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也顾不上什么了,趁着自己现在还能说话,继续喊道:“娘娘!不要去!皇帝他和...”
瘸腿公公始终在沈琴央身后看着,本就灰黄如土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朝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下一刻,他们其中一个果断出手,以极快的速度扭断了白芷的脖子,湮灭了嗓子里那未能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沈琴央就这么看着方才还激动地朝她挥手大喊着的白芷,瞬间没了声音。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颗头颅就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歪了下去。
“白芷...白芷!!”
那两个小太监手脚十分利索,已经拖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白芷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沈琴央想追上去,却被瘸腿公公身边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还是先去面见陛下吧,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老太监尖锐而迟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慢慢悠悠地,似乎刚刚只是处理了沿路上的一只阿猫阿狗,没有任何的波澜。
严大将军都看在眼里,见沈琴央情绪激动,便知道方才的宫女怕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他不禁暗自心惊,这老太监是皇帝的人,若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一个太监是绝不敢擅自处置皇后贴身侍女的。
很显然皇后也没想到皇帝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仅仅是在去养居殿的路上出面提醒,就立即下了死手。哪里还有昔日彼此留有余地,相互制衡对峙的意思?
这就是陛下对皇后擅自出面调动禁军的回应,一方将一军,另一方便除一帅。
然而更令严大将军担忧的,不是皇后贴身侍女的死,而是这个侍女死前说的那句:
“不要去,皇帝和...”
不要去,显然这是一场鸿门宴。但皇帝和...是和谁,又和谁做了什么?
严大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就要到达的养居殿,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第95章 成败
白芷死了。
沈琴央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脑子里都是白芷活泼而充满着生命力的一举一动。她在昭晨宫那一方小院子里和竹苓吵架的样子,因为重用连翘而冷落她时难过赌气的样子,她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满眼心疼的样子。
白芷是她的陪嫁丫鬟, 是她穿到《隐玉匣》这本书中到现在陪伴自己最久的人,也是待她最真诚, 最毫无保留的人。
沈琴央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一个恶女炮灰, 炮灰的丫鬟只会更炮灰, 而且白芷的设定就是一个鼠目寸光又鲁莽无脑的小丫鬟, 跟着沈琴央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原本的剧情里不仅连累了沈琴央, 就连她自己也被乱棍打死。
但沈琴央被穿后改变了命运, 从炮灰女变成了女主角, 又一路做到了皇后的位置, 连带着白芷的命运也被更改。即便她原本的设定大字不识又粗陋浅薄,这些年里跟着沈琴央耳濡目染, 也学会了许多事, 明白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把性子磨砺得圆滑不少,起码有足够的能力站在沈琴央身边,做个有头有脸的一等侍女。
这其中,沈琴央也花了许多功夫。
要将一个天资不佳的边缘npc调教成自己能用的得力助手, 并不容易,但她从未想过要放弃白芷,这一点并不是出于什么善良怜悯之心, 而是对价值的考量。
若要用人,天资聪颖是好, 但也更容易生出异心。沈琴央看重的,正是白芷那颗永不动摇的赤诚忠心。
可她依旧没有完全信任过白芷,在她坐上皇后之位,发现这个世界会源源不断进入新的穿越女后,沈琴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对身边所有的女人过分敏感与警惕。
即便忠心如白芷竹苓,她们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醒来后就被换了芯子,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且对沈琴央抱有天然恶意的陌生人,所以哪怕是到了今天,她对白芷也有所保留。
她会与同样为穿越者的连翘共谋大事,对白芷与竹苓却只字未提,甚至与连翘议事时会特意将她们支开。沈琴央清楚,她们现在所谋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点点变数都有可能功亏一篑,白芷竹苓虽然忠心,但她们身上的变数太大,现在的忠心并不能代表日后也万无一失,因为她们的忠心与否由不得她们自己决定。
可白芷,现在却因为她的忠心死在了沈琴央面前,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一心一意忠于沈琴央的。
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堵在心口,一点点地膨胀壮大,沈琴央分不清那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得嗓子眼里涌上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令她想要尖叫、嘶吼,发泄出胸口处郁结到快要爆炸的情绪。可直到最后她也仅仅是抬头望了望皇城那四四方方的天,再垂下头时,便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养居殿到了。
老太监上前通传了一声,便示意严大将军就与沈琴央先进门,他自己却没有要跟上的意思。等两人进入养居殿,身后的门便关死了。
殿内点燃了几盏不算太亮的灯,本就稀薄的日光从雕花木窗外成线状撒下来,显得殿内分外幽静。龙涎香缭绕,沈琴央向来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闻到,更觉得里面似乎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苦味。
严大将军与沈琴央对了一眼,回头推了推他们刚刚迈进来的养居殿大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住了。
看样子,这一趟贺成衍的确打算让他们有去无回。
严大将军朝沈琴央使了个眼色,又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意思很明确,有他在起码养居殿内没人能伤害皇后。
禁军统领是少有的能携刀上殿面圣的角色,且严大将军的武力值不低,有他在沈琴央倒是不担心安危,更何况如今禁军都被调到了城门处,留在贺成衍身边能立刻调用的人手并不多。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围剿,以严大将军的实力总能突围出一条生路。
沈琴央也朝他点点头,两人绕过屏风,朝殿中走去。
殿内静得出奇,明晃晃的龙椅之上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香炉立在殿中喷云吐雾,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幽幽浮动着鬼魅般的白烟。
沈琴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回头看向严大将军,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重影,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出言提醒道:
“这香有问题!快捂住口鼻!”
即便拿袖子勉强掩住,也无可避免地吸入更多,沈琴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视线的边缘开始出现漂浮的光斑,她甩了甩头,试图用意志控制自己神识的流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惜收效甚微。
沈琴央果断地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没有一丁点犹豫地刺向自己左手的手臂,簪子的尾部没入肌肤大半,鲜血登时便从衣袖洇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淅淅沥沥地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疼痛如一把斧头劈下,脑中闪过一线清明,但也仅仅是一瞬。她看到严大将军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意识,沈琴央艰难地爬到了他身边,用一条伤臂将他翻过来,另一只手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剑。
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抓住最后的救t命稻草,沈琴央就这么抱着严大将军的剑,彻底睡了过去。
意识在混沌之海中浮浮沉沉,即便已经沉溺在睡梦之中,巨大的困倦感还是如影随形,像是无数只手在扯着她坠向更深层的黑暗。纵使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放纵自己彻底睡去,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引诱着她,吸引着她。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即便醒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为什么不继续睡下去呢?”
不能睡——
不能屈服。
突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身体,真实无比的感觉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沈琴央猛然睁开眼,最先确认的便是怀里抱着的剑,发现剑柄还在自己手中牢牢攥着,心便放下了一半。
眼睛干涩而酸痛,沈琴央还没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嗅觉便先视觉被强制唤醒,空气中原本的龙涎香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随后,沈琴央才看清自己面前的人,贺成衍。
她起身踉踉跄跄后撤了几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沉重的铁剑,直到脚跟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沈琴央下意识回头望地上一看,是严大将军早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也死了,一个因为被她算计进计划中一环,帮了她的人。
“不错,是我杀了他。背叛我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
沈琴央惨白的脸色似乎令贺成衍十分喜闻乐见,邀功卖好似的主动承认下来,并欣赏着沈琴央的表情。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贺成衍又继续道:
“你的侍女,也是我杀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抖了一下。
贺成衍一步步朝她走近:“别怕,你是我的皇后,我是不会动你的。”
沈琴央手里的剑指向了贺成衍的喉头,没想到他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一步,铁剑的尖端堪堪擦上颈部皮肤,只要沈琴央手抖一下,便可以划开贺成衍的咽喉。
他却笑着说:“真的要杀了我吗?若清,你就不想和我再往下看一看吗?看一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又往前凑了凑,剑锋刺破表皮渗出血珠,“还有,你难道不想知道,舒王,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
还没有等沈琴央问出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没有事先通报,连滚带爬地进了殿,还没见到贺成衍就磕磕巴巴喊:
“擎栾...擎栾族的人进城了!他们好多人,都...都佩了刀,现下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等到看清楚皇后举着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小太监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陛下娘娘饶命...”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就听到贺成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
“还是皇后厉害啊,朕杀了禁军统领,城门口竟还能有人给赫函开门。”
沈琴央心里还惦记着他刚刚那句话,而且贺成衍的态度很奇怪,他不是不清楚沈琴央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不可能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还如此无所畏惧。贺成衍并不是无所谓生死之人,正相反,他很怕死。
“你已经听到了,擎栾已经入城,你没有什么再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贺成衍听了这话,垂眸笑了笑,“若清,若我想杀你,那香炉里的烟雾就不会仅仅是令人眩晕的了。而你若真想杀我,也不会与我废话到现在,不是吗?”
“擎栾入宫,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是吗...”
贺成衍轻轻用手拨开了沈琴央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看着她的眼睛道:
“若真是这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那个小儿子,下一任的‘男主角’,又为什么迟迟没有登场呢?”
第96章 护驾
昭晨宫内。
连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旁除了站着的竹苓,还有一个本不该堂而皇之出现在此的人正坐在桌前。
连翘又转了两圈, 回到桌前急道:“你让白芷去提醒她, 可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景廷抬眸道:“那有可能...我们就要做最坏打算了。”
连翘心里一惊,从院里拽了个小太监来:“你出宫去打听一下,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小太监点点头, 前脚刚跑出昭晨宫, 转头又战战兢兢地跑回来了。
“让你出去打听, 怎么又回来了?”
小太监被吓得不轻, 话都说不利索, “门口...门口, 白芷姑娘死了, 就在门口...”
“什么!”
几人赶紧从屋里出来, 一出昭晨宫的大门,就看到门前坐了个人, 准确来说, 是靠着一具尸体。
头诡异地歪到了肩膀上,双眼空洞无神地睁着,身上的衣服还是跑出去时穿的那件,却再无往日鲜活。
竹苓抱着已经冷掉的白芷眼泪直流,连翘红着眼蹲下, 攥了攥白芷的手,喃喃道:
“他...他竟敢下这样的死手...”
如果前去提醒沈琴央的白芷死了,那意味着沈琴央已经陷入了危险, 几人都清楚现在并非伤感的时机,只得勉强收住。
“我来吧。”
贺景廷越过几人, 将白芷抱回了昭晨宫。
“我猜,定是母后已经调离了宫内的禁军去城门处,但临时被陛下召见。母后断不是会贸然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如果她真的入宫,必然是身边有一个她觉得可靠之人同行,以为可以脱身。”贺景廷分析道。
“禁军统领。”连翘点点头继续道:“所以白芷一开始是要去城门处找娘娘的,但没想到在出宫的路上就已经撞见了娘娘与严大将军一道入宫,情急之下这才选择直接出言警醒...”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必再讲,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所以你的消息是没错的,潇山盟果然在浙北看到了崇多,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全解释的通了...”
贺景廷今天刚得到消息来告诉她时,连翘还是不敢相信的。一来沈琴央曾经说过,贺景廷在浙北的势力已经被尽数拔出,他却如此耳聪目明,无意间就捕捉到了一条这么重要的消息。
二来,连翘向来认为,比起浔江派和贺景廷,擎栾族的赫函才是同盟之中最可靠的存在。
赫函的小儿子崇多出现在浙北,又在这个关头,绝不会是去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要知道,魏林和舒王带领的那五千人,就是在去浙北的路上凭空消失的。
如果舒王一行人的死与擎栾有关,那也许就证明,赫函可能已经成为贺成衍的人了...
可为什么呢?擎栾没有道理会突然倒向贺成衍啊,赫函与皇后同盟到今天,难道一直期待的不是皇后上位吗?为何在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时突然会和向来不和的皇帝成了同盟?
哪怕直到现在,连翘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沈琴央不在,连翘现在不过身居嫔位人微言轻,手中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现在也只能依仗贺景廷。连翘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未来的男主,即便在被沈琴央除去了所有人脉资源的情况下,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重建自己的信息网,无论是利用前朝官员还是浙北的地方势力。
贺景廷沉思了半响:“首先,我们得保证仅剩的禁军能为皇后所用。”
连翘道:“难说,贺成衍现在已经没有顾忌了,杀一个禁军统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严大将军现在...就已经死了。”
贺景廷笑得温和,丝毫不像是在拿人命盘算,“只要死讯没传出来就可以,死了...反而是好事。”
...
养居殿。
沈琴央清楚地听到“男主角”这个过于现代化的词汇从贺成衍口中说出,她恍惚了一瞬,心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一种可能是贺成衍也被穿了,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即便是她自己,刚穿到小说世界时也像无头苍蝇一番,行差踏错露出过许多马脚。可贺成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令沈琴央觉得突兀的现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