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义和宁远侯皆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为何会突然对一个已经贬黜多年的前朝将军感兴趣。
沈琴央却十分认真道:“关于魏林的一切,本宫需要两位大人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宁远侯看向远方,像是开启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感叹道:
“魏林啊...那自然是知道的,当年的骠骑大将军名满京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的确是位忠君爱国的将领,可惜啊,效忠的是前朝暴君。”
宋哲义倒是不敢苟同,驳他道:“效忠先帝?不见得吧?要不是魏林最后临时叛变,咱们现在这位皇帝还不一定能坐上那把龙椅呢!”
见宁远侯面色有异,沈琴央追问道:“侯爷但说无妨,对于魏林,本宫想知道的也不是外界广为流传的评价。”
宁远侯这才说道:“虽说魏林最后的确是叛变了,但当年魏林对先帝的忠心绝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那么简单,他与先帝的交情远超于君臣之交,也多次以身犯险救先帝于水火之中,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宋哲义难得地听完了宁远侯的分析,附和道:
“侯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先帝做皇子时也领兵打仗过,与魏林那是同在战场上搏杀过的情谊,过命的交情,的确不一般。”
宁远侯点点头,“都是武将出身,也许其他文官理解不了这种军旅情谊,依臣看来,魏林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为了自己苟活而背信弃义之人。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早在先帝遇难时也不会舍身相救了。”
“先帝曾与魏林一起上过战场?”沈琴央有些惊讶地问道。
她是见过先帝的,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高坐于龙椅之上,睥睨众生的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的暴君。
那年她第一次入宫参加皇室家宴,见到反派暴君时,他已经疾病缠身,面庞白得像纸,唇色如饮过鲜血,近妖一般的绝艳容色。
他那副随时都能驾鹤西去的疯癫模样,竟曾经也冲锋陷阵,提刀杀敌过?
“不错,先帝早年间也是意气风发过的,与魏林当时在军中武功了得是出了名的,所以即便后来先帝大力奉行暴政,得罪了不少文官,但武将还是纷纷忠心追随于他,也是因为当年他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威仪。”
这倒是令沈琴央十分意外,《隐玉匣》中对反派暴君的描述少之又少,唯独对他后来暴政之下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大肆描写,早年间的事连提都没有提过,因此对于他身边的魏林,沈琴央就更不了解了。
沈琴央思索了一会儿:“那两位可知,魏林曾经是否有什么相交甚密的友人?”
两人回忆了一下,“有倒是有,还有不少,魏林将军当年风头极盛,能够着的够不着的几乎都来攀附,想与他结交。但似乎与他有些真交情的,也就几个当年同在军中的武将。”
沈琴央追问道:“皇亲国戚中,有谁同魏林走的近些呢?”
宋哲义挠挠头道:“这...这就不太清楚了,当年侯爷还没承袭爵位,臣也还在兵部打杂,与魏将军并不相熟,他的私交就更不清楚了。”
宋哲义那时候在朝中的确没名没姓,但宁远侯当时即便没袭爵,在京城的权贵圈里也算混得不错,他想了想道:
“魏将军为人豪放爽利,从来只同直来直去的军中将士称兄道弟,虽然与皇家中人也有些来往,但实际上他十分不屑于与其相交,尤其看不上那些只知吟诗作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族公子哥。”
那就是最看不上贺成烨这种人了。
魏林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贺成烨在宗亲王府久病不出的时候,他连府门都不曾出过,如何会同骠骑大将军私交甚密,成为什么,幼时故交?
若真是幼时故交,他当年都病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那魏林能一次都不来探望吗?
沈琴央暗中咬了咬牙,贺成烨到底还是在欺骗自己。
第80章 诘问
与宁远侯和宋哲义交谈到夕阳将落, 沈琴央才回到宫中。
她这一趟是带着白芷出的门,回到昭晨宫刚迈过门槛,竹苓就匆匆忙忙地迎出来截住了她。
竹苓向来是遇事不乱的, 看来是出了什么她也处理不了的大事。
“娘娘, 陛下!”
沈琴央按住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别慌, 是陛下要来吗?”
竹苓摇摇头, 看向屋子, “陛下, 在等。”
她扯了扯沈琴央乔装打扮过的衣裙, “娘娘, 更衣?”
看来贺成衍已经知道自己擅自出宫的事了, 她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 就这样吧,已经到晚膳的时间了, 你去小厨房看看, 让他们多加两道菜,就说陛下来了。”
左右贺成衍都知道她瞒着所有人去了趟浙北,现下擅自出趟宫又算得了什么,她还没到要事事都与他汇报的地步。
沈琴央让白芷在门前候着,自己推门进了屋子。
天色已经将晚, 屋内却没有燃烛火,贺成衍坐在桌前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了推门声也没有反应。
沈琴央也并不急着上前辩解t,而是先摘了纱帽, 稍作一番整理,才开口道:
“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叫下人点灯传膳?”
贺成衍回过头来,见她没有穿宫中嫔妃的华丽服制,而是一身简单的丁香色褙子配了件月白色的长裙,十分淡雅清新,像是官宦人家,养在深闺的嫡小姐。
“许久没见你这么穿了,到让我有种回到宗亲王府时的感觉。”
那时的他们,还是天造地设羡煞旁人的一对夫妻,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赞他们伉俪情深,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能斗得你死我活。
沈琴央站着没动,任由贺成衍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贺成衍如此惯了,不知道哪天突然抽风就会来昭晨宫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故作一番深情,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又会气急败坏,一走了之后在朝堂上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压她的人。
她早习惯了。
“陛下不问问臣妾去哪,做什么了吗?”
沈琴央也别无他法,只好奉陪,坐下来沏了两盏茶,推给他一杯。
贺成衍摇摇头:“随你吧,无非不过是朝中的一些事。”
“那看来,陛下今日前来是同臣妾聊家常的。”
贺成衍无奈勾了勾嘴角,“若清,你大可不必每句话都要刺激我,好让我快些离开你的昭晨宫,能得个清闲。”
沈琴央面无表情,“臣妾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他拿起沈琴央为他斟的那盏茶,在手里把玩了会儿才饮了一口,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长舒一口气叹道:
“若清,如果我让贺景廷坐上太子之位,你便能回来吗?”
沈琴央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贺成衍,“什么意思?”
贺成衍起身,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道:
“这些日子,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多,实际上以你的能力,要对付我易如反掌,但你这些年却并未对我下死手,而是一直保持着与我不相上下的局面。”
这倒是句实话,她不是不能一举弄死贺成衍,但之后呢?
贺家人里没几个有能力继承大统的,扶植其他人又名不正言不顺,虽说有的是穿书文女主杀了皇帝自己当女皇,但实际上放在封建社会的环境下谈何容易?
即便她现在仅作为皇后辅政,民间就已经有不少言论说她一介女流之辈把控朝纲,是为逆天而行,要以妖女为名诛杀之。
沈琴央也懒得去争辩什么,她从穿进这本书来,唯一的目的无非是求一个安稳,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便好。
她杀了宋佳人争女主,是为了活下去,她与贺成衍争权自保,还是为了活下去。朝堂之上,看似她野心勃勃,半步不肯相让,那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一再退让,贺成衍就会变本加厉,自己也再无容身之处,继而就是万劫不复。
原本,只要贺成衍能将权力对半分给她,两人彼此手上都有筹码,即便是日日这么斗着,也算相安无事。
是他先动了杀心,买通了蛮族人在西北险些令她丧命,沈琴央这才开始同他认了真,找到了下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
她能扶他贺成衍上位,就能扶另一个男主上位,届时,他在沈琴央这没了作用,自然可以去死了。
做皇后也好,做太后也罢,和他贺成衍斗,与他儿子贺景廷斗,都没有区别。
她早就看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男主是不断更迭的,她杀了一个贺成衍,还会有一个贺景廷。与其她自己当个女皇帝成为明晃晃的反派活靶子,还不如成为暗中操纵着男主们的一只手。
不断穿越进书中世界的女主,不断更迭易位的男主,她都能在旁静观其变,适时出手。
沈琴央也不谦虚,既然贺成衍难得能有这番自知之明,她应下就是。
“嗯,所以你想说什么。”
贺成衍嘴角抽了抽,苦笑一声继续道:
“贺景廷,我看过了,倒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你我都清楚剩下的几个皇子里没有配的上东宫之位的,你就当我是别无选择吧。”
这倒是有些超乎沈琴央的预料,贺成衍能如此大大方方承认贺景廷,还主动来找她说有意传位于他。
难道是贺景廷的男主光环太强?令贺成衍这个上一任男主直接自觉退位了?
那她费尽心机从浙北把贺景廷弄回来,岂不是显得很蠢?
沈琴央一副见鬼的表情,戒备道:“你...想要干什么?”
贺成衍幽幽地看着她:“我想要什么,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是你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罢了。”
见沈琴央一语不发,贺成衍大步跨上前来,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道: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唯你一人。”
沈琴央看着他,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想要我?所以才在刚登基继位后,将我为你招揽的那些朝臣尽数贬黜,架空我的权力。又一批一批地纳妃,将废后挂在嘴上,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更不必说在浙北直接对她下了杀手。
她目光狠厉,逼问着贺成衍,“贺成衍,你不是想要我,你是想要我死。”
“我...”贺成衍的神色闪过一丝慌乱,他辩解道:
“我是因为害怕,害怕你从始至终不是爱我,而是为了得到我的权力。”
沈琴央冷笑:“你的权力?贺成衍,你也不想想?若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抚了抚被贺成衍弄乱的衣袖,“在松香山围猎之前,你我或许还能凑合着装作相安无事,贺成衍,是你先把事情做绝了的。”
贺成衍哑口无言,自知做过的事无法挽回,但他的心的确自始至终都被沈琴央牵动着,哪怕他曾经动了杀心,那也是因为他太在意了,他受不了沈琴央的冷淡,受不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无论他纳进宫多少姬妾妃嫔,又与她们在沈琴央面前如何恩爱缠绵,他的皇后永远都是恒古无波的表情,冷冷地旁观着他气急败坏。
贺成衍抓住连翘的那日,明明他知道了沈琴央去浙北是要找来那个私生子对付他,心中的慌乱却并不是关乎什么立储,什么夺权。
他害怕的是沈琴央要弃了他。
就像当年她选择了自己去争权,去篡位一样,如今沈琴央又选择了贺景廷,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他却没由来的妒火中烧。
贺成衍不死心,他不信沈琴央完全不在意自己,哪怕他已经多次用宠幸其他嫔妃这种低劣的手段去引起她的注意,她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但他还是封了连翘为嫔。
贺成衍以为连翘会不一样,因为她是沈琴央所信任之人,她肯定会怒气冲冲地来质问他。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的皇后打他也好,骂他也好,都可以,都由她,因为她是自己的皇后,是他的妻子。
可沈琴央没有,她笑着原谅了连翘,又与她重修于好,日日于昭晨宫中与她以姐妹相称。贺成衍等了很久,她都没有来找自己,哪怕问一句都没有。
贺成衍明知道她是在用连翘从他这里探听消息,有时还会让连翘传递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来迷惑他,贺成衍却不愿意拆穿,顺着她的意装作被蒙骗。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在意什么利益得失了,甚至愿意用手里的筹码,去引着她,好让她能分一些注意力给自己。
起码她还是在费心思同自己纠缠的,不是吗?
贺成衍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昭晨宫,他日思夜想的都是见到沈琴央,结果她的小宫女们防他像是防盗贼一般。她回来了,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也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
他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从前贺成衍以为自己对沈琴央只有恨意,但过了这么久,他才逐渐明白,从爱生恨,他是爱极了才会如此。
“对不起。”
他堂堂一个帝王,九五之尊的天子,即便他错得多离谱,何时向别人低过头认过错?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同她道歉。
可眼前人依旧是不为所动。
“贺成衍,你做了这么多,不会就打算用一句对不起便一笔勾销吧?你想从我这听到什么,没关系?”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若清,我是真心来求你原谅的,难不成要我给你跪下吗?”
贺成衍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沈琴央,“好,我跪。”
说着,他竟真一把掀开衣摆,在沈琴央面前跪了下来。
“呵呵...”沈琴央眉头微蹙,像是欣赏着一个全天t下最可笑的笑话,“尊贵的皇帝陛下,能给我下跪,真是天大的恩情啊。”
她站起身,也跪了下来,就像无数次因为贺成衍的刁难让她在养居殿罚跪时那样。
“屈一下膝盖的事,谁不会呢?”
贺成衍僵硬地起身,明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却还是哽咽着问道:
“在宗亲王府的日子,你我恩爱如旧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吗?”
沈琴央懒得回答他,贺成衍要的也不是什么答案,但无论他要什么,沈琴央都不会给,也不想给。
门外白芷的声音适时传来:
“娘娘,晚膳备好了,要传膳吗?”
沈琴央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口道:“陛下要是还有胃口留下来用膳的话。”
贺成衍最后看了她一会儿,才悻悻开口道:“不了,皇后自己用吧。”
“那恭送陛下了。”
原以为贺成衍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这昭晨宫怕是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他推门离开前却突然回头道:
“是因为舒王,对吗?”
沈琴央凝眉看向他,才发现贺成衍的脸上挂着怪异的笑。
“听说你们在浙北成婚了,恭喜啊。”
第81章 探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