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是魅魔。她的心地很好,举止也很文雅,学什么都很快,她是一个很省心的孩子,她日后在学校的表现一定会让您感到自豪的。”
“别想糊弄过去,她不是魅魔,那她到底是什么?我才不信一个小魔物能像人类一样善良、文雅和聪明,更不用说什么让我感到自豪。简直是开玩笑。”
“呃……好吧,我会如实地将情况告知给您,希望您能够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过于惊讶。”
“我倒要看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是一个魔王。”
其实妮娜是魅魔也好,魔王也罢,甚至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对萨利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只知道阿加雷斯当初给她的保证绝对是一纸空谈。
她果然不能指望一个魔族心地善良、举止文雅,她因为这小东西在学校惹是生非,十二年来不知被请去学校多少次。
以至于她后来在某些人的指导下往她的饭食里加入魔族专用的抑制剂,期待这种药物能够产生扼制她暴力冲动、避免她产生魔族特征的效果。
从结果来看,她不确定是药物发挥了作用,还是“魔王”本来就是一种极其接近人类的物种,妮娜确实如一个人类女孩那样长大了。
阿加雷斯只有一点没有说错。她学什么都很快,又快又好。
每个期末她都能往家里带一张无可挑剔的成绩单。
最后一张寄往家中的成绩单就是恩斯法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对于巴尼斯这个小村庄来说简直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以村长为首的村民们欢天喜地地举办了庆功宴,口口声声称妮娜是巴尼斯的骄傲。
那些曾经和妮娜闹过肢体纠纷的孩子们也站了出来,向当年的事情表示歉意。
直到那时候萨利才相信妮娜的“从没主动挑事”大概是真话。
再说回阿加雷斯为什么把这个孩子丢给她。
契机非常简单,那时候萨利周游全国,正在某个南方郊野的公路旅店歇脚,碰见了看上去正在亡命天涯的青年和他带着的女孩,并慷慨地向他们提供了帮助,捏造谎言帮他们骗走了前来追捕的搜索队员。
然后她就被赖上了。
实在是应了那句话,人善被人欺!
作为根本就谈不上报酬的报酬,青年告诉了她一些秘闻,包括他就是三百年前的勇者阿加雷斯·格尔克诺,以及他身边的女孩就是年幼的魔王。
贵族院正在暗中缉拿他们两个。
他用一些无法用魔术和障眼法解释的能力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勇者和魔王相依为命,童话故事和传奇逸闻从来不这么书写。
都怪那个年纪的自己太过天真,太喜欢浪漫,太憧憬冒险,所以才草率地同意了阿加雷斯的请求。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接受这个请求即意味着放弃过去的生活,那她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在那之后其实还发生了很多事。
阿加雷斯给萨利留下了一个能够躲避搜捕的魔法以及一笔钱后自愿被搜索队的魔女带走。
萨利则在那个魔法的庇护下藏到巴尼斯村,并在那里定居,独自抚养当时七八岁大的小东西。
阿加雷斯的魔法在几年后失效,贵族院的人找上门来,但是没有带走小魔王,反而命令萨利继续抚养这家伙,定期汇报情况,以及再三叮嘱避免让她接触与魔族及魔法相关的事物,最后,加大抑制剂的剂量。
那些无赖,甚至没有为这个命令支付酬金。
因为那是“命令”,而不是“委托”。
其实萨利一直说不准,定居、抚养孩子、对勇者传奇的幻灭或是其他,到底是哪件事让她失去了浪漫和幻想的天性,变成了如今这几乎称得上愤世嫉俗的样子。
阿加雷斯·格尔克诺现在应该仍被禁闭在贵族院中的某处,虔诚地祈盼着曾经与他一同冒险的那个小魔王的幸福和安康。
“我喝完了,谢谢你的招待。我知道你最近一定很忙,但如果你愿意在暑假的时候回一趟巴尼斯的话,村长一定会很高兴的。”萨利将已经空了的易拉罐放到桌上,她一点也不期望“女儿”的挽留,所以飞快地站了起来,站到妮娜伸手能够够到的范围之外。
“我会回去的,萨利,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把我这样浑身麻烦的小孩抚养成人,你还为我的项目写了那么好的稿子。最近项目的关注度增长得很快,我想那一定有你的功劳。”妮娜也站了起来。
“功劳有限。”萨利说,“就送到门口好了。”
她想趁着那个名叫阿加雷斯的住户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她不想去确认那家伙的身份。这样她就没有什么可以向贵族院汇报的了。
妮娜在罗德里斯公寓的大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萨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的一头,她第一次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古代流浪民族般的气质,有着浅棕色的皮肤、粗糙的黑发、随性的装束,像生长在荒野上的野麦子一样,散发着孤独而自由的香气。
“你在这里等我吗?”阿加雷斯抱着一只印有墨绿色装饰线和黑体字的箱子从门前来往的人群中钻了出来。
“我只是在为萨利送行。”妮娜无情地摇了摇头,“对了,我想找个机会去赫尔马岱看看生命之树,你要不要一起?”
和萨利的再会奇异地唤起了她对母亲的渴求。而她已经知道那棵亘古隽永的大树其实才是她真正的生母。
第096章 第96章
……
和其他所有魔族一样, 魔王也是生命之树的子女。
不管是曾经的魔界学者,还是当代人类对于魔族展开的研究,都习以为常地将所有魔物划分为十个种族。
它们的具体名称及分支在前面曾经提过,这里不再赘述。
我想说的是, 这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观念。
我想, 几百年前的魔界学者之所以一直沿用这个并不准确的体系, 应该是为了表达对他们那位至高之王的尊敬,至于人类使用这个“十种族”的体系, 则基本是因为对魔族的不甚了解。
人类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身为魔界领袖的魔王应该被归于哪个种族。
他不符合十种族中任何一种的主要特征, 可他又确凿无疑是魔界的一员。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原谅我在这里绕圈子, 因为格兰德曾经用这个问题捉弄过我, 所以我也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的读者。
其实答案很简单, “魔王”不仅仅是一个对魔界统治者的称谓, 还是一个种族的名称。
没错, 魔王也是一个独立物种,一个缺乏同类的寂寞种族。
每一颗魔王之卵都诞生于生命之树最高的枝头。
在果实临近成熟的时候,每一位魔王都会不舍昼夜的守候在树下, 准备亲自接住那颗尚还脆弱的宝物——如果让它跌落在地, 将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我想大家都看到过直到熟透都没有被人从树上摘下的水果会有什么下场,那就是摔成一滩烂泥。
光是看到格兰德在照顾那颗新落下的果实时有多么专注和细心, 就能想象两代魔王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紧密。
那是他唯一的、真正可以被称为同族的存在,而他也将遵循生命之树的指引,把自己所有的余寿和力量都奉献给自己的继任者。
格兰德说, 上一代魔王也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照顾他年幼时脆弱敏感的情绪,教给他知识, 教他如何管理魔界,教他如何控制魔法……
最后,在他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教会他永别。
所有的魔王在这样的传承中被联系到了一起,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互相碰过面。
格兰德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在小魔王能够独立之前出了什么意外,希望我能代他履行职责。
他能出什么事呢?而我又怎么可能替他履行如此重大的职责?我有什么资格插足到这伟大神圣的一脉单传之中。
我不知道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预见了怎样的未来。我只是不安地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仍然感到羞愧的话。
“你具备足够多的美德,只是少了一点勇气。”
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不过我胆子确实很小。
这样的我,却成了那个所谓的勇者。世界上恐怕没有更加讽刺的事情了。
更何况,曾经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缺乏勇气,那他所具备的其他一切美德都将失去意义。
然后……在卵果孵化之前,战争就爆发了。
——《勇者笔记·第四卷(未发表)》
*
阿加雷斯以为看望生命之树的旅程将会是他与妮娜·斯特尔的一场约会,现在看来他是大错特错。
这似乎是一场规模庞大的公司团建。
罗德里斯公寓的所有成员,包括两位人类,还有二号矿区的两位负责人,及工人代表……一支堪称浩浩荡荡的队伍正站在那棵大树面前,被笼罩在它慈爱的树荫之下,听着风吹过枝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棵树流露着疲态,但仍在固执地攫取着生机。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空气中滋生着一种在圣灵教堂也不曾出现过的神圣感,众人的低语和呢喃丝毫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我在研究所的编号是2671239,”乌鸦突然走到妮娜身边,说道,“意思是出生于267年12月,39号树枝。”
她仰着脑袋,在算不上特别茂密的枝叶间寻找着。
妮娜这才发现每根树枝上都挂着一个号牌,有些号牌上只标记了一个数字,但有的似乎还有更多内容,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在那里!”她在乌鸦前头找到了标记为39的树枝,伸手指了一下。
不光是乌鸦,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那个方向汇聚过去。大树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在风中轻轻晃动了一下。
39号树枝的枝头正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果实,颜色十分青涩,看起来离成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那应该是前不久才结出的果实,”不等妮娜发问,乌瑟便解释起来,“等它瓜熟蒂落,应该是至少两年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会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不知道会是哪个种族……”乌鸦的语气里难得流露出柔和的味道,“我想亲自迎接它的出生。”
“一定可以的。”妮娜说。
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凯达·波多尔已经将包括生命之树在内的与研究所相关的权限转移到了“戈莱特”的名下——实际上则是妮娜·斯特尔的手中。
为了不打草惊蛇,妮娜仍让研究所维持原有的研究项目,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放缓进度,并以材料不足的借口降低新型魔女的生产速度,并让负责管理魔物出生及早期养育情况的职员在登记新生儿资料的时候抄送一份到她这里。
对研究所方面,妮娜让波多尔市长隐瞒权限交接的事实,在每次进入研究所进行实地考察的时候,也都装作是“那位大人”的代理人,并且由乌瑟和市长伴行——通过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她轻轻松松就赢得了研究人员们的信任,甚至得以进入一些机密资料的存放场所。
不过也有因为心急而险些露馅的时候。
妮娜提出想要核对与新型魔女生产相关的参数资料,当时研究所方面派出的随行人员是一名负责这方面数据管理的年轻人,看起来才刚刚进入社会不久——也许正是出于此种原因,他嗅到了妮娜身上那种在校大学生的气息,从而产生怀疑也说不定,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充满戒备。
“我想看一看准备阶段的材料及生产依据报告,这里还有留存吗?”妮娜想通过这些初期资料判断新型魔女的生产原理,从这类资料入手虽然难以得到准确的线索,但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年轻人很快就拿来了纸质版的文件,并且在妮娜翻阅的过程中一直紧盯着她。
那双视线太过强烈,就算妮娜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从前方传来的那股压力。
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便抬头扫了一眼他的名牌,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你大概刚来这里没多久,对吧,尤金?”
她完全没想到这些话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疑。
“是的,女士。我是去年毕业的。参加工作的时间还只有半年。”
“最近工作不好找,能在研究所谋到一个职位也挺了不起的。”
“那是对别人来说。我学的是魔族生物学,这个专业学的人很少,就业方向也基本固定,不怎么会为找工作的事情发愁。”
“哈……”
妮娜的初衷是想让尤金别像个监视者似的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结果却让自己松懈下来——她忍不住对几个月前还在为毕业论文和寻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自己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