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魏将军和舒王都死在南下的路上,那群土匪已经把京城围了!?”
白芷被小荷带来的消息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跟着发颤,“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土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趁现在他们还没攻城,我们保护着娘娘逃吧!”
一旁的竹苓显然更冷静一些,她难得认同白芷的想法,附和道:“娘娘,保护。”
见两个孩子都吓着了,沈琴央和连翘相视一笑,安抚道:“别慌,浔江派暂时不会打进来。”
小荷是沈琴央早年安插在贺成衍身边的人,跟着贺成衍的时间比跟着沈琴央都多,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手腕,但眼下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见娘娘竟还能笑出来,小荷不免觉得有些莫名,跟着着急道:
“奴婢也觉得白芷姑娘说的对,奴婢今下午在书房外洒扫听得真切,陛下把手下的大臣都罚了个遍,其中有一个从书房出来,胳膊都被滚水泼红了一大片,看来陛下这次是真急眼,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连翘笑道:“我们要的,就是让他觉得走投无路。”
白芷和竹苓将小荷送走后,连翘的开心溢于言表,“和我们想的完全一样,贺成衍信了那五千大军有去无回,现在就等他病急乱投医,孤注一掷派人去西北边境调驻守擎栾的兵力了。”
沈琴央点点头,以他对贺成衍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调用驻守擎栾的那批兵力。贺成衍最为忌惮的永远是擎栾族,浔江派?一群山沟里发家的江湖草莽罢了,在今天为止他都没放在眼里,压上京中的五千兵马虽然是一场豪赌,但远没到他冒更大的风险去掉西北军的地步。
因为用魏林带五千人去迎战尚有一线生机,可一但西北军大规模撤离回京,就相当于告诉赫函京城有难,随时都可以趁火打劫,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
他太清楚擎栾族这些年的狼子野心,表面的归顺,实际上为了韬光养晦,一但机会出现,再将他一击毙命。
但现在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之际,他从京城周边调来的地方兵只能撑上一阵子,再不去西北调兵,就真要亡国了,贺成衍别无他选。
而沈琴央要的,就是擎栾族、浔江派,在京城这个舞台之上唱一出改朝换代的大戏。
即便贺景廷能被立为太子,自然承继也要等个十年半载,况且男主的身份已经朝着贺景廷开始偏移,与其等到贺景廷羽翼渐丰,沈琴央不如提前揭开夺位的大幕,令贺成衍措手不及自掘坟墓,逼贺景廷在最孤立无援之际继位,从而不得不依靠他的母后。
但沈琴央不能自己发动兵变,她有能力搅动京中的权力风云,却无意逆反这个时代讨伐女人的洪流,比起被千夫所指,她更愿意做幕后的一双手,四两拨千斤便可令台前的男人们为她起舞,亦或自相残杀。
既然是一出好戏,自然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被贼寇围城的皇帝,前来救驾的擎栾,混战之中皇帝意外死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届时自然有沈琴央保着贺景廷继位,顺理成章。
但沈琴央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这种计划外的异常感自贺成烨离京后就伴随着她,现如今明明一切都无比顺利,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
连翘见她不语,问道:“计划顺利进行,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沈琴央的手指摩挲着,陷入了沉思:“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原计划明明是魏林在南下途中与浔江派对上战败,为何传回京的消息是五千大军在路途中被全灭?”
连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姐姐别多想,行军途中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这种细节就别太在意啦。”
沈琴央点点头,强行按下了心中的不安,正如连翘所说,虽然魏林与舒王同行比他一个人更为稳妥,但路途遥远一路上难免遇到需要随机应变之事,也许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似乎老天也在安抚她的焦虑,很快宫门处就传t来消息,贺成衍派了一支队伍从京郊围城的薄弱处突围,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计划朝着胜利又近了一步。
本以为今夜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可沈琴央依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昭晨宫四处静悄悄地,她突然就想到贺成烨从前在深夜敲响她后院的门,不请自来,肆无忌惮。
这个人永远在她设定的规则之外。
沈琴央蒙着被子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突然,好像听到了后门被敲响了三声。
她下意识屏息凝神,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被敲了三声,她这才敢确定,是真的有人半夜三更翻墙进了她昭晨宫的后院。
贺成烨现下可能在浙北,也可能在浙北附近的哪个地方窝着伺机而动,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在京中。沈琴央这么告诉着自己,可逐渐加速的心跳骗不了人。
她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到后门前轻声问询,门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恭谨的浑厚之声: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深夜打搅了。”
沈琴央打开门,林挚风尘仆仆,赶忙先行了个还算周全的礼。从浙北一路到京城,路上也没什么机会更衣洗漱,林挚胡子都长了不少,看上去更符合他土匪的身份了。沈琴央倒是不在意,将他请进了屋子。
“宫门现下严防死守,据说连只苍蝇都出不去,难为你还能深夜潜进来。”
见到了林挚,沈琴央的心定了一半,语气也跟着轻松了些。
反而林挚面上沉稳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没了二当家的日子得了些历练的缘故。毕竟统领着一群人打着起义的名号从浙北一路打上来,并不是完全靠着人数和蛮力,若不是土匪出身,林挚也许真能靠着能力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林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宫墙下面有几个狗洞,我也是偶然发现,不然必定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屋子里茶水都是冷的,但林挚在此也不方便使唤人去烧热水,只得凑合凑合,沈琴央准备沏两盏淡茶,把林挚吓得不轻,哪有皇后给自己这个土匪头子沏茶的,赶忙起身拜谢。
“这里没别人,大当家还是同在浙北时一样,随意些便好。眼下浔江派驻守京郊,皇帝临时调的地方军不算棘手吧?”
林挚不屑道:“就那些软脚虾似的东西,我都怕使大了劲一不小心给全灭了。娘娘放心吧,我叫下面的人把握着分寸呢,装模做样小打小闹着,一定坚持到擎栾那边的人过来。”
沈琴央笑笑,林挚这才有些从前在浔江派的样子,“既然都顺利,怎么深夜还冒着危险入宫来?浔江派内部发生什么事了?”
林挚脸色变了变:“浔江派...一如既往,没什么大事,是军师...舒王殿下那边...”
听到贺成烨,沈琴央攥紧了手里的杯子:“舒王怎么了?”
林挚声音有些哑,半响才开口道:
“舒王殿下...真的死了。”
啪——
茶盏坠落,瓷片碎了一地。
第92章 噩耗
沈琴央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林挚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舒王殿下...死了。”
至此为止沈琴央还是不相信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或者又是贺成烨安排的一场假死, 他在浙北时不就用过这招吗?让当时还是柳相叶的贺景廷相信了他被山火烧死, 玩了一出金蝉脱壳把贺景廷耍的团团转,这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原本按照娘娘的计划, 舒王与魏将军带领着五千大军南下, 在我们北上至洛河的路上交战, 但不知为何, 我们还没有走到洛河时就传来消息, 魏将军带领的五千人, 凭空消失了。”
沈琴央听出他话中的漏洞, 追问道:“凭空消失?那也许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事需要随机应变, 藏起来了呢?魏林带着人消失了, 舒王必定随他们一道,你凭什么断定舒王已死?”
即便不想承认, 沈琴央的声音却在发颤, 林挚都听得出来,可惜他天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粗人,即便已经尽力让自己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刺耳,但还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亲眼看到了,舒王的...遗体, 被挂在城楼上。”
沈琴央只觉得双腿一软,挂在城楼上,这都是被处以极刑, 死后还要示众受辱的死刑犯才有的下场。她脑子里都是贺成烨那副潇洒恣睢,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得一个这样不堪的下场,怎么可能。
“前因后果,你完完整整地给我讲一遍...”
林挚思忖了一下,“半月前,我们如约到达洛河,却迟迟不见魏将军的兵马,再耽误下去一是怕露了馅,二也是怕耽误了事,所以我们就继续北上了。”
到达了洛河下一处榕城,远远地林挚就发现了不对劲。榕城不似洛河,不过一小城,沿途不是没有遇到过还未战就投降的小城,毕竟浔江派并不会真行土匪之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有些地方的百姓早就听说过浔江派的名号,乐得看他们起义攻上京去。
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一座城,是直接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林挚却在到达榕城之际,远远地看到了大开的城门。
城墙之上只有一排排发旧的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外也无官兵,甚至从城门处一路望进去连百姓都没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阴谋的味道在空中发酵着,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浔江派的目的并非是占领城池真的与朝廷分庭抗礼,于是林挚打算直接绕过榕城,继续北上。
去探查的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却令林挚不得不驻足。
“大当家,我走到城门口看了一眼,那城门上...似乎挂着几个尸体。”
林挚眉头一紧,如果单只是挂着几个尸体,这并不奇怪,官府杀鸡儆猴恐吓百姓惯用的法子。但这座城的种种怪异之处似乎都在引着他们进入,这几具挂在城楼上的尸体必然大有来头。
林挚向来是不信邪的,况且京城周边的小城若是有可堪一战的兵力,也早就被皇帝调到京城救急去了,区区一座榕城,还不至于让整个浔江派望而却步。
“来一队人,和我去看看。”
林挚令大部队留守原地,自己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着城门方向走,离城门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了城门之上悬挂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一串串裹着破布条的腊肉,这个时节虽不像暑日那般易腐,但尸身冻得青紫,被疾风反复鞭挞,已经没有什么遗容体面可言了。
林挚眯起眼从一排尸体上扫过去,恍惚间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猝然一颤,在一排尸体里看到眼熟的人属实过于惊悚,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又抗拒着靠近。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尸体头上别着一支摇摇欲坠的玉箫簪。
这支簪他只在军师头上见过。
待到完全走近,行至一个完全可以看清尸体面容的距离,一阵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将那硬邦邦的尸体翻了个面,高高抛起又重重摔在城墙上,他的头这才低垂着,和林挚打了个照面。
林挚目眦欲裂——是军师没错。
即便贺成烨曾经骗了他,林挚也是真心奉他为军师的。可他如此敬仰的人,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害,尸身挂于城墙之上被千人议万人瞧,他怎么能不气!
此时此刻,滔天的愤怒上涌令林挚失了心智,他即刻命人入城,登上城墙将军师的遗体解下来,带回去发丧。可没想到派去的小队前脚刚一入城,城门就骤然关闭,门内登时传出阵阵骇人的惨叫声!
林挚傻了眼,愤怒之下都忘记了自己派属下进入的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显然这座城里设置了某种暗算的机关。林挚更为愤怒,从后方驻守的浔江派中又调来了半数的人马,准备攻城,却被身边一个一直还算得力的属下拦住了。
...
林挚面色铁青着,朝沈琴央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下没能将舒王的遗体带回来,还把他留在那种地方任由风吹雪打,您罚我吧。”
林挚不敢抬头看沈琴央的表情,他把头埋在地上,以为接下来将迎接的是一个失去挚爱而崩溃的女人对他的质问,没想到只听到了沈琴央淡淡的一句“起来吧”。
“你是浔江派的大当家,本就不该拿活人的命去t换一具尸体,我要罚你什么?”
林挚起来,愣怔地看着沈琴央平静的脸,似乎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对她而言不过失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重新坐到了桌边,伸手拿了一盏新的茶杯,不再看地上的碎片。
林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没什么了。”
沈琴央点点头:“嗯,现在就等赫函入京了,这期间难保皇帝不会加紧宫门处的巡逻,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贸然入宫了,或可传信于守在西华门的侍卫,领将是我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舒王死了这种事并不算大事,不值得冒险特意入宫禀明。
林挚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冷静自持,能用最快的速度权衡利弊得失,做出最冷静的判断稳定全局,简直就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佳的执棋手。
令人生畏的同时,也冷血的可怕。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腔热血的莽夫了,他们现在所谋之事是何其大逆不道,容不得半点意气用事的差池。这一点,林挚还是懂的。于是他默不作声退下,未失一点礼数。
待到林挚走后,沈琴央才渐渐塌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手中的茶盏盛着没来得及喝的冷茶,泛着不易察觉细微的涟漪。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93章 劝降
大雪三日, 本该天地一色的皇城内外却是两番光景,从城墙上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景里, 泼洒的热血如雪地里绽开的大片红梅, 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负隅顽抗多日的地方军,全军覆没。
宫城已孤立无援。
浔江派却没有继续顺势攻城, 而是停在弓弩手射程之外按兵不动, 似乎在等什么时机。
沈琴央披着雪貂绒的披风立于墙头之上, 望着不远处伺机而动的浔江派, 风雪之大, 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才能勉强看清。
“娘娘, 此处风雪最盛, 还是让微臣送娘娘下去吧, 凤体重要。”
一旁的进军头领严大将军拱手担忧道, 他实际上是贺成衍的人,这种关头自是不必操心皇后的死活, 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在风雪之中。
沈琴央却比他想的要坚毅许多。
“无碍, 禁军将士们不一样是在风雪里守着。”
严大将军看着沈琴央脸上淡然的神色,当真觉得是理应如此。他明明是皇帝的人,这一刻却因为皇后的一句无碍心头一热。
他眸色暗了暗,自地方军与浔江派的人于京郊开始厮杀,贺成衍从未御驾亲临来看过一眼, 反倒是皇后在如此关键,也是如此危险的时候冒着风雪登上城墙,与守着城门几日未曾合眼的禁军们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