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能预判她的下一步,猛地抬起手臂,“不许摘。”
谢不归紧握着她的手指,淡淡道。
尽管她已不如以前那样孱弱,对上他依旧力量悬殊,被他整个儿包住了手,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他攥着她隐隐用力,黑眸偏执:“这辈子,都不许摘。”
她吃痛,用力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
“知道了!”
……
芊芊就这样过着不知该被称为淫.乱还是自律的生活。
转眼,已是明礼三年。
距离两年之期,仅剩下七天。
往年邺城的冬天都是冷极,霜雪皑皑,寒气逼人,岁岁如此,她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今年却一反常态,过了立冬,暖风依旧轻拂,迟迟不曾下雪。
转过廊庑,几个宫娥聚在那珙桐树下,低声议论:“听说了么,北凉那位和亲公主进京了,年方二八,还是个绝色美人。”
“年轻貌美,又出身尊贵。陛下后宫空置多年,若是公主被立为皇后,咱们伺候的这位是不是……就要失宠了?”
“我看极有可能。刚刚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和陛下,还有公主,说是要来行宫游玩呢。”
“那位小太子么,唉,怪可怜的,小小年纪母妃就坠崖死了,往后有母后照顾,日子也能过得松快些。”
“我听说北凉人霸道骄横,这公主只怕是个极不好惹的角色。小太子到底是皇储,公主自会宽待些,可万一知道了,陛下在此豢养宠姬……”
一个宫娥啐道:“什么南照王女,怕是个失心疯吧,瞧着比我们这些下人还不如。这都来了快两年都没怀上身孕,这辈子怕是没有出头的指望咯。”
“陛下这都好多日不来了,我看陛下是彻底腻烦她了。”
“如果她真是王女,你说他们南照的臣子要是知道他们的王女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
“王、王女。”
突然,一个宫娥“噗通”一声跪下,其余宫娥闻言一惊,纷纷转身,看到一个钴蓝衣裙,云鬟雾鬓的绝色女子立在栏杆后,居高临下瞧着她们,不知听了多久。
芊芊看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宫娥道:“拖下去,掌嘴。”
“掌什么嘴,杀了便是。”
一道女声倏地插.进,不远处,一抹娇小的人影缓步行来,衣裙鲜亮,她轻笑:
“姐姐,对待这种人就不应手下留情。”
芊芊眯了眯眼。
“拜见公主。”宫娥们齐齐道,尤其那出言不逊的宫娥,更是吓得抖若筛糠。
芊芊定睛一看。她就是北凉公主?皓齿朱唇,颜色绝艳,果然是个美人。
那少女道:“我叫屠晓菁,姐姐可以叫我晓菁。”
芊芊皱了皱眉,这个公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对方即将与谢不归联姻,自己感到嫉妒了吗?
不,不是。
这种负面情绪倒更多像是气场上的不合,她看着少女雪白的脸,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睛很是熟悉,熟悉中又透露出古怪,因为一个少女不太可能有这般历经苍苍的眼神,跟她的容貌和气质都不太匹配。
就在她沉思之时,一个裹着狐裘的不明生物突然窜出来,抱住了屠晓菁的腿,脑袋圆圆,身子圆圆,仿佛那雪团子:
“晓菁。”小孩声音稚嫩,直呼北凉公主的名字。
雪团子生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芊芊,睫毛极黑,嘴唇极红:“她是什么人?”
屠晓菁捂嘴轻笑:“她是你父皇的好朋友哦。”
“是我父皇的妃子吗?”
芊芊心中一震。
她看着那玉雪可爱的团子,眼睛一眨不眨,好久才说:“我跟你父皇不熟。”
“哦。”雪团子稚气地应了一声,睫毛温软地垂着,又忽然仰起脸,望着芊芊糯糯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悠然,你饿了吧?我们去用膳吧。”屠晓菁牵起雪团子的手,温柔地说。
芊芊看着她们手牵着手离去,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宫娥不知为何这位王女一下子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女子白着脸,转身离去,鬓发衣裙间的银饰叮响,也没说怎么处置她们。
她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方才的命令,咬了咬牙,抬手一下一下地掌嘴。
芊芊没想到,第二天她便在花园偶遇了那个雪团子。
对方今日换了一袭绣着蟒纹的淡黄锦袍,虎头虎脑的,正蹲在花坛边扑蝴蝶。
时值深冬,但因行宫有温泉和暖房,近来烘开了好些花木,是以偶尔会看到蝴蝶的踪迹。
芊芊本想绕道而行,却见小孩把蝴蝶捉住后,便紧紧地捂在手心,半分都不松开。她蓦地一惊,快步走过去弯腰问道:
“为何要捂着它?”
“孤手暖,暖它。天冷,会冻死,”
雪团子小小年纪倒是沉稳,并没有被旁人突然的询问给吓到,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手掌,小声说,“母妃,变成蝴蝶飞了。孤想母妃,不想蝴蝶死。”
芊芊胸口一抽,她艰涩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她竟以为孩子是想谋杀这只蝴蝶。
“啊?”小孩眨了眨眼,没听懂。
芊芊忍不住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你喜欢你父皇吗?”
“喜欢。”小太子看向芊芊,眼眸弯弯,五官之中这双眼睛是最像谢不归的,笑起来一片温软,瞧得人心都化了:
“父皇给孤做木马,吃好吃的,还带孤出来玩,孤最喜欢的就是父皇了。”
“假如有人也给你做木马,带你吃好吃的,陪你去玩,换你跟她走,你愿意吗。”
孩子想了一下:“孤会离开父皇吗?”
芊芊一怔,点了点头。
孩子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不等芊芊说话,谢悠然便主动摊开掌心,问道:“你是南照人吗?小姑姑说南照有神仙,那你是神仙吗?你可以把母妃变回来吗?”
孩子手心白嫩,温暖,那蝴蝶扇动了两下翅膀,竟然停在她的手上不肯离开了。
芊芊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想见母妃吗?”
谢悠然睁着黑而圆的大眼睛,糯糯地说:
“小姑姑,晚上睡觉,怕黑。皇祖母给她唱歌,孤想要母妃给孤唱歌。”
芊芊攥紧手心,刺痛传来,她的心中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说:
悠然已经是大魏的太子,永远不可能回到南照,永远都不可能了,而你还有七天便可以回家,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何必产生多余的羁绊呢?
却又有一个哽咽的声音在说:你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连好好保护她都没做到,让她卷入了那场巫蛊灾祸,差一点死掉,后来更是抛弃她,一走了之。你对她亏欠这么多,现在难道连给她唱首歌这样渺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就在她一颗心几乎碎成两半时,那孩子软声道:“你想抱抱我吗?”
她蓦地一怔。
孩子看着她的脸:“你看上去,好像很难过,要哭了。没关系的,你抱一下我就会开心了。我身子很暖和,小姑姑每次抱抱我就不哭了。”
于是芊芊蹲下去,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却不敢抱得太紧,哑声道:
“果然很暖和。”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孩子温软的脸:“太子殿下,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我五音不全,唱的不好你不要笑我。”
“咳咳。”芊芊清清嗓子,低声吟唱起来,一边唱,一边看孩子的表情,慢慢的,她不唱了,苦笑一声,“果然是不太好听吧。”
“谢谢你。”太子垂下长长的睫毛,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谢悠然走了两步,忽然回身。
小大人似的把手背在身后,绷着一张雪白小脸,樱桃般红红的小嘴,有些紧张地抿着。
芊芊哑然,半晌,点头。
“明天,你还能给孤唱一支歌吗?孤,会送你礼物的。可以吗?”
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又隐含期待的表情,芊芊心中一片酸软:“好。”
谢悠然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起来,小跑着跑远了。
-
麓山行宫有一座暖房,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其中有一株巨大的桃花树,即使在冬日也繁花似锦。
是夜,小太子偷偷溜出寝宫,穿过长长的走廊,避开了巡逻的守卫。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孩子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桃花开得正好,粉嫩的花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招手。
谢悠然走近那株最高的桃花树,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花朵。
就在她准备攀爬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太子殿下,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孩子转过身,看到屠晓菁。
对方身穿玄色长裙,鬓发和衣衫沾满露珠,捂住胳膊,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不适。
“你生病了吗?”
屠晓菁一怔,手倏地一紧。她松开衣袖,摇了摇头。
于是悠然看着桃花树:“晓菁,母妃喜欢桃花,对吗。”
晓菁过了好久才开口。
“是的呢,你母妃最喜欢的,就是桃花了。”
“如果,孤摘一朵最美的桃花,送给母妃,这样的话,母妃是不是,可以不走。”
屠晓菁说:“当然。你母妃知道你这么爱她,一定舍不得走,一定会留下来陪我们太子殿下。不过,您看,那最高最远处的一束桃花才是最美的。”
她纤手一指,衣袖滑落,皮肤隐隐约约生着红疹子:“若您能亲手摘下,送给你的母妃,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屠晓菁温柔地劝告:“不过,太子殿下,您千万要小心哦。攀爬的时候要稳当,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哦。至于……您偷偷溜出来的事。我会为您保守秘密,不告诉你父皇的。”
悠然点头:“谢谢,晓菁。孤会小心的。”
孩子开始攀爬,小小的手指紧紧抓住树干粗糙的表面。
树皮的纹理在她细嫩的手掌下滑动,她用脚尖寻找着可以支撑的枝干,小小的靴子在树干上轻轻敲击,寻找着稳固的支撑点。
在她快要够到那束最高处的桃花时。
“咔嚓”!
本该稳固的枝干突然断裂,悠然脚下一滑。
孩子的心猛地一跳,试图抓住什么,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的手抓了个空。
“砰!”
那小小的身子如风筝坠地般摔了下来,重重摔在了暖房的石板地上。
摔下来的瞬间,其实是没有感觉的,直到温热濡湿浸透衣衫,悠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背部和腿部传来。
她试图呼喊,但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周围是盛开的桃花,一片片娇艳的花朵,却慢慢褪去了颜色。
屠晓菁弯着腰,打量小孩惨白的面容,伸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说:
“我可怜的孩子,不是让你小心些,怎么就摔下来了呢?乖……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你的母妃就会来看你……跟你永远在一起了。”
第52章 052
052
邺城, 东宫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厚重的积雪云层堆积如山,随时会有一场大雪落下。
宫人们裹紧衣领, 行走在寒风中, 唯有一袭玄色官袍的男子逆着众人,缓缓步至寝宫大门前。
“项大人。”景福朝他行礼, 暗暗瞥了一眼昏暗的内殿,叹气道,“陛下已在太子殿下的榻前, 守了七天七夜了。”
“今日,是南照王女离京的日子。”景福摇头,“谁曾想太子殿下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太子殿下出事的当晚, 陛下便封锁了消息。所有在暖房附近巡逻的守卫, 以及照料暖房花卉的宫人, 全被抓起来投入明镜司, 严刑逼问, 却未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太子从高处跌落, 昏厥不醒, 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太医院众位太医联合会诊,通宵达旦,个个噤若寒蝉, 只道是太子殿下伤势极重, 无力回天。
还是钦天监项微与为天子进言——南照有圣药,活死人,肉白骨, 定可挽救储君性命。
是夜,陛下连降数道旨意, 急派使臣赶赴南照,快马加鞭,昼夜不休,以无数奇珍异宝,向南照王求取圣药。
项微与步入内殿,跪于龙袍男人身前,呈上一物:
“陛下,这是苏将军的信。”
苏将军,便是苏倦飞。
因他生母是南照苗医,生父又曾是神威将军麾下将领,其不仅通兵事更精通南照语言,所以派他前往南照求取圣药。
男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明显数夜未眠,他启开封漆,快速将信展开,手指摩挲纸页发出沙沙声响。
东宫内侍悄悄往床榻看了一眼。
那里一片安静,只隐约得见一个幼小稚弱的身子,苍白的小手不知何时被人放入了一个锦囊。
手指颜色惨白,愈发显得那锦囊鲜红滴血,其上金线所绣纹路璀璨流华,栩栩如生,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这锦囊正是陛下送给太子的生辰礼物。
太子刚学会说话的那会儿,天天哭着闹着要找母妃,陛下为哄殿下开心,便送来了这个锦囊。
锦囊里面,加入一些香料做成了香囊,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气。
陛下告诉太子,这是母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