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追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桌上堆叠的文件，她考虑片刻，追加补充道：“据我所知，研究所近期完成了一项关于魔女的秘密研究。戈莱特大人对研究结果感到不满，并对研究的正当性有所怀疑，在确保安全性和符合伦理标准之前，她不能容忍相关研究继续进行。由于她不希望和贵族院的其他成员产生明面上的矛盾，所以她希望这项转移能在私下进行。这也是她直接差遣我前来拜访此处的原因。”
波多尔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认同。
妮娜推了一下镜腿，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对七位贵族围绕研究所的权力斗争一无所知，但她相信波多尔市长知道的内容也十分有限，通过乌瑟提供的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报，结合最近她自己掌握到的一些动向，还有古斯塔夫在追踪蒙多下落时得到的线索……总之，通过大量的零碎资料，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结论。
这个结论的真实性也许微乎其微，但大体框架应该大差不差，至少不会和波多尔知道的情况大相径庭。
存在于七位贵族之间的裂痕，围绕各自利益开展的争斗，新型魔女的出现，对蒙多和诸多旧型魔女进行的秘密运输，导师7号的暗中相助……
还有最为可疑的一点，是古斯塔夫在上午传来的简讯，这件事经过他与乌鸦二人的共同确认，基本可以保证真实性，那就是今天在王都举行的圣灵节巡游中，出现了一位没有魔法气息的“圣灵”，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现象。
人类当然不会发现这个异常，但对魔法气息异常敏锐的魔族却能发现不同之处。
这足以说明贵族院内部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尽管她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事件。
她在得到古斯塔夫的联络后立刻尝试给导师7号发送暗藏了命令型语法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看来出事的不是一直以来都对她表现出宽容和友好的导师7号。
“不瞒您说……”波多尔没有掩饰内心的动摇，“我对近期在研究所开展的研究内容也感到十分担心，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朝一日这项研究的真相会被世人知晓，那样的话，社会一定会发生暴动的。”
“用人类进行的混血实验。”妮娜为了证明自己“懂得很多”，也为了让市长对她更加放心，便把曾经从乌鸦口中听到过的那个实验说了出来，“如果一般国民知道研究所在用人类进行活体实验的话，恐怕安宁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波多尔果然变了脸色。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本来社会上就已经逐渐出现批判贵族院的声音，不能让情况变得更加不利了。戈莱特大人不仅是为了保全贵族院，保护全体国民，也是在保护我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人。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波多尔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抹了抹额头上和鼻尖上的汗水：“弗兰西斯科女士，您说的完全没错，戈莱特大人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贵族，我相信她的举动乃是出自为全体国民谋取福祉的崇高理想。但是……”
他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里面既有懊悔，也掺杂着痛苦，这昭示了他在一定程度上的身不由己，而这也是妮娜在来访前考虑过的问题。
第093章 第93章
“我与现在掌握着研究所权限的那位大人签署过一份协议， 如果我擅自违背约定的话，协议上的魔法就会生效，我一定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波多尔说。
妮娜挑了一下眉，突然露出稳操胜券的表情：“魔法协议？让我看看。”
波多尔对秘书使了一个眼色。
妮娜以为他打算让下属去找出那份文件， 但是那位秘书先生在领会到波多尔的眼神之后， 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波多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走到那张高雅的书桌后方，弯腰拉开一只抽屉， 在里面摸索了一小会儿，找到了一个用魔法术式封印起来的文件袋。
“协议就在这里面， 我要把它打开了。”他说着， 一边抬起头来看了访客一眼， “是您说要看看的， 所以我不对产生的后果负责。”
妮娜不理解他这一举动的意义， 只是点了点头：“请。”
乌瑟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弓着身体，凑到妮娜耳边低声说道：“那上面可能刻有会针对协议的无关人员的防卫性攻击魔法，只要在场就会受到伤害。”
所以市长才会让秘书先离开这里， 却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提醒。看来他的态度依然举棋不定， 说不定还抱着几分想要看他们好戏的心思。
然而还不等妮娜做出反应，波多尔已经解开了文件袋外面的线圈， 一股不快的气息从松开的袋口四散开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室温都仿佛一下子低了好几度。
万幸那个魔法能够造成的影响似乎非常有限，除了觉得有那么点冷之外， 妮娜再没有产生更多不适。
正当她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 乌瑟痛苦的声音从沙发后面传来。那个附加魔法没有对她真正起效，但是在这位魔女的身上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她立刻站了起来， 将乌瑟挡在身后，希望能借此挡住魔法的辐射，不过由于身高差距悬殊，加上魔法的生效路径并不是直线，这么做的效果并不显著。
“不准伤害我的人。”她有些生气地冲着那只文件袋呵斥道。
但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她这句话只可能是对波多尔说的。
正拿着文件袋走回茶几边上的波多尔受到了惊吓，他捏着纸袋的边缘，进退两难地站在沙发前，迟迟不敢坐下，而实际上眼前这位客人的表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让他签署这份协议的贵族老爷明确说过，刻印在文件袋上的魔法术式有置人于死地的能力，越是对它怀有排斥心理的人，越是会受到更加深重的创伤。
他起初还抱着一种好玩、或者说是不确信的心态抓了一只恶魔来做实验。他在没有告知实验对象文件袋内容的情况下令其尝试将袋子打开，结果那只恶魔在解开线圈的同时就因为其中的魔法力量而昏了过去。
之后他就把那只恶魔扔到了外面，据下属汇报，那家伙昏迷了一个礼拜才逐渐转醒，而且神志受损，已经失去自主行动和自主思考的能力了。
再然后，他就不知道那只恶魔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不过倒是确认了文件袋上那个魔法的威力。他甚至利用这个魔法的特性，将文件袋当成自己的护身符，每次去到（他自认为）危险的场所办公，便要将它带着，一旦出现状况，他就会第一时间去解开袋子上的绳圈。
这种做法在过去几年中的确数次带他脱离了险境，也让他成功回避了一些他不想会见的客人。
受害者们都是在进入市长办公室后不久便出现了眩晕、昏迷等的症状，导致预定的谈话根本无法进行。但医院的检查从来没有从这些病状中得出什么结果，只好说都是巧合。渐渐的，还出现了市长办公室被怨灵纠缠着的传言。
对于眼前的两位客人，波多尔从最开始就有故技重施的打算，他甚至熟练地想好了如何拿出文件才显得自然，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要看。
这正中波多尔的下怀，可他却觉得哪里似乎怪怪的。
“您、您说什么？”他挤出尴尬的笑容，对自称珊迪亚戈·弗兰西斯科（他几乎一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伪造的名字）的代理人说道。
他不仅意外于她的发言，也意外于她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魔法的影响。而且，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本已经作用于她身后那名魔女的魔法也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手里的文件袋似乎抖了一下。可是一个纸袋子怎么会发抖呢？
妮娜转头看了乌瑟一眼，确定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之后，才回过头对波多尔说道：“没什么，我的魔女搭档最近似乎被一只鬼魂缠上了，我在叫它滚开。现在已经没事了，让我们继续讨论正事吧。”
她话里有话，让波多尔心里发虚。
她又一次坐回到沙发上，在茶几上方伸出手，示意波多尔将文件转交给她。
波多尔迫于一股无形的压力，只得老老实实照办。
他起初还抱有一丝怀疑，但在看到对方能好整以暇地接下那位大人的魔法术式之后，也只能相信她不仅是某位贵族的代理人，而且还是特别亲信的代理人，她身上一定有贵族大人赏赐的高级防御媒介。
妮娜没兴趣长时间观察一名中年男子的表情，她接过文件袋后，快速地瞪了一眼以绳圈为圆心排列着的那一群魔法术式，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从文件袋里取出那份所谓的协议。
上面明确了波多尔将研究所的管理权限归还给某位贵族，但那位贵族的真名却显示为一行无法解析的乱码，真正的文字应该也被魔法隐藏了起来。
妮娜尝试驱散文字上的魔法效果，结果却失败了。
她有点失望，同时有些意外。尽管她知道自己还没法控制那些最高级的魔法，可是一个用来隐藏文字的迷雾魔法能有多高级呢？
在接触到这份文件之前，她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破解上面的合同魔法，但现在她没那么自信了。
她将文件翻到最后，在双方签字的部分看到了合同魔法的具体术式，而除了术式之外，两个签名之间还用墨迹勾勒出来的迷宫一般的图案进行了连接，虽然不是常见的圆形，但这实际上也是一个魔法阵。
通过介质保存下来的长期或滞后魔法，包括大多数魔法媒介和魔法道具，都有两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即魔法术式和魔法回路。
术式表达的是该魔法运行的原理，就像程序代码一样。而回路则确定了魔力源流经过的顺序和方向，类似于电路板。回路有平面和立体的两种，魔法阵实际上就是平面形态的魔法回路。
传送阵看起来只具备回路的部分，实际上写在圆环里的那些符号就是传送魔法的术式。
妮娜一言不发地盯着协议上的这套魔法程序，好像要在那上面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滋——
空气中陡然出现一阵电流通过般的微响。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波多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愈发细致地观察起茶几对面的客人。
站在妮娜身后的乌瑟则看见协议的纸面上真的出现了一个洞。
不，其实那不是洞。
本该固定不动的墨线在妮娜·斯特尔的注视下不安地扭动了起来，一些线条和墨点连接起来，在甲乙双方的签名之间形成了一个不太规整的圆环形状，乍一看就像是被烟头烧出来的一个洞。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横亘在两个签名中间的空洞仿佛昭示着合同关系的破裂，可以猜到，这份用魔法注脚的协议已经失效了，即使波多尔违背协议约定，也不会遭受魔法的反噬。
至于法律效益？
如果这是一份能呈诸公堂的合法协议，又有什么必要加上魔法这根保险丝？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法。
妮娜将协议装进文件袋里，放在茶几上，轻轻一推，文件袋就移到了波多尔眼皮底下。
这一次，波多尔清楚地看见，文件袋确实在没人触碰的情况下颤抖了一下。
他咽了一口唾沫，将文件袋揣进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协议看了一遍，当然也就看见了那个奇妙的大洞。他发誓自己没有看到那个叫珊迪亚戈的女人在上面涂涂改改，她手上根本连一支笔都没有。
这实在不像是依靠魔法媒介就能做到的事情。这女人不是一般人。可她又明显不是一个魔女，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魔法？
难道她就是戈莱特本人？
和一无所知的平民不一样，像凯达·波多尔这种级别的公务员，对“七贵族不是普通人”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波多尔市长觉得自己的猜测并非异想天开。此事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戈莱特亲自出面要和那位大人作对，看来贵族院中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他可不想让自己卷入到那些大人物的政治斗争中去，因为他知道到最后无论谁赢谁输，他都肯定是一败涂地的那个。
“那、那个……如果到时候……那位大人问起这件事，我、我要怎么交代才好？”
波多尔当然不敢反对戈莱特，但也不敢惹另一位大人生气。
妮娜想了想，说：“要不你索性把赫尔马岱市长的职位让出来？这样的话，你口中的‘那位大人’就没法怪到你头上去了。”
第094章 第94章
*
“创业大赛第二阶段的赛程即将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