都在陈世平身上,她就不太高兴,仿佛自己被冷落了一样。
柳婉星去见陈世平的时候,月吟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去瞧了瞧让姐姐满心欢喜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也就……就马马虎虎。
反正月吟不太喜欢,看不顺眼。
月吟见过陈世平,陈世平没见过她。
日子慢慢过去,柳婉星和陈世平越发甜蜜,她拿出积蓄,资助陈世平念书,在陈世平进京赶考时给了盘缠。
两人私下定了情。
放榜时,陈世平榜末有名,但等待授官,便长留在了京城。他传信给柳婉星,让她等一等。柳婉星怕给他压力,在信中安慰了他一阵。
后来,陈世平传给柳婉星的信渐渐少了。
柳婉星等着等着,那心愿成了遗愿……
凉风从窗户外吹来,月吟颈上一凉,鼻子痒了起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回过神来,发现此时阴沉的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细雨绵绵,像是剪不断的细线,连着天地。
细雨飘进窗户,不一会儿就把窗台飘湿了。
玉盏动身关上窗户。
月吟拉玉瓶坐下,说道:“我知你今日也看见陈世平,想起了姐姐和陈世平的往事,心里不好受。”
以往她讨厌陈世平,可等柳婉星去世后,她才后悔从前没有在柳婉星面前说过一句祝福的话。
她现在不讨厌陈世平了,惋叹这对阴阳相隔的有情人。
“但姐姐已经不在了,帮姐姐完成遗愿才是头等大事。”月吟说道:“上次我落水,老夫人是送来了棵人参,态度是在往好的方向变,但我觉着还不够。”
她微微摆头,道:“想要的还不够。若是谢老夫人像对表姐那样待我,我这心里才有底。谢老夫人都疼爱我了,那必定也不怨柳伯母了。这个时候,谢老夫人听了真相后,定是立刻派人去扬州,捉了那对母女上公堂。”
月吟情绪激动,胸腔起伏不定,攥住袖口的手指骨泛白,眼里有了恨意,“有了谢老夫人这个靠山,等于有了整个侯府撑腰,我看谁敢再颠倒黑白!”
月吟看眼桌上的百寿图,唇上有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说道:“我想用百寿图讨得老夫人欢心。如果我的寿礼能在寿宴上出彩,那老夫人是不是就会对我更好了?还有两个月时间,我们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急一时半会儿,求稳。”
“等寿宴过了,应该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月吟对玉瓶说道,同时也试着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玉瓶听后渐渐调整了情绪,道:“姑娘和陈公子恩爱,奴婢一时伤怀,没克制住情绪。”
“姑娘奔波了大半日,奴婢去小厨房端些茶点和果子来。”
玉瓶说着起身,月吟随她去了。
月吟拿了桌上的百寿图,往书案去。
她将百寿图展开,仔细观看。
慢慢地,滴起了屋檐水,窗外烟雨朦胧,整座阁楼宛如被层薄薄的白纱笼罩着。
一场春雨过后,是日头高朗的晴天,天空一碧如洗,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太阳变得刺眼,晒久了还有些疼。
这段日子里,月吟大部分时间都在屋中临摹百寿图,当临摹好一种字体时,她笑脸盈盈,有种极大的成就感。
午后,金灿灿的光线照在宣纸上,白纸黑纸,照得月吟有些眼花犯困。
她搁下毛笔,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趴在墨痕干的宣纸上打了个盹儿。
香炉里的薰香萦绕在鼻尖,月吟肩膀慢慢沉了下去,身子也放松了,迷迷糊糊中已经听不见窗外稀稀疏疏的鸟啼声。
明明是日头高朗的午后,可月吟再睁开眼时,却是夜里。
窗外月色皎洁,繁星点点,两只遒劲的手臂将她圈在窗边,身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胸膛。
清冽的檀香味从身后飘来,跟这双手臂一样,紧紧圈着她。
月吟想也不用想,便知她又梦见了谢行之。
她一心想着谢老夫人寿辰的事,算起来已经有好段时间没梦见他了。
上次……上次还是在浴桶。
月吟脸颊一热,羞窘难当,低头看着他搭在窗台上t的手掌。
薄纱窗帘随风而扬,谢行之垂落的青色宽袖,盖住她身上的蓝色衣摆。
“这几日在干什么?”
谢行之忽然问道,他个子高,站直身子在她身后,月吟头顶堪堪到他肩膀。
月吟卖了个关子,唇微微上扬,“不告诉大表哥。”
反正这是在梦里,大表哥不能拿她怎样。
谢行之轻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她用带了珠串的头绳半束着乌发,鸦青长发如绸缎般顺滑。
月吟甩了甩手腕,皓白细腕忽然被谢行之握住。
“怎了?”
他温声问道,手指握了握腕骨。
“酸。”
月吟声音拉得有些长,带着几分娇嗔,“临摹了好几日字体,大表哥给我揉揉。”
“可学会了?”
谢行之笑着,顺着她意,揉了揉她手腕。
她手腕纤细,女子的肌肤与男子是不同的,软而娇贵,跟樱桃皮一般,得小心呵护。
月吟手腕舒服多了,浅笑道:“学会了一些,有几个难的,还在临摹。”
谢行之长指揉着细腕,慢慢挪到她纤指上,把玩着她手指。
而于此同时,左手大掌蓦地覆上她左手手背,将她垂在裙摆边的手一并放到窗台上。
修长手指揉着她左手手腕,月吟两手都被他握住撑着窗台。
月吟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大表哥,左手不用揉,没写字。”
谢行之却道:“右手揉了,左手也要揉。”
他动作轻柔,可谓是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虎口一路往上,蓝色衣袖被虎口抵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玉臂,比窗外的月色还要耀眼。
谢行之长指落到她圆润纤薄的肩头,指腹一按,“都已是春末夏初了,表妹怎还穿这么厚?”
他声音温和,仿佛就是平素兄长关心妹妹的口吻,然而月吟却听得心间一颤,纤背跟着轻颤。
两件薄衣,是初夏的行头。
“这怎行,莫捂出痱子来了。”
谢行之长指落在她蓝色衣襟上,指尖碰到她雪颈,月吟羽睫颤了颤。
月吟握住他手,摇着头,声音得宛如张拉满弦的弓,又细又紧,“不成,窗外有人经过。”
“黑灯瞎火的,哪有仆人。”谢行之垂眼,眸光盯着她紧张地伸长的玉颈。
玉颈纤细,一把就能握住,好似拿那花盆里芍药花的花茎,一折便断,惹人怜惜。
不过仰着头,那晶莹的泪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这纤颈上,别有一番滋味。
“表妹瞧瞧,这处除了你我之外,哪有第三个人?”谢行之反扣住她手腕,让她的手指碰到衣襟。
他饱满的喉结上下滑动,在她耳畔低语,“皓月星辰,是番美景,要和表妹细赏。”
蓝色衣裙缓缓落地,盖住谢行之的锦靴,宽大的绿袍遮住娇小的身躯。
夜风吹动薄纱窗幔,谢行之拨开她乱飘长发。
乌发垂下挡在她月匈前,但也挡不了徐徐吹来的夜风,飘动着慢慢散开,欲遮未遮。
谢行之与她十指交扣,脚尖往前,更进一步,“表妹,与我一同赏月。”
月吟抬头,原本皎洁的弯月被云团遮挡,只露出朦胧的光,雾蒙蒙的,
赏月?
赏哪个月?
月吟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正赏着?
她下意识往前,靠向窗台边,想要离那气息远些,而谢行之步步紧逼。
衣料摩挲着她月退,谢行之近乎是贴在她身后,状似亲密,只听他惋叹一声,“月进去了,那表妹便跟我一起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