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咬紧牙关,脸色隐隐有些苍白,语气却冷静而果断,“既然我与先皇后模样相似,那么待会便由我躺进棺材,假装成皇后的尸体。这样至少可以暂时稳住陛下。届时我再想办法周旋。只要陛下能够有所防备,我们就有机会阻止这场宫变。”
巫羡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简单地吐出四个字:
“万事小心。”
他离开后,芊芊迅速倒出玉净瓶中的水卸掉易容,露出本来的容貌。
她随手从橱柜里扯下一袭素白的长裙,随意套在身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棺材里面躺好,双手交叉于腹部,模拟先皇后的姿势。
棺木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气,竟然没有丝毫难闻的气味,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要想尸身三年不腐,既没有用大块大块的寒冰来保存,也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的药水。大魏皇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然而很快,她便无暇多想,因为此时,她耳边突兀地传来了一阵平缓而沉稳的脚步声。
伴随着衣物轻微的摩挲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飘至鼻端。
脚步声越来越近,芊芊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她努力保持冷静,双手依旧交叉于腹部,纹丝不动。
那人在棺材旁停下,不知为何久久地不曾发出声音。
芊芊双眸紧阖,闭着气息不露破绽,仿佛真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怎么会掉在这儿?”
片刻,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仿佛冰晶轻轻跌落在水晶盘中,清脆而冷冽。尾音微微上扬,却像被酒意浸染过似的,透着几分迷离与恍惚。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正站在棺木旁,凝视着某个地方,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和疲惫。
须臾,芊芊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缓慢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属于那个人的气息若有若无,薄荷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第63章 063
063
他喝酒了吗?似乎还喝了不少。
想到那天看到的出血量, 芊芊心中一紧。
这个人是真的不想活了吗?竟如此折磨自己的身体——割腕,还酗酒。
耳边脚步声漫过。
芊芊立刻收敛心神,屏气凝神地扮演尸体。
躺进棺材时, 芊芊就发觉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这棺木宽敞得异乎寻常, 至少能容纳两个体型正常的男子,而她的身量本就纤细, 这里的空间放下三个她都绰绰有余。
而它的质地是那极其贵重的金丝楠木,显然,这原本是为皇帝打造的棺木, 却用来存放皇后的尸体,尺寸远超寻常棺木,其用意不言而喻。
年年冥婚, 喜房停灵……生同衾, 死同穴。
大魏皇帝对皇后的用情之深, 令人动容, 也令人费解。
他的执念, 深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突然,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这具棺木。
接着,衣袍摩挲声响起,酒味和薄荷香亦是分外浓烈, 芊芊意识到——是谢不归进入了这副棺材里面, 坐在她的身旁。他身上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原本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起来,身边人的存在感极为清晰, 不容忽视。
“砰、砰砰”
芊芊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谢不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畔。
他坐得很近,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一丝温热。
他的呼吸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棺木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在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不会——这么快就露馅了吧?
芊芊依然闭着眼,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须臾,他开了口,带着一种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但在寂静的棺木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有时候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醒来后,你还在我身边,会哭,会笑,会同我争吵。其实,哪怕你从未爱过我,哪怕一次一次地推开我……又有什么关系。明明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指尖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我知道,永远不可能了。”
谢不归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话语的间隙有一声哽咽,充满泪意。
“你已经不在了。”
他的手指缓缓离开她的脸颊,气息依然围绕,慢慢地,他一只手掌轻轻垫在芊芊的脑后,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托起了她的肩膀,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衣物摩挲声再度响起,接着,她的头被轻轻抬起,放到了一个柔软的所在——是他的腿。她能感觉到他大腿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
芊芊依然紧闭着眼,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个动作。
头皮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他似乎在做什么极为细致的事情,指尖,轻轻拨开她耳边和颈间的发丝。
他的体温偏低,手指触碰她时,带来一丝凉意。
随后,一道链子轻撞声响起,她感觉到一个冰凉的物体,落在了她的锁骨下方。不知为何,芊芊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物体的形象——
一块长命锁。
刻着莲花纹,每一根纹路都异常熟悉,仿佛曾在夜里摩挲过千遍万遍。
皮肤清晰地体会着金属的质感。他为她戴上它,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一刻,芊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块长命锁并不重,却让她感到心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仿佛偷走了他对先皇后的珍视和爱意。
虽然,她是为了稳住局势才这么做,但她正欺骗着他,欺骗着一个君王,这也是事实。
这样的举动真的有用吗?
如果皇帝发现先皇后的尸体被毁,还有别的女人冒充她,甚至躺在他准备的棺材里,南照和大魏的交易会不会毁于一旦?
她有把握阻止皇帝的暴怒,趁他杀死她前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并得到对方的谅解吗?
走错任何一步都是死局。需得徐徐图之。
眼下,由她伪装尸体,这一步棋似乎是走对了,至少他的情绪到现在……还算稳定。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并没有发现尸体被掉包,成了有温度的活人……他方才给她戴长命锁时都很小心,尽量没有跟她直接的触碰,像是怕刮伤她的皮肤。
想到皇后的尸身,历经三年都栩栩如生宛若活人,只怕是保存不易,大约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极脆弱的吧。
刚这么想着,谢不归的手指便无意识地抚过她的头发,仿佛在通过这个举动获得慰藉。
然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到时辰了。”
时辰。什么时辰?
芊芊依然静静地躺着,身体一动不动,但感官却异常敏锐。
突然,她感觉到一片柔软的布料拂过了口鼻,似乎是他的衣袖。
接着,她的嘴唇上传来一阵温热而湿润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液体滴落。
那液体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她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血。
是血!
芊芊立刻意识到,是他的血,是他手腕上那道未曾愈合的伤口,所流出来的血。
皇帝把他正在流血的手腕,放在她的嘴唇边,一滴一滴,将血喂进她的嘴里。
每一次液体滴落在她的嘴唇上,她都能感受到他手腕的轻微颤抖。
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有震惊,有疑惑,甚至在一瞬间,心脏微微的抽搐,竟是一阵陌生的痛楚。
血滴缓缓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仿佛是他,在与她共享着气息和生命。
谢不归的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确保每一滴血都能顺利地流入她的嘴里。
尽管他如此小心,还是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鲜血沿着她的嘴角两边淌了下来,红色的丝线经过她的下巴,滑过她的脖颈,最终沾染上那块长命锁。
芊芊能清晰感知到血滴滑过皮肤的轨迹,带着一丝凉意和粘稠。
四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谢不归的呼吸声变得更轻了,若是不仔细听,几乎难以捕捉。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诡异而荒谬的对调感——仿佛他才是棺材中的死人,而她是那未亡人。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些流下的血滴。
谁知,越擦越显得斑驳,仿佛她的脸上描画了红蝶。
像是三年前,她冰冷死寂地躺在雪地里的那一幕。
谢不归呼吸一窒。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急促,擦去血的动作越来越快,带着一丝不安和焦虑。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徒劳地擦拭着,试图让她的脸恢复干净,但血痕却像是一种无法抹去的刻痕,越擦越多,越擦越深。
越擦,越像当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放弃了擦拭的动作。
芊芊能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发抖,那种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仿佛他面对的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接着,谢不归的手缓缓移向她的脖子,停留在那块长命锁上。
长命锁上已经沾染了许多鲜血,表面被染成了暗红色。
芊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靠近她。
阴影笼罩而来。
锁骨,微微一重。
他的嘴唇,颤抖而虔诚地,在她颈间那枚长命锁上亲吻,吻得那么轻,那么深,仿佛在亲吻一个难以触及的灵魂。
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芊芊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隔着衣衫,与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和那块血已干涸的长命锁。
谢不归的嘴唇缓缓离开,但他的手指依然轻轻抚摸着锁身,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这一刻,芊芊终于确定。
陛下,一定很爱很爱皇后。
他用他的血,他的生命,向皇后证明了这一切。
只可惜,佳人已逝。
再也无法体会并拥抱这种珍贵的情感。
芊芊心中的怜悯和愧疚愈发深重,她竟然如此欺骗一个情深之人,实在是过分。
在心理压力不断的累积之下,身子,也变得沉重而无力,更别说睁开眼睛,向皇帝坦白这一切了。
四周不知何时恢复了寂静,只能听见烛火燃烧发出的哔剥声,和男子逐渐变得平稳而舒缓的呼吸声。
他似乎……睡着了?
待耳朵捕捉不到一丝可疑的动静后,芊芊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如有千花万叶飞旋。
待视线清明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
他果然靠着棺材睡了过去,头微微歪着,束起的黑色长发披散了一身。从这个角度看去下颌线更加清瘦,比之前在含章殿看到的那次,似乎骨相更加锋利了。
然而更加惹眼的,是男人身上那一袭大红色的婚服,红中带玄,玄中有金,以金线勾勒龙纹,腰佩和田玉鸳鸯。
然而,当她仔细看去,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在他鲜红的衣领下,隐约透出一线素白。
那是……孝衣。
洁白而肃穆。
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婚服和孝衣,喜服和白衣。
这两种极端的象征,竟然如此矛盾又和谐地出现在一个帝王的身上。
芊芊静静地望着他,他长眸紧闭,睫毛在眼睑投落下极深的阴影。呼吸依旧平静,耳廓以及耳后皮肤残余着酒醉后的深红,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
他本该宽阔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芊芊眨了眨眼,想要转动脑袋从他腿上离开,但又怕惊醒了他,只能作罢。
他看起来像是难得睡一个好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他。
被她这么放肆地盯着看,他依然睡得很沉,眉毛在睡梦中稍微舒展了些许。
俊美得令人心折。
平息掉心头那不该有的一丝涟漪,她的目光很快被他的手腕吸引。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便显得那儿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鲜血已经凝固,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红.肿,显得格外狰狞。
心猛地一缩,疼痛仿佛从他的伤口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芊芊轻轻咬了咬嘴唇,盯着那道伤,不吭声。
他经常这样做吗?
给皇后喂血。
目的是什么呢?难道说……
芊芊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说这就是尸体三年不腐、鲜活如生的秘诀吗?
记得自己此前不知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杂书上看到过,说上古有那割肉喂血的养尸之法……
若他也看过那种杂书,信了这偏方,还试验成功了……岂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要放血来喂尸,那喂完后呢,就这样靠在旁边休息吗?
难道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喂血之后,放任伤口不处理,默默蜷缩着,睡在皇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