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动用大二时修的会计课程的内容解读其中的内容， 很快就发现里面的记载并不符合现代做账的方式， 于是很快就放弃钻研那些数字，将精力集中到文字的解读上。
建筑材料的开销，家具的开销， 用于社交的支出， 医疗的花费，购买书籍和定制服装……这看上去不像是个人账簿， 而像是一个团体的收支记录。
妮娜又捡起另外一本，发现那果然也是账簿，是42年4月的记录， 接着是一本5月的、6月的……看来这些本子不是无序地丢在地上， 而是按照同一年份被分类整理过的。
此时她的脑海中不禁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这里摆放着建国元年以来每一个月份的账簿？
是谁记录了这些收支内容， 又是为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抑或只是阿斯代伦的某种收藏癖好？
她艰难地将身体扭转一百八十度，从身后的书堆里抽了一本出来，上面的年份是152。
这里的账簿虽然将同一年份的东西聚集在一起，但各年份之间似乎没有进行排序。
她翻开了152年的账本，看到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皱了皱眉，又从身前拿起42年的那本。
她将两本账簿都翻了开来，并排放在一起——很明显，两本账簿上的文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两本账簿的记载年份相隔一百多年！
这不是人类做的账本，只可能是魔族。
难道说这并不是阿斯代伦的藏品，而是他亲自记录的账单？
这个意识一下激起了妮娜的好奇心，她决定克服阅读那些蝇头小字的不适感，努力辨认账簿上的一些细节。
有很多不像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开支项以及预算计划。
但最令人在意的无外乎这一条目：
“大雕像”
以及后面跟随着的比电话号码还长的一串数字。
不管是“大”字还是价格，都昭示了这不是一座普通的雕像。
不可能是摆放在家中的圣灵雕像，也不可能是摆放在银行门口的那种圣兽塑像，甚至对于一座放在教堂里供人瞻仰的神像来说，这个价格都有点超过了——也不排除当时的物价水平和现在不同，但学过一点经济史的妮娜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她的脑海中只有两座雕像能够配得上这个价钱。
一座是她在罗德里斯基地见到的魔龙雕像。但事实证明那其实不是雕像，而是正在沉睡的真正的魔龙罗德里斯。
另一座，就是格尔克诺广场上的那座勇者雕像了，那座雕像的完工时间和账簿的年份也对得上。
可是这合理吗？在一个魔族做的账簿中，出现了为勇者雕像而批示的巨额开支……
“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阿斯代伦的声音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这个光线昏暗的空间。
妮娜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一册账簿应声而落。
她抬头，看见了那张并不愉快的脸。
“抱歉，我太好奇了。”她嗫嚅道，“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一个藏书家，原来你只是喜欢收集账本。”
阿斯代伦挑起半边的眉毛：“你好奇什么？”
妮娜决定趁机把心里的疑惑弄个明白，她将152年的账簿翻了个面，让有字的那部分对着阿斯代伦：“你看，这里写着大雕像。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你的……类似于家庭支出一样的记录，可是作为一个隐姓埋名的原始魔族，有什么必要，有怎么会有能力，去打造一座价格不菲的雕像呢？难道说你像罗德里斯一样——”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她就觉得手中突然变得空空荡荡，低头一看，一条血鞭正迅速从她身边退去，顶端卷着一份册子，正是她刚才拿着的那本。
“不要说那些废话了，直接告诉我，你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不想听到你说只是想来这里坐坐，这里可不是街边那种慷慨又吝啬的咖啡店。”阿斯代伦冷着一张脸，将血鞭带来的账簿收了起来。
妮娜想到了自己的正事，也就顾不上账簿中的疑点，说道：“贵族院的一位成员想要约我见面，我不确定贸然赴约会不会出现危险，也难以预判对方的用意，所以想来向博学多闻、德高望重的阿斯代伦先生讨教一下，顺便向勇者先生问个好。”
阿斯代伦的脸色变了一变：“贵族院的人找你？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好歹？”
接着，他又用很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有人想要变得和我一样倒霉……”
“你说了什么吗，阿斯代伦先生？”妮娜向前倾了倾身子。
阿斯代伦回过神来，正色道：“讲讲前因后果吧。说不定我能为你作出一些合乎情理的解释。”
妮娜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在导师7号发起会面邀请的前后，他们之间并没产生特别密切的交流，只能告诉阿斯代伦，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而且没头没脑。
“更奇怪的是，导师叮嘱我带上一位房客同行。我觉得这位房客应该是个好人，但导师的这一举动让我开始怀疑起他的立场——毕竟他是一位魔女，他听从贵族院的指示也是顺理成章的。”她说。
阿斯代伦想到了一些事情：“之前发生了一起魔女逃窜的事情，听说贵族院还没能找到所有逃逸魔女的下落，原来有人躲到你那里去了。”
那件事情发生在街头，虽然目击者人数不多，但当中不少都及时录下了那时的场景并得意洋洋地发布到了网上。
托这些自媒体的福，尽管贵族院禁止一切媒体机构向社会报道有关新闻，并下令封禁发布相关消息的自媒体账号，但那些视频在被封杀之前，终究还是落到了一些人的眼中。
因此，对妮娜来说，阿斯代伦知道这件事虽让她感到意外，但也并非绝无可能，这只能说明他的情报触角比她想象的要灵敏很多。
可惜他没有猜对。
“不是那时候的魔女。”妮娜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贵族院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的魔女，他们不受魔王的控制，而且在魔法天赋上比过去的魔女更加强大，约我见面的那位贵族要我带上的，就是这样的一位新型魔女——我猜他在经历实验的时候受到了精神创伤，所以不想呆在贵族院，于是就逃了出来，向我寻求庇护。”
阿斯代伦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如果站得近一点，应该还能看到他下眼睑附近的轮匝肌抽搐了几下。
“新型魔女……呵呵，新型魔女……”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阿斯代伦先生？”妮娜忍不住问道。
阿斯代伦立刻收起了那不知该形容为讽刺还是懊恼的神色，重复了一下她刚才提问中的部分内容：“你说有位贵族让你带上那位‘新型魔女’和祂去碰面？”
“是的……我不知道祂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贸然赴约会不会有危险，所以来这里想你征询意见。”妮娜也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但她发现这位活了很久的原始吸血鬼像是卡壳了一样，嘀咕着同样的话语：“她要见他们……她见他们做什么……”
“虽然我已经答应导师了，但如果阿斯代伦先生判断这件事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会想其他办法应付过去。最坏的法子，也不过是违约吧？”
匍匐在吸血鬼脚边的血鞭不安地游移着，最后索性钻进了自己附近的一本比其他账簿略厚一点的书里，再也不露踪迹。
过了不知道多久，阿斯代伦终于恢复为平常的那副模样，微皱着眉头告诉前来讨教的魔王：“去看看吧，祂应该不会伤害你。”
“还有，账簿的事——”妮娜再次试图让他为自己解疑。
可惜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阿斯代伦就完全消失在了这个空间，同时用血鞭迅速夹带了好几本账簿。
这让妮娜愈发觉得可疑。
第102章 三方会谈
*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五下午。
妮娜带着阿加雷斯行走在前往新城的路上。
季节还未进到盛夏， 但这一天的气温却高得异乎寻常。妮娜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导师应该指定一个交通更加方便的见面场所，但考虑到此次见面的意义重大，又觉得一个能保证安全和隐秘性的地点非常必要。
她抹了一把刚刚从脖子上冒出来的汗， 于是那些咸津津的液体又和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混到一起， 被挤压到她的手背上， 然后顺着她的小臂外侧肆意狂奔。
阿加雷斯递了一块手帕过来：“擦擦。”
这让妮娜莫名感到有些难堪。
如果可以，她倒也想像这位魔女朋友一样优雅， 至少不会受到酷热的侵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让自己逐渐在汗水的浸泡中散发臭味。
不过对付汗液， 手帕确实比手背好用多了。
她接过那块洁白无瑕的方帕子， 于心不忍地在脸上擦拭起来。
“你不热吗？”她问阿加雷斯。
“还好。”魔女答道。
他有着一副应该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长相， 实际上是个冰肌玉骨的家伙， 在这样的炎热太阳底下也愣是没流一滴汗， 让人怀疑他的汗腺是否患有某种疾病。
这时候，突然有一阵凉风抚过，空气的快速流动加快了汗液的蒸发速度， 而蒸发带走了人体的热量， 带来一阵凉爽。
妮娜想，要是这风一直不停就好了。如果有这样的凉风， 那高温天的外出也并非无法忍受。
于是这风就真的一路伴随着她，就像是一位忠实可靠的护卫一样。稍有些浸湿的T恤很快就恢复了干爽，她的后背和前额也是如此。
当她终于从酷热中恢复冷静时， 终于意识到身边萦绕着魔法的气息。
一直追随她而来的并不是自然生成的风， 而是魔女用魔法创造出来的。
妮娜没说什么，不过暗自觉得这才是魔法该被用在的地方。
在经过一段轨道交通的旅途之后， 两个人来到格尔克诺广场附近，绕着广场走了半圈，穿过一条下行的地下通道，在经过某个台阶的时候，妮娜感受到了周围气流不同寻常的流动。
而阿加雷斯在这时拉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嵌套空间的魔法。”
妮娜愣了一下，打算沿着楼梯退回几步，但周围的空气像水波一样晃动起来，手腕被拉住的地方产生了撕裂一样的疼痛。
这是由于被阿加雷斯拉住的手和身体的其他部位正处于两个空间，刚好被夹在缝隙间的手腕因此受到空间扭曲的影响而产生痛感。
如果不尽快让整个身体都处于同一空间，就有可能造成四分五裂的下场。
阿加雷斯恐怕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立刻就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快步下了几级楼梯，站到她的身边。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比刚刚经历剧痛的妮娜还要紧张，“空间魔法很难掌握，你是不是被什么危险的人物给盯上了？”
妮娜开始怀疑没有事先告诉他出行的目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意料之中……如果你没拉住我的话，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隐蔽，刚才的魔法只是为了防止无关人士的闯入。”
阿加雷斯看上去有些受伤，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他没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房东身后。
两人最后在地下通道丁字路口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传送阵。
这回轮到妮娜去抓住阿加雷斯的手腕了：“别紧张，没事的。”
她留出了半分钟给同伴做心里建设，然后拉着他走进了那个魔法阵。
没有出现目的地选项，说明这是一个一对一出入口的阵法。
短暂的目眩之后，两个人来到了一间仿佛没有货架和柜台的甜点屋一般的房间。
四面的墙壁都被漆成糖果的颜色，其中画有白色勾边的几何图案，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吊灯下面是一张花园圆桌和与之配套的美丽椅子。
穿着蛋糕般裙装的高大女性正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
妮娜明显感觉到阿加雷斯小臂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渐渐放松了起来。
女性向来客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带着蕾丝手套的右手指了指另外两张椅子：“请坐。茶点和红茶都已经准备好了。”
三盏茶杯里的茶都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她掐着客人到来的时间沏上的。
“你就是导师7号，贵族院的成员之一？”妮娜站在原地没有动。
女性收回手，优雅地放在自己的腿上：“蒂德莉·戈莱特，你可以叫我蒂德莉。”
妮娜觉得事情过于巧合，因为就在前不久，她借戈莱特的姓氏干了一件大事。
戈莱特家族因为战功闻名，如果一般民众看到这个名叫蒂德莉的姑娘，最多只会说她缺少戈莱特的风格。
但知悉背后一些秘闻的妮娜则难免感到震惊，她知道夺走了大贵族核心的人类将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三百年前带着人类取得战争胜利的七位领袖至今依然高居庙堂。
所以，眼前这个打扮得如同娇艳鲜花般的女性，就是传说中可以凭借血肉之躯抗衡魔法之力的狂战士。
她牵着阿加雷斯走到圆桌旁，让阿加雷斯先坐下之后，才找了最后一张空椅子坐下：“出于礼节——我是妮娜·斯特尔，这位是阿加雷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