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贺成烨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到底还是需要林挚做这个决定的。
林挚却将目光看向了贺成烨。
“我打算把他交给你。”
见贺成烨皱眉,林挚笑了笑:
“干什么这副表情?你走这趟浙北,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
第68章 回家
远在浔江派山庄之外的小道上, 停了一辆马车。
这里是出山庄的必经之路,应韬带着潇山盟的人从这条山路上灰头土脸地下来,就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没有车夫, 没有随侍, 只有两匹优哉游哉的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路旁的草叶。
应韬心里揣着事, 现在看到什么东西都觉得十分可疑, 他抽了刀带人上前, 先小心翼翼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 确认并没有什么异常后, 才用长刀挑开了马车的帷幔。
帷幔被挑开, 一丝清茶的香气飘出, 唯有一女子坐于其中, 手中端着杯香气馥郁的香片茶, 茶水已经快要见底,似乎等待了许久。
沈琴央闻声, 笑着偏头看向应韬:
“许久不见, 应盟主。”
应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琴央,自溶江之上一别至今已有数月,他还以为这皇后早就在浙北混不下去,不知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但现在云霄的山火刚灭,浔江派山庄里又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却还能早有准备拦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喝上一盏茶,想必是过得还不错。
甚至,她还可能与如今这局面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既然人家特意等在这里有请了, 应韬也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不过潇山盟的人看似都站得远远的,实际上已经将马车附近方圆几里都围了起来。
这些, 沈琴央自然透过车窗都看在眼里。
“应盟主这般防我,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这个弱女子了?”
“弱女子?皇后娘娘当真是说笑了,放眼整个浙北,这几个响当当的人物都被您耍的团团转,您要是再说自己是弱女子,我们这群人混到今天也算是白活了。”
沈琴央平淡道:“过奖。”
虽然她嘴上谦虚,但这泰然自若的神情是一点都没打算否认,应韬愈发确定这一切都是沈琴央的手笔了。
榕江上沈琴央破釜沉舟的果决已经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现在应韬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可如今的应韬,早就不是当时在驿站初见时有恃无恐的应盟主了,那时的他深信自己效忠的少盟主,对沈琴央这个皇后亦是嗤之以鼻。
但经历了这么多,少盟主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留在浙北的那个私生子,日后还有可能回到宫中参与争储。
想到这里,应韬就隐隐地后怕。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那个带着目的来到浙北的皇后又出现在他面前,很难让人相信她与此事无关。
应韬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贺景廷,他没想到的是,贺景廷就是他侍奉的少盟主。
“事到如今,皇后娘娘还有闲情逸致来同我这个丧家之犬喝茶,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应韬丝毫不在意将自己比作狗的样子逗笑了沈琴央:
“应盟主何必妄自菲薄?”
“不然呢?贺景廷既然这么看不上潇山盟,哪怕他就是盟主也不愿意端到台面上来,如今作用都发挥完了,我还坏了他的好事,皇后娘娘觉得那丧心病狂的贺景廷会放过我吗?”
应韬其实很聪明,就在他发现少盟主就是贺景廷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贺景廷不愿意承认自己与潇山盟有关,不就是觉得潇山盟将会是他的污点吗?
他可以成为浔江派起义攻上京城的旗帜,因为他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指。但他要是由潇山盟护拥,那就成了暴民流匪,所到之处百姓都会唾弃,还起什么义,造什么势?
沈琴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言它道:
“应盟主既然不想做丧家之犬,要不要考虑一下,再为自己找个下家?”
这句看似是随口玩笑的话却令应韬猛然抬头。
沈琴央见他眼中还带了些许疑惑的戒备,似是善意提醒道:
“贺景廷纵然有百般手段灭了潇山盟,但应盟主别忘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人了。”
贺景廷再厉害,以后也得仰仗着在深宫中保着他在前朝大展拳脚的皇后,他以皇后的名义坐上了为嫡长子的位置,自然名面上也不得忤逆这个母后。
更何况,沈琴央还已经将贺景廷所有的羽翼都尽数拔除。他就是有忤逆的心,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贺景廷自然明白这点,所以在失去了柳相叶这个最重要的身份助力后,他是想保住潇山盟这个最后底牌的。
既然如此,沈琴央就不会让他得逞。
折了他浔江派的羽翼还不够,她要贺景廷潇山盟的这只利爪也尽数拔除。
给应韬几次三番传信的人是她安排的,贺景廷做事的确从不会同应韬讲,但柳宅藏有这些年来与应韬书信的痕迹,可以轻而易举模仿调用。所以应韬才会在今天赶到浔江派来,见证贺景廷身份的败露,令他失去应韬的信任,失去潇山盟这个最后的底牌。
不仅如此,还要全部为沈琴央自己所用。
“应盟主应该还不知道,浔江派二当家柳相叶这个身份,也是贺景廷自导自演的另一个角色吧?”
“啥?!”
这个消息更是晴天霹雳,但应韬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自顾自喃喃道,应该是在回忆从前的种种不合理,套入柳相叶的身份后便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当年他命令潇山盟的弟兄都进到浔江派的老巢里,最后却全都被烧死了…然后浔江派就横空出世了个二当家…原来如此…”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应韬现在也说不上愤怒,只觉得恐怖。
偌大一个潇山盟,竟然只是他混入浔江派的投名状。
只要出现比潇山盟更有用的替代品,贺景廷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现在浔江派没用了,他退而求其次想再次拾起潇山盟。但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浔江派?
沈琴央像是会读心一般,恰到好处地点明道:
“继续跟随贺景廷,你能保证自己永远是他手里最有用的棋子吗?”
应韬沉默了,答案昭然若揭。
他思考片刻,抬起头,难得正色道:
“既然皇后娘娘看得上潇山盟,日后只要潇山盟还是我做主,便为娘娘马首是瞻。”
沈琴央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含笑点头道:
“看来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声应盟主了。”
这算是沈琴央给他的一个承诺,只要潇山盟为皇后党做事,应韬的盟主位子就能坐得稳。
“只是,皇后娘娘,还是小心养虎为患的好。”
应韬倒不是不信任这个已经展露出太多才智与能力的皇后,只是贺景廷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自不量力之人,养什么都会为患的。我从不养虎,只驭人。”
*
看着潇山盟的人马彻底离开了浔江派山庄的地界,沈琴央才默默从马车上下来。
她四下里望了望,先前被她暂时支走的车夫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现在的容身之处还是柳宅,毕竟浔江派那里,她和贺成烨还是一对分道扬镳的夫妻。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回京城去,在贺成烨伤得最重的时候,估计林挚他们都快骂死她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了。
反正柳宅现在空了,林挚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处理柳相叶的私产。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办完了,且住上几天,就该回京城t了。
沈琴央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车夫回来,突然听到一阵人声,似乎是一群人从山庄的方向下来,要路过此地了。
纷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琴央眯着眼远远看去,因为怕被浔江派的人认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竟突然看到为首的几个人里,骑在马上的正是林挚。
他身边还有贺成烨。
坏了,他们这个时候下山干嘛?现在要是正好对上,再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沈琴央难得慌乱了一下,随即掉头便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她躲在车厢里,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都停了。有人下了马朝她的位置走过来,就站在了车窗旁边。
但他没有动窗户上盖着的帷幔,而是隔着它问道:
“车里的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需要帮忙吗?”
沈琴央蹲在车里,听到贺成烨装模作样的声音,顿时无语。他这是明知道车里是她,明知故问呢。
“别闹了,你这个时候同林挚下山做什么?”
隔着帷幔,沈琴央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可外面的贺成烨恍若未闻,自顾自大声道:
“啊?车夫跑了?没关系,我给你当车夫哇。”
贺成烨语气里带着笑意,沈琴央简直气死,用气声骂他:
“贺成烨!你还闹我!”
帷幔被猝不及防拨开,贺成烨那副总显得不正经的笑脸,对上了沈琴央因为愠怒而泛起红晕的面颊。
他朝她笑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沈琴央的怒目而视转而成了微愣的惊异,一时间被贺成烨轻盈的笑意感染,一直因为各方势力纠缠而费心担忧的沉重,突然就化解了许多。
贺成烨伸过来一只手揉了揉沈琴央的头,弄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怎么傻了?久别重逢见到你夫君,高兴坏了?”
“贺成烨…你别太得寸进…夫君,你怎么来了?”
沈琴央刚要骂人,余光就瞥见林挚走了过来,卡在喉咙眼里的脏话瞬间变得温柔甜美起来。
林挚早就听到他俩的对话了,大笑着走过来:
“行了,你们就别演戏哄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贺成烨在一旁撇撇嘴,“哄你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逗逗她。”
林挚瞅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皇后娘娘寻开心了!”
沈琴央愣了愣,林挚竟一口道出她的身份,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似乎是回答沈琴央的疑惑般,林挚上前抱拳,行了个他们江湖人中还算十分郑重的礼道: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第69章 前世
回山庄的路上, 沈琴央与贺成烨并排行着。
“应韬那边怎么样了?”贺成烨小声凑过去问道。
“自然是如我所料,一切在计划中。”
解决了贺景廷最后的退路,沈琴央心情不错, 不禁露出些得意之色。
贺成烨看着她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笑着恭维道:“皇嫂的手段向来高明,臣弟佩服。”
沈琴央望了望前面林挚的背影, 也小声道:“你这边呢?看上去林挚也摆平了?”
“那当然, 你安排的事, 我什么时候怠慢过?”
沈琴央骑着马, 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他, 却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
“你做的也不错。”
难得她夸自己, 贺成烨要是有尾巴, 现在一定是翘着的。
刚想再讨两句夸, 沈琴央竟一夹马腹先跑了起来。贺成烨甩了下缰绳也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赛马似的甩开在后面喊他们的林挚, 率先回到了浔江派。
事情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既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也该回到山庄好好修整一番。
这场局中,无论是谋局之人,还是被图谋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虽然回去之后, 沈琴央还想追问贺成烨让他说明白是怎么同林挚谈清楚的,却被贺成烨推到房中,十分霸道道地摆了一桌的菜, 非要看着她吃完。
“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如今既然事都差不多了结, 你就好好歇息两日,不急于一时。”
话虽这么说,但沈琴央还没弄清楚林挚的真实想法,贺景廷那边也没去看看,不知道防守严不严,会不会再生出事端。京中也很久没有消息了,得让贺成烨派个人回去同皇后党的人接应一下。
沈琴央原本还反驳说自己一点都不累,说这些事情没做完她也休息不好,但架不住贺成烨的啰啰嗦嗦。
她吃饱喝足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药浴,窝在柔软的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也许是身体真的累了,又也许是她觉得有贺成烨在,事情总有人处理,潜意识的信任让她放松了。总之这一觉,当真是她来到浙北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醒来,屋内烛火摇曳,床边的贵妃榻上躺了个人。
沈琴央悄悄坐起身来,发现是贺成烨拿着本打开的书盖在脸上,就这样半躺着睡着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辰,隐约能听到夜里来去呼啸的风声,窗棂间漏出些风来,沈琴央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也不知道他这样睡了多久,沈琴央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抱起被子来走到贵妃榻边,想盖在他身上。
还温温热热的被子刚碰到贺成烨的肩膀,沈琴央还抓着被子一角的手腕就被他大力捉住,攥得她生疼不说还吓了沈琴央一跳,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啪”地一声响,盖在贺成烨脸上的那本书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漆黑而深邃的瞳仁竟恍惚间有些重影,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沈琴央,似乎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是谁。
沈琴央拿另一只手在贺成烨眼前晃了晃,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度松懈下来,就知道他回过神来了。
但他并没有松手。
“你要做什么?”
许是因为刚醒,贺成烨的嗓音又低又哑,有种压抑着情绪外露的克制。沈琴央就着他的手晃了晃抓着的被子,故作轻松道:
“怕你冻死。”
贺成烨愣了愣,这才放开了她。等到翻身坐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松散样子。
“下次要关心我,别和做贼一样。”
沈琴央暗自心惊,方才贺成烨睁眼时,眸中翻涌的杀意她绝没有看错,醒的一刹那失焦的瞳仁甚至都没有认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已经决定要杀了她。
这是下意识的防备,像是常年在野外生存的猎者,睡梦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即刻将他惊醒,几乎是惯性般地予以反杀。
可贺成烨在来到浙北之前不过是个终日在王府混日子过的闲散王爷,朝中无对立的势力,皇帝也对他没什么戒备之心,他为何会养成在睡梦之中如此戒备的习惯?
沈琴央试探性地问道:“做噩梦了?”
贺成烨有些头痛,凝眉按了按额头,随口道:“大概吧,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