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傻丫头,给自己做工和给别人做工能一样吗?”尽管主仆两人相处时日不长,可徐予和早就将岁冬当作亲姊妹看待,平日也不会给她安排,:“你还说舍不得跟我分开呢,我给你的房契,离这儿就隔了一道街。”
岁冬还要再说些什么,徐予和打断她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官府给你销奴籍。”
言罢,她便和孟春架着岁冬往外走。
走至半路,徐予和忽然想起了小狸奴,小家伙精神足,玩心重,总爱到处钻,前几日追假山上的燕子把脑袋卡在石缝里出不来,隔了不到半日,它趁自己不注意,溜到水塘边捞鲤鱼玩,结果被一只又胖又大的鲤鱼咬住爪子拽进了水里,着实把她给吓个不轻,她实在放心不下这只顽皮的小狸奴独自在院里溜达。
“孟春,岁冬,你们两个先到马车上等我,我去看看毛团儿,刚刚有一会儿没瞧见它了,也不知道又跑去了哪儿,旁的女使没有你们俩心细,就怕它又钻到哪处的犄角旮旯里,我把它放在娘那里才放心。”
孟春道:“娘子,我去把毛团儿抱给夫人,娘子在车上歇着就好。”
“你还不晓得毛团儿的性子吗?”徐予和道:“得我唤它,它才肯乖乖回来。”
孟春笑着摸了摸耳朵,拉着岁冬继续朝外走,徐予和则折回去寻顽皮的毛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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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予和不喜太多人侍候,因此院内除了岁冬与孟春两个女使常在,平时并无其他多余的女使仆从,赵洵方才还对自己的完美潜入沾沾自喜,一抬眼就见到两个女使接二连三齐奔进屋,他心里那叫一个苦。
隔着段距离,他听不清屋内几人的谈话,还想着怎么将两个女使引开,哪曾想徐予和跟着她们一块走了,还说了什么马车,他便猜测几人应当是打算出府,心中不由松快起来,只要徐予和出了府,这事便也好办多了,她性子刚烈,要是让她看到自己翻墙进来,少不得被说个狗血淋头,指不定还会被徐御史拎着棍子打出去。
他背靠墙壁,扯了片竹叶尖叼在嘴角,纠结是否现在就跟上去,却见徐予和又折返了回来,难道她临时改了主意不出门了?
赵洵站在竹子后踌躇许久,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微风入庭,穿过竹梢,裹着翠色的叶片纷纷抖动,恰好能够掩住他的脚步声。
贴着墙壁慢慢挪动躯体,怎料前面突然窜出来个黑不拉几的玩意儿,吓得赵洵猛地往后弹开,头顶顿时抖落许多竹叶,那小玩意儿也被吓了一跳,扭头钻到了草窝里。
原来是只小狸奴,赵洵松了口气,可下一刻,那小狸奴又从另一边的杂草中探出脑袋,扬起圆乎毛绒的小脑袋,歪斜着脸好奇地盯着他。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毛团儿感应到没有危险气息,迈出前爪扑向赵洵,嘴里还不停地喵喵叫着。
赵洵顿时如临大敌,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毛团儿哪能看懂他的暗示,只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充满好奇,继续张开小嘴喵呜不停,还抓着他的袍摆蹭蹭蹭地往上爬。
毛团儿满月不久,很多动作都有些笨拙,才爬到膝盖处,前爪上的小银钩就被衣料死死勾住,它试着抽回爪子,不仅给赵洵的衣袍上挂出两道丝线,又一只小银钩也勾进衣料里拔不出来了。
很好,才穿了俩时辰不到的新衣裳就这样光荣负伤。
赵洵有些可惜,这是半月前才从苏州运来的细锦,太后挑了几匹颜色好的给自己做常服,他发现徐予和总着素色衣裙,便特地选了件最素雅的莲子白来见心上人,现在倒好,人还没见到,衣服就被小狸奴给弄坏了,也不知道她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会不会介意。
毛团儿也急了,声调明显高了许多,扭着肚子挣扎几下,后腿蹬空直接挂在了衣袍上。
赵洵只得赶紧抓起小狸奴抱到怀里,对着它的下巴轻轻抓了抓,小狸奴起初还有些抗拒,慢慢地,也逐渐变为享受,闭上眼睛不再乱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毛团儿,毛团儿。”
徐予和的声音愈来愈近,将才她找遍了屋内和水塘周围,仍是没找见毛团儿,于是来到院墙这边不停唤着小狸奴的名字。
毛团儿的耳朵动了动,它听到主人的声音,当即作出睁开了眼睛,在赵洵怀里左扭右扭,张开嘴巴小声喵呜,哪怕赵洵捂住它的嘴也不行。
循着毛团儿隐隐约约的喵呜声,徐予和来到了青竹丛附近,此处朝阳,竹子本就长得高大,前些时日争先恐后破土的竹笋如今已长出枝叶,使得竹丛更加茂密。
徐予和站定听了会儿,确定毛团儿的声音是从竹丛里传出,便提起罗裙跨过矮竹篱,拨开几根竹子,却被里面怀中抱猫的身影惊了一惊。
她面容失色,浑身僵硬似的后退几步,险些被竹篱绊倒,所幸被闪身而出的赵洵拉住手臂往前一拉,这才稍微稳住了身形。
徐予和无措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你……你怎么在这儿?”
赵洵也愣了神,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我……我……”
徐予和捂住胸口慢慢舒气,转头便要喊人,还没喊出口,就被赵洵捂住了口。
“别喊,别喊,”触及掌心的温热,赵洵心跳加剧,“徐御史不让我进门,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徐予和不免有些气恼,微微抬眸瞪着他,对方炽热的目光里满是情意,灼得她面皮发烫。
呆愣片刻,她拍开赵洵的手,又抢过他抱在怀里的毛团儿,而后慌忙背过身。
赵洵深吸口气,神色恢复如初,唯有胸腔内的跃动不减分毫,“这两日我就要走了。”
徐予和心下忍不住犯嘀咕,你走便走,怎么还翻墙到我这儿了。
“此次假借运送西羌岁赐之名,将粮草运至泾原路,我自请为走马承受,所以我也会去。”
徐予和的心砰砰乱跳,运送西羌岁赐这事她听父亲提过,西羌使节跋扈嚣张,完全不把官家放在眼里,闲着没事就催促官家尽快派人押送岁赐,她认为官家应当是将计就计,假意顺从,遣赵洵随西羌使节一同前往保安军中的榷场交付钱物,实则是出兵唃厮啰。
然而此去终有一场恶战,必定九死一生,她纠结许久,还是不敢回过身,抱着毛团儿只轻轻说了一句:“那你……多加保重。”
多加保重?
虽然只有寥寥几字,可这不就是她对自己的关怀?
看来大哥说得没错,她心里多少是有些自己的,赵洵牵起唇角,又故意唉声叹气道:“也不知这次是否顺利,西羌的骑兵已然十分凶悍,唃厮啰却能将其数次击退,可见是有些实力的,我朝军中多是无用之兵,只怕……”
徐予和低头迈过竹篱,慌不择言道:“会的,会赢的。”
毛团儿是个不安分的小家伙,顺着徐予和的衣襟爬上她的肩,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珠子看着说话的赵洵,看了一会儿,它便想回到赵洵那边,伸出前爪扒拉几下,一个没站稳,脸朝下直直栽了下去。
赵洵快步过去接住毛团儿,毛团儿一点也不害怕,伸着四条腿在他手上翻了个身,摆正姿势后就歪歪扭扭地往他怀里钻。
徐予和捏了捏衣袖,尴尬道:“毛团儿它……好像有点喜欢你。”
毛团儿对赵洵确实不认生,它伸着鼻子在他怀里嗅了嗅,又慢慢爬到他的肩头,这次小家伙长了教训,爪子没再被衣料勾着,不过所过之处,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凸起。
这件襕袍无论如何也穿不了第二次了,徐予和眉头一蹙,想把毛团儿给抱回来。
赵洵反倒毫不在意,侧过头微微笑着,还用手护着到处张望的毛团儿,生怕它再一不留神掉下去。
毛团儿仰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小脸,闲不住的它又开始有所动作。
这不,它又立起身子抓住赵洵的乌纱幞头,再次亮出藏在爪子里的小银钩使劲儿往下扒拉。
徐予和赶忙伸出手,打算制止毛团儿的顽劣举动,“毛团儿,不许胡闹。”
赵洵忍俊不禁,任由毛团儿在他头顶乱抓,“它叫毛团儿?”
徐予和仓促地点了点头,而后走上前将毛团儿强行抱住,岂料小家伙的爪子勾住幞头不丢,险些将赵洵的幞头一并带下来,她红着脸道:“王爷莫要惯着他,毛团儿顽皮,下手总是没个轻重,万一将王爷伤着便不好了。”
“无事,我倒是觉得毛团儿甚是讨人喜欢,它一点也不怕我,按理说,狸奴面对生人总会保持警惕,可它还主动亲近我,”赵洵按住幞头另一侧,故意凑过来离她更近一些,挑眉笑道:“我想,这应该就是爱屋及乌吧。”
这句话他说得模棱两可,到底是毛团儿爱屋及乌于赵洵,还是赵洵爱屋及乌于毛团儿,徐予和也搞不明白。
此时此刻,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面颊也越来越烫,可是毛团儿的爪子还在挂在他的幞头上,她踮起脚尖,抓着小狸奴的两只前爪往前略微抬起,如此重复了两三次,终于把毛团儿的爪子取了出来。
赵洵抬手整理好幞头,“毛团儿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
徐予和继续点头。
赵洵垂眸扫了眼自己勾丝的襕袍,笑问:“是因为它会把衣裳抓出线团吗?”
徐予和困窘不堪,给小狸奴取名毛团儿纯粹是因为小家伙浑身上下毛绒绒的,睡觉时又总爱缩成一团,“请王爷见谅,过几日我再赔一匹新的锦缎送到王爷府上。”
“你不用同我这般见外,这布料我大哥那儿多的是,赔自然是不用赔的,”赵洵伸手摸了把毛团儿的脑门,“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在我离京的时候送送我吗?”
“我为王爷送行?”徐予和蓦然抬首,撞上他暧昧不明的眼神,胸中顿时澎湃万千,来不及思考,她又低下头,“我与王爷非亲非故,如此怕是于礼不合。”
将才她轻抬眼帘,清透的双眸波光流转,犹如春水淌过心间,令赵洵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忘怀,再见她的耳根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层厚重的绯红,他更是不能自持,于是弯腰看着她,“可你明明在乎我的,不是吗?”
徐予和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直白,仓皇失措地背过身,她的脑袋里仿佛装了一团浆糊,根本不敢去思考他的话,可她又忍不住不去想。
自己才不是在乎他,那分明是出于歉疚,没错,就是歉疚,毛团儿不仅把他的衣袍抓花了,还去抓他的幞头,小狸奴玩心重归玩心重,它的爪子锋利如钩,若是把他的头给挠伤了,那可就不妙了。
徐予和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在心底说服自己,半晌,才转过身道:“送行不如庆功来的实在,不如等王爷回来,我设下宴席为王爷好好接风。”
接风宴比送行要难办得多,不过母亲一直对赵洵心怀感念,谢礼送了一大堆仍觉得不够,想再设宴款待一番,大不了借着这个席面顺带给他接风,反正现在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赵洵略一思忖,觉得庆功宴也不是不行,她肯这样说,定是盼着自己平安归来的,唯一的不足就是要等得更久一些,思及此处,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可是那一日太过遥远,他突然贪心起来,想二者兼得,“也不是不行,可你如何确定是庆功宴,而不是败北宴?我还是觉得你为我送行更容易实现。”
“我只听说过庆功宴,没听过还有败北宴的,”徐予和顿了顿,忖度道:“听闻岑将军操练精兵独有门道,将士们个个可堪为将,是以镇戎军能够百战百胜,唃厮啰的骑兵虽然凶悍,但有镇戎军在,你们不一定会占下风。”
败北宴本来是赵洵胡诌乱扯的,现在听她这么一分析,他也发起愁来了,大梁的养兵之策弊端太多,每逢天灾动乱,不论老幼病弱,大量流亡民众皆被招揽为士卒,这样虽为流民解决了生计问题,也有利于稳固地方,可也导致大梁兵多且杂。
因此,大梁举国上下大多都是些无用之兵,像镇戎军这样的精锐之师,实在是寥寥无几,偏偏每年还要拨出大量钱物供养着这些兵卒,看来下一步的计划,便是将那些老弱病残从军中剔除,再将各路的募兵门槛提高,从兵源上解决一部分军队战斗力薄弱的问题。
“那就借你吉言,等我回来,你可要说话算数,好好给我办场庆功宴,”赵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狡黠:“不过,这庆功宴是你非要为我办的,我可没说要弄,我只想让你在我离京的时候送我一程。”
合着现在不仅要给他设宴,还要给他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