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因为约定了明日要与那夫妻俩同路,所以连翘与沈琴央知道他们房间的位置,离着她们的房很近。
二人走到夫妻俩的房门口,里面也如其他房间般寂静。
沈琴央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也许是睡得太熟了?”连翘压低了声音问。
沈琴央摇摇头,“若是睡的熟,怎么会连鼾声也没有,你听。”
太安静了,几乎落针可闻,连翘将耳朵附在门上听了一会,脸色有些发白道:
“娘娘,何止没有鼾声,好像连喘息声都没有...”
沈琴央不再犹疑,直接推了门,他们的房门并没有锁,一用力就推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当即扑面而来。
“不好。”
沈琴央随身佩了刀,从腰间抽了出来,两人冲进屋中,只见那夫妻两果然已经遇害;床榻之上鲜血淋漓,血液如同河流一般沿着缝隙流淌到了地面,白色的墙面上喷溅着成片的血雾。
他们只穿着里衣,半边身子还用被子覆盖着,唯有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口子,甚至还在流着血。
他们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割断了喉管,一刀致命,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沈琴央冲出屋子,又推开旁边的屋门,里面一样是血气冲天,住在里面的人也通通被抹了脖子。
下一间,再下一间,都是如此。整个二层的厢房,除了她们,无一人生还。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很显然凶手只留下了她们的屋子。沈琴央冷静下来,看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下去吧,看来有人在等我们了。”
第44章 鬼面
沈琴央与连翘下了楼。
果然, 驿站的一楼早已坐满了人,这群人皆身着黑色夜行服,覆面佩刀。虽然有不下十数人, 但个个呼吸轻微绵长, 若是刻意藏匿恐怕根本难以察觉。
驿站的掌柜一样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就趴在柜台之上。
可见这群人是做惯了暗杀的行当, 皆是武功高绝之人。
堂中端坐着一个男子, 唯他一人穿的不同, 看上去是这群人的头目。
“皇后娘娘来了, 请坐啊。”
那人起身道, 一派恭谨样子。既已被人道明身份, 沈琴央也不再刻意隐瞒, 上前坐在了他面前的位置。
“我的人做事向来手脚干净利落, 娘娘舟车劳顿, 应该没打扰到您休息吧?”他笑着询问道,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客套。
沈琴央看着眼前这人, 面容十分陌生, 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阁下既然如此讲究待客之道,不如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他一副恍然记起的样子,忙道:“哎呀呀,失礼了, 在下潇山盟应韬,见过皇后娘娘。”
“潇山盟?”沈琴央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这个名字,面无表情道:“没听说过。”
应韬笑了笑, “娘娘久居后宫,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无名小盟,不足挂齿。”
“你就是盟主?”
应韬耸耸肩,“算是吧。”
整个驿站中都弥散着血液的铁锈味,沈琴央皱眉道:“既然是奔着我来的,何必要把人全杀了?”
“这不是,为了能同娘娘安安静静地说会话吗?驿站这种地方,天南海北哪来的人都有,有人的地方就有耳朵,回头又不知会拿嘴到处去说什么。都杀了,娘娘同我彼此都方便许多,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竟一副邀功的嘴脸,似乎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差事办的漂亮,想博得沈琴央的认同。
沈琴央十分不喜此人的说话方式,像一条湿滑的泥鳅,看似恭恭敬敬有问必答,实际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语调内容都令人不适。
“久闻皇后娘娘杀伐果断的大名,在下原本还以为同娘娘是一种人呢,看来是在下想多了,原来娘娘竟如此心肠良善,爱子爱民。”
乍一听是好话,细品又觉得骂得挺脏,连翘在旁边听不下去,突然开口道:
“谁同你们这种滥杀无辜的畜生是一种人?”
沈琴央一抬手,示意连翘不要说话,没想到那应韬将这话听了去,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直拍手:
“滥杀无辜的畜生,滥杀无辜的畜生!哈哈哈哈好好好!骂得实在是好!”
这人莫不是个疯的?沈琴央默默看着他笑够了,又从怀中掏了一方整洁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才冷静下来道:
“那就要委屈娘娘和这t位姑娘,同我们这群滥杀无辜的畜生一道去浙北了。”
连翘戒备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潇山盟不是土匪之流。”他突然起身,饶有介是地朝着沈琴央行了个礼,才道:
“想必娘娘也听说了,浙北这一带已经并不算太平了,我们得到了娘娘离京的消息,特来在此必经之路上恭迎着娘娘呢。放心,有了潇山盟的保护,娘娘一定平安抵达浙北。”
应韬看上去诚心实意,殊不知这一路上最大的危险,大概就是今夜遇上他们潇山盟。
实在是太过不要脸了,连翘驳道:“若我们不打算跟你们走,又如何?”
应韬回答着连翘,眼神却笑看着沈琴央,“那我们只有请皇后娘娘走了。”
连翘冷笑道:“还说你们潇山盟不是土匪,原来是强盗流氓啊。”
应韬笑着拍拍手,“这位姑娘伶牙俐齿,实在是骂得极好。”
连翘还想再骂两句,但这人实在是什么肮脏话都照单全收,连翘也闭了嘴,生怕再多说两句又给他骂爽了。
“浔江派那群土匪,以为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神棍二当家就野鸡变凤凰,还惺惺作态地保护上老百姓了。我们潇山盟只要不和这种土匪窝相提并论,强盗流氓又如何?”
这应韬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终于有一句废话带了点有用东西,被沈琴央敏锐地捕捉到。
浔江派,她此行浙北,不就为了这群揭竿起义的江湖草莽吗?
“看样子,阁下与浔江派颇有渊源。”沈琴央慢悠悠开口道。
“有个屁。”应韬果然跳脚:
“我潇山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不同他们浔江派,林挚一个大字不识的臭土匪头子,还妄想着能做个土皇帝,装模作样地拿什么星象,什么天命,搬出个野种来说是真龙天子?我呸!”
头一次见当强盗当的这么理直气壮的,沈琴央勾勾嘴角,“你倒是个实诚人。”
毕竟把指着他鼻子骂的脏话都当宝贝揣兜里,这种暗戳戳的嘲讽他更是大大方方接受:
“谢娘娘赏识!”
连翘已经在旁边无语了,没想到沈琴央却也笑着开口:“应盟主既然如此坦诚,我可以跟潇山盟合作。”
连翘:“...?”难不成沈琴央刚刚还真是发自内心夸这疯子的?
应韬果然大喜道:“娘娘真是...真是慧眼识人啊!”
连翘:“...”
“若是合作,便拿出合作的态度,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沈琴央手指敲了敲桌面,因为还穿着男装,气场更是带了些许英气,完全拿出了谈判的态度。
“我可以先说明,我此行的目的,是浔江派手里的那个,宣称是皇帝流落在浙北的皇子。只要得到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沈琴央话音一落,应韬便爽朗道:“若不是同娘娘目标一致,各取所需,潇山盟也不会深夜叨扰。我对那皇子没兴趣,但那皇子必不能在浔江派手上。”
沈琴央猜的没错,潇山盟视浔江派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浔江派先前挟皇子起义,名正言顺又顺应民意,极其容易成势,这是潇山盟不愿看到的。
但若没了那皇子做起义的旗帜,浔江派就成了乱臣贼子,流窜暴民,本质又成了土匪。若最后能一举成事倒也还好,若没成,但凡参与加入的必然秋后算账,一道株连。再想在民间鼓动民众招兵买马,就难了。
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横空出世的皇子身上。
沈琴央的确同这个潇山盟目标一致。
她因为身份原因,多带人马反而树大招风,又是打着去往西北的名义逃出宫来。恰逢乱世,单凭沈琴央与连翘两人,只身前往浙北的确多有不便。但若是有潇山盟的名头遮盖,调查行事也就不必畏首畏尾,方便许多。
且关于浙北的局势和浔江派的底细,沈琴央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两人即便真平安顺利抵达浙北,该从何下手介入,也是一桩难事。起码这个应韬看起来,对浔江派和大当家林挚都颇为了解。说不定还能因此接近那个传闻中神秘的二当家。
沈琴央有种感觉,那个浔江派的二当家大有问题,从他的身上着手调查,应该能挖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单凭她与连翘两人,只是接近他都困难。
同潇山盟合作,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的确有诸多好处。
即便这群人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不过她沈琴央手上,难道就没沾过无辜之人的血吗?一定程度上他们的确算一种人。
“那么,合作愉快。”
应韬笑着向她伸出手,这一次,摆出的是同盟者的态度。
*
浙北,浔江派。
“二当家。”
天色已晚,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提刀覆面杀手装扮的男子,闪身进了院中,单膝跪在半掩着的屋门前。
屋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似乎压根就没有人。
但那刺客杀手还是垂着头,恭敬地复命道:
“皇后已离京,在官道附近的驿站被劫,潇山盟介入,似乎已经与皇后达成了同盟。”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人答话。
刺客继续道:
“皇后现在已经坐上了潇山盟的船只,走水路大约三日即可抵达浙北。”
屋里还是没动静,就连这个复命的刺客都有些犹豫了,“二当家?”
屋门终于被缓缓推开,黑暗中,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轮廓。见了此人,刺客赶紧将探寻的目光收回,垂下头。
有传闻浔江派二当家生得青面獠牙,貌似罗刹,可压根无人见过二当家长什么样子,又何来他面貌丑陋的传闻?
轮椅向前行了一段路,院中的月光朦胧,终于能隐约看清楚轮椅上坐着的人。
他身形瘦削,肤色极白,墨发未束铺散于肩,看上去如常人无异,只是个坐在轮椅之上的残疾罢了。
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张鬼面具。
面具之上,果然是青面獠牙,貌似罗刹,那鬼面栩栩如生,血目圆睁,盯着跪在院中的杀手,即便杀人无数如他,也顿时冷汗直下。
月色中,那面具诡谲惊悚,犹如厉鬼游荡于人间,只听面具之后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皇后已经就位,那舒王呢?也该他登场了。”
第45章 包围
南下行至浙北需要走一段水路, 榕江之宽望不到边界,如同浩海一般。沈琴央与连翘坐上了潇山盟的大船,水路上已行了两天一夜。
应韬虽然为人恶劣又神经质, 但好歹还算是讲信义;在船上始终将沈琴央奉为上宾, 分了船舱中最好的房间,吃穿用度皆是一应俱全。
甚至还派了好几个侍女来供她差遣, 被沈琴央一口回绝, 应韬便说船上凡潇山盟中人皆可以随她调用, 沈琴央也不好再推拒, 不会真的去用就是了。
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要同她结为同盟。
入夜, 因着江上起了雾汽, 难以视物, 大船在江面之上缓慢地漂行着。
船上打了几盏灯笼, 却只能隐约照得清甲板。船体之外的江水便如浓稠的黑暗, 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木船。灰白的江雾蔓延到甲板之上,丝丝鬼气弥漫开来。
沈琴央独自坐在甲板上, 望着这一切, 突然觉得十分恍惚。
在宗亲王府时,她手握着《隐玉匣》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走着剧情。后在皇宫之中,虽脱离了剧本,却又陷入了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中;等待着新的穿越女,然后将其杀死, 再等待下一个。
可现在,她真的跳出了这一切,完全走向了与皇后的剧情截然相反的方向, 即将来到浙北这样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中忽而产生了某种,脱离所熟悉的环境, 探索新地图的期待。
她用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新鲜感带来的悸动,即便前路充满未知险境,却没有畏惧。日复一日了太久,沈琴央渐渐变得麻木不仁,甚至都快要忘了,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娘娘,夜里风大,怎么坐在这里?”
身后连翘的声音传来,沈琴央回头,见她打着一盏灯笼来寻自己。
“无碍,坐着看看风景。”
连翘四周望了t望,船外不是白色的雾气就是黑色的江水,哪有什么风景可言?
沈琴央见她没接话,笑笑道:“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看够了宫里四四方方的天,便也觉得十分新鲜。”
连翘坐到她身边来,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放在一旁,暖黄的灯光衬得沈琴央的侧脸柔和美好,连翘一时间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娘娘真好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竟然也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连翘自己都微微一愣,随之有点不好意思。
沈琴央不甚在意,她早就过了在意皮相的时候,反而觉得太过出挑的样貌有时是种累赘。
甚至,她痛恨过这张美艳的脸,因为每每看向镜子,都会想起自己曾经用这张脸,谄媚地讨好过别人,以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是在她手中没有权力时,为数不多能利用的东西。
“皮相罢了。”
对于如今的沈琴央,皮相的确已经成了最没用的东西,她带着玩笑意味地问连翘:
“难道你当时决定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连翘被问得有些慌乱,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认真道:
“是因为...有一日,奴婢进屋时看到,娘娘与白芷竹苓蹲在墙角处,看小猫。”
“什么?”沈琴央没想到连翘会没头没脑地提起这样一件事。
“竹苓姑娘说白色的小猫像娘娘,娘娘便说另外两只是她和白芷姑娘。”
沈琴央隐约好像有点印象,很普通的一件事,连翘却记了这么久。她的确一直想知道连翘为何会如此忠心对自己,几乎是没有由来的信任,可没想到会是这种平常中的琐碎。
“当然也不止这些,烧炭出事的那一天晚上,白芷姑娘那般伤心,娘娘却还是相信我。倚竹园危难之际,娘娘也没有弃了我。其实有很多时候,如果娘娘真如传闻中一般,我恐怕早就死了几百遍,可我没有,证明娘娘根本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十恶不赦,娘娘是个好人。”
连翘的一番话,令沈琴央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烧炭之事,她没有追究连翘,一是为了敲打白芷,另一方面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后面也确实通过竹苓追查出了是玉贵妃身边的彩屏,趁玉贵妃频繁来往昭晨宫叙话之际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