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别误会,我和表妹是清白的,”谢沅伸出双手,两只手掌朝外,无辜地摇了摇,“我们和长兄一样,无意间看见……”
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无意间看见适才那幕,怕被发现,就连忙躲了起来,恰好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发誓,我和表妹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清白的!”谢沅举手发誓,他才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表妹动手动脚,坏了表妹名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一双干净的锦靴映入月吟眼帘,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她心口像被这沉重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手心忽然渗出冷汗。
“是吗?表妹?”
谢行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月吟含含糊糊点头。
“我被吓怕了,害怕被表姐发现,吓得腿都软了,三表哥好心扶了我一把。”
月吟解释这,可这一解释,她感觉越描越黑,有这样扶的吗?
扶了腰身。
只有最亲密的两人,才会如此,就像她和梦里另一个大表哥一样。
月吟心虚地抬头,只见俊朗的脸沉得格外吓人,带着十足的威慑感,宛如所有的谎话都会被看穿。
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日头正盛的夏日中,起了凉意,仿佛有寒风吹过。
谢行之手指摩挲着,似在思索,冷眸中墨色翻滚,如深不见底的渊谷。
良久,谢行之看向谢沅,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适才看错了。此刻暂无宾客至此,为了表妹的名声,三弟还是先行离开,表妹稍等片刻,再出这园子。”
谢沅长舒一口气,难得长兄没有长篇大论讲着道理。
得了这便宜,谢沅忙不迭离开。
一时间,僻静的花园里就只剩月吟和谢行之,气氛骤降。
月吟心头一片恐惧,看见谢沅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入口,既然谢沅都没挨罚,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
“大表哥,魏姐姐还在看春台等我。”
月吟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谢行之孤身而立,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扬,寒眸凝在她腰上,那处被谢沅扶过的位置。
“不是跟表妹说过,不能给三弟吗?表妹怎么还是不听话,是太久没挨罚,忘记疼了?”
月吟愣怔着看他,脑中蓦地乍开了,眼底满是骇惧。
他说什么?
这句话所指的,是她想得那个吗?
谢行之怎么会知道那些靡靡梦境?
他硬闯进了她梦里?
可两人性子完全不同,矜冷自持的谢行之,怎会是梦里那个索求无度的人?
“表妹惹了一个,又惹另一个,投怀送抱完就走?真是无情。”
干净华贵的锦靴凑近了,谢行之已到了月吟身前,“我不在的夜里,莫不是梦到了三弟?”
月吟脑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随着谢行之的凑近,害怕得脚步踉跄,下意识往后退。
她退,他近。
这么会呢?
她和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月吟眼睫颤抖,退无可退,最后手掌往后撑着假山。谢行之与她隔了十步之遥,是合乎礼节的正常距离,甚是还带着刻意拉开界限的意味,就算有人路过园子,往这边一瞧,也不会说三道四,仿佛就是表兄妹间的日常闲聊。
月吟被盯得嗓子发干,仿佛动怒的谢行之伸出手掌,带着惩戒的意味,虎口扼住她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谢行之唇瓣轻启,“表妹想如何被罚?”
声音犹如切金碎玉,冷得月吟心头发颤。
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乎在考量如何责罚,才能平息他怒意。
月吟紧跟着他目光,霍然胸脯发紧,两股战战,膝盖发软,腿骨发酸。
掌心B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跳如鼓。
谢行之敛了目光,腹前的手指缓缓摩挲,似乎是捻了什么小珠子一样,“宴席快开了,表妹识得路,我便不带你过去了。”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背抵靠在假山上,月吟望着那抹端方雅正的背影,心切心惧。
怎么会这样呢?
梦里的谢行之,就是她敬重的大表哥。
她起初是想让谢行之动情于她,可他动情后,就像变了个人,索求无度,孟浪放荡。
她仿佛成了他的玩物。
月吟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招惹谢行之。
魏衡就不错,待她亲厚,而且魏老夫人慈祥又心善。
再不济,谢沅也行。
缓了一阵,月吟发软的腿渐渐回了力道,慢慢往看春台去。
月吟到看春台的时候,谢漪澜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和魏佳茹说着话,但她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
戏台下面聚了些聊天的姑娘们。
月吟敛了敛眉,想起在假山窥见的那幕,心里泛起恶心。
倒不是恶心谢漪澜,而是陈世平。
难怪陈世平后来给姐姐的传信越来越少,原来早就移情别恋了。
陈世平拿了姐姐给的盘缠进京赶考,又招惹上了侯府的四姑娘。
花了姐姐的积蓄,还抛弃姐姐,陈世平他真该死!
谢表姐怎会看上这样的人?!
“表妹,你回来了。”
谢漪澜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
月吟敛了神思,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走了过去,“说起去外祖母那贺寿,出门时一着急,东西落下了,我又折回皎月阁取了。”
谢漪澜浅笑,过来挽她手,“我也经常忘东西。”
谢漪澜说道:“戏文快开始了,咱们入座吧,等这场短戏完了,宴席估摸着也快开始了。”
月吟唇瓣抿了一下,随谢漪澜在戏台下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月吟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本是打算今日过后坦言身份的,可陈世平突然出现了。
月吟眼眸微漾,流露出错综复杂的情绪,不如她送一场戏给表姐……
临近午时,寿宴快开始了。
月吟一行人紧跟着赶过去,在路上看见有一处地方围了不少人,还有打斗的声音。
“今日祖母寿辰,谁在寿宴上打闹?!坏了气氛!”
谢漪澜拧眉,俨然是不高兴了,“府上的守卫怎也不拦着!”
那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谢漪澜拨开看热闹的人,想抱怨和呵斥的话,立刻咽回肚子里,乖乖在原处站好。
月吟被谢漪澜拉到了最前面,待看清打斗的人后,不禁疑惑。
谢行之赤手空拳,怎跟人打起来了?
她仔细看了看被谢行之连连击退的男子。
蓦地,她脸色煞白。
另一名男子,是她初入京城时,在客栈遇到的那给她下药、想欺负她的男子。
今日是撞了什么霉远!
月吟脑中混乱,无法集中思绪,双腿像被粘连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谢行之接住聂涛的招式,又尽数还了回去,明显占据上风。
几个回合下来,聂涛已然招架不住,被谢行之大趴在地。
他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而谢行之则毫发无伤,气定神闲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裳。
谢行之蹲下身子,对聂涛道:“你爹如今的将军之位,你们聂家今日的荣华,这些是怎么来的,你比我还清楚。方才那一套招数,是崔将军常用的。你爹也比不上崔将军,你更是连接几招都够呛。”
“带着你的寿礼,滚出定远侯府!这里不欢迎你。”
谢行之起身,掸取衣上纤尘,敛了敛眉,对正德道:“今日的府卫松懈了,什么人都往里放。”
聂涛擦去唇角的血,捂着疼痛的胸口,艰难起身。
他看了眼围着的人,撒泼道:“没天理了!我好心来贺寿,竟被侯府世子打了一顿,这就是定远侯府的待客之道?!什么翩翩公子,t温文尔雅,适才打人的架势,是……”
谢行之背手,一个冷眼扫去,聂涛还是有几分怕的,立刻就闭上了嘴。
然而聂涛这一闹腾,围着看热闹的公子姑娘们小声议论着,私下指指点点。
倏地,定远侯出现在人群中,来到两人打斗之地。
闹了那么大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定远侯。
定远侯沉声道:“聂涛,今日我母亲大寿,你来祝贺可以,但倘若生事,今日不仅行之动手,老夫也来掺和一拳。”
聂涛拱手,“谢侯爷,我是真心来贺寿的,哪敢生事。”
定远侯冷哼一声,没给聂涛好脸色。
“行之,寿宴快开始了,招呼诸位宾客入席。”
定远侯说罢,拂袖而去。
谢行之招呼宾客入席,视线无意间与月吟相撞。
月吟心里发颤,耳尖不由红了,她急忙低下头避开视线,往谢漪澜身旁藏。
自从知道了她跟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那些糜糜梦境,让她一时间无法正视谢行之。
挽着谢漪澜手臂,月吟同她一起往宴席那边去。
不过她好奇,“表姐,聂家与大舅舅有什么恩怨吗?还有大表哥适才提到的崔将军,是谁呀?崔将军一家今日也来了吗?”
谢漪澜低声道:“我出生得晚,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是听爹和哥哥聊天偷听到的。崔叔和爹,还有如今的宣平侯,三人是好兄弟,崔叔是位很厉害的将军,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崔叔是被聂家陷害的,让圣上给定了罪。”
谢漪澜叹息一声,“很久后案子平反了,但可惜崔叔早已不知所踪,说不准已经不在人世了。”
月吟叹惋,那么厉害的一位将军,被人陷害,结局这般凄惨。
可崔将军不是被聂家陷害吗?案子不是平反了吗?为什么聂家还相安无事?
表姐是不是偷听岔了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一条宽敞的过道将男女席位划开。
男子在过道这边,女眷则在过道那头,中间也未设屏风。
在一片丝竹声中,众人祝贺谢老夫人。
谢漪澜在宴会上献一支编排好的寿舞,博得一阵掌声和夸赞,谢老夫人满眼都是笑意。
她回到席位,与对面的谢行之目光相撞,献舞时的笑脸消失不见。
谢行之旁边席上坐的正是同席的定远侯和大夫人。
谢漪澜有些心虚地低头,兀自夹着碟盏里的菜肴,有些胆怯,似乎是怕谢行之将今日在花园里的事情告知爹娘。
月吟与谢漪澜同席,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桌上有道凉拌藕丝菜,采取初夏时藕节长出来的嫩芽,嫩藕尖清甜爽口,是初夏时节独有的美味。
月吟夹了一小根嫩藕尖,小口小口吃着。
细长白嫩的藕尖,脆脆的,那即将长出荷叶的一端细细的,愈渐圆尖,咬起来不似藕节那般脆,有些软滑。
月吟正细嚼慢咽圆尖的嫩藕尖,余光瞥见对面端坐的谢行之。
他也夹了根嫩藕尖,但却没吃,银筷夹着嫩藕尖中段,那根细长的嫩藕尖像是软绳一样,两端往下垂。
圆尖的嫩藕尖仿佛是未开润的笔毫,芽头圆尖尖的,聚在一起。
月吟唇齿嚼咽的动作渐渐慢了,甚至停了下来,脸颊一烫。
谢行之与她打了个照面,微微颔首,唇露出浅淡的笑,似乎窥见了她的心思一样。
月吟红着脸,低头用锦帕抱住吐出来的嫩藕尖,拿茶水将唇间的滑腻漱了漱,碗碟中的嫩藕尖她再没碰过。
脊沟,一直到后窍,她仿佛感觉还有紫毫笔笔锋游走的触感。
跪坐用膳的月吟,后股收了收,稳稳坐在杌子上。
明是漱过口了,可唇里仿佛还有滑腻感。
还好是清甜的,没有咸腥味。
月吟低头吃菜,不敢再与谢行之对视。宴席中途,忽然有冒失的小厮不慎打翻茶具,将谢行之衣裳弄湿了,他不得不暂时离席,回去换身衣裳。
谢行之一走,月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身旁的谢漪澜也一样。
两人这场宴席,都吃得提心吊胆。
宴席舞女在跳舞,小辈们陆陆续续去了谢老夫人席前贺寿,谢漪澜也过去了。
席面上有些乱,这厢,聂涛端了酒杯和茶盏过来。
月吟一看见他就发杵,手指攥紧衣角,怯怯看着他。
“姑娘别怕,前段时间在客栈多有冒犯,对不住。这杯茶算是给姑娘赔罪,这酒我饮下。”
聂涛将茶杯放案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彰显诚意。
月吟警觉,把茶杯往外推了推。
“姑娘,我是真心实意跟你道歉。”聂涛凑过去,一副她不饮下,誓不罢休的架势,将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姑娘,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饮下这致歉茶罢。”
正当月吟愁如何赶走聂涛时,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端起茶杯。
“这茶,我替表妹喝。”
谢行之突然出现,吟尽茶水。
月吟诧异,他不是回去换衣裳了吗?
怎突然又折回来了?
衣裳也没换,还是被茶水破脏的一身。
谢行之将空茶杯放聂涛手中,冷声道:“寿贺了,宴席吃了,正德送客。”
聂涛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
他蓦地将茶杯放案上,咬牙切齿道:“谢行之,你等着后悔吧。”
聂涛气急,宴会还没散去,便愤愤被“离开”。
月吟悬着的心放下,心里生出丝暖意,“大表哥你不会回去换衣裳了吗?”
谢行之温声道:“察觉不对劲,中途折了回来。”
月吟看了看饮干净的茶杯,双眼圆睁,惴惴不安道:“这茶会不会有问题!”
谢行之居高临下看着她,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他,”月吟唇瓣抿了抿,看眼谢行之,顿了顿说道:“他就是在客栈害我的坏人,就是第一次见大表哥那次,是他害我冒犯了大表哥。”
虽然她席位旁边的贵女们都结伴去谢老夫人那边,但宴席还没结束,有些话怕被人听去,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今说出那么一番话,月吟耳尖已经烫了,她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支支吾吾道:“我担心、担心这杯茶和那次的一样,是加东西的。”
“可我已经喝下了?”
谢行之凝着她单纯的眼,淡然开口,似乎并不在意,又似乎早已洞悉她此时的担忧。
“表妹说,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像表妹那次一样,又该如何?”
话中道的,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可他却说得极为平淡,仿佛丝毫不担忧一样。
月吟莫不准他想法,但莫名感觉他居高临下俯瞰的眼神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