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往前走了,封着的。”
贺成烨还以为她是因为在墓穴里太黑害怕,边走边回头安抚她,就看到沈琴央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暗影里眨了眨,小声催了句”快点“。
竟然是因为着急。
贺成烨忍住想笑的冲动,总算是走到了甬道尽头,果然石门被封得严严实实。这毕竟是个帝王墓,外面再怎么疏于打理,内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石门上有一轮石盘,上有三位孔穴,按照一般常理这种大概是做个样子,墓穴建立之时就没打算着能被后人打开。这么设计只是为了消耗一下光临此处盗墓贼们的经历和耐心,实际上轮盘就是个摆设。
沈琴央抱臂看着他:“怎么?你还想进去逛逛?”
贺成烨挑眉道:“未尝不可?”
说完,他三指戳进那石盘的圆孔,灵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石门内部发出一声闷响,贺成烨挡着沈琴央后撤两步,两扇门就像有人自内部推开迎接他们一般,抖了抖尘土应声大开。
这回是真结结实实地给沈琴央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能打开先帝的陵墓?”
贺成烨头也不回地迈进去,重新回到了他从前张嘴便能胡诌的状态:
“先帝托梦给我的。”
沈琴央信不来一点,也只能跟着他进去,原本的确有些犹豫,毕竟帝王墓里面的重重机关,就算有命进去也没命出来,踏错一步踩到什么东西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可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贺成烨哪有那番顾虑?带着她就绕过了前殿,进了主墓。
主墓完全又打磨光滑的石片铺就,正中静静躺着棺椁,正是先帝贺尧沉眠之处。
陵墓之中静得人心里发毛,即便再坚定信奉着无神论的沈琴央,在此呆久了也难免不自在。
她承认刚刚在陵墓之外的确到了动情之处,也确实打算过在陵墓之中仓促而就,但现在完全被冷水泼灭了冲动,更从来没想过真的进到墓穴里来,还正对着先帝的遗体!
她一生做了许多离经叛道的事,可都没有贺成烨这般荒唐!
贺成烨反倒颇有兴致,倚着石棺看向沈琴央邀约道:
“嫂嫂还要继续吗?”
沈琴央按捺住想抽他的冲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
“贺成烨,你是不是有病?”
贺成烨笑了笑,这笑声倒是发自内心,尾音在静谧的墓穴里打了个旋儿,好听得醉人。
“怎么了?此处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扰,不是很好吗?莫非...嫂嫂怕了?”
沈琴央下意识看了看他身后的棺材,沉着脸道:
“你身后倚着的是先皇的遗体,即便不是先皇,也不该在已故之人面前如此不敬。”
贺成烨轻哼一声:“满朝文武皆称先皇为昏庸之君,民间百姓也在他死后唾骂其无耻卑鄙,天下人没一个敬重他的,如今竟顾及起他的感受了?嫂嫂,你不觉得有点太多此一举了嘛?”
沈琴央:“即便如此也不应该...”
贺成烨将她拉到棺材旁边,“嫂嫂若是顾虑有死人在,那大可把心放宽了,因为...”
说着,贺成烨直接推开了上面的盖棺,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这本来就是一座无人墓。”
“什么!?”
沈琴央皱了皱眉,扒着棺材边缘往里看,里面果真空无一物,就连丁点灰尘都没有,哪怕那先皇化成灰了也该有灰吧?只能证明这棺材从下葬之初就是空的。
又或者,中途被人换了。
沈琴央警觉地退后,几乎凭着先天的危机意识立刻怀疑到了贺成烨身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
能进皇陵,对地下墓穴的构造如此了解,还知道先皇的墓是空的,若说贺成烨与这事没关系,沈琴央打死也不会信。
见她又竖起一副防备御敌的样子,贺成烨哑然失笑。
“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像你养的那几只小猫,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
沈琴央完全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她现在甚至开始觉得,也许来守陵都是贺成烨自己谋划的一环。
贺成烨走近她,像抚平她炸开的毛发一样,摸了摸她后脑顺滑的发丝,一双眼波流转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故意不急不徐道:
“我的确之前来过先皇陵墓,早就发现里面是一具空棺材。我知道,嫂嫂现在一定对我有诸多疑虑,但我在嫂嫂这里秘密向来不少,也并不急于一时刨根问底,不是吗?”
沈琴央打量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观察出什么额外的情绪,可惜除了明显的扮无辜再看不出什么别的,只觉得这人欠得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成烨停留在沈琴央肩侧的手指不安分地拿她的发丝绕了个圈,又凑近了些:
“我想说,嫂嫂想知道的,我稍后都可以如实招来,但现在说这些阴谋诡计,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沈琴央被他撩拨得烦躁,墓室里并不透风,贺成烨身上的茶竹香从未如此浓烈地膨胀在空气中,几乎包围着她。
她抬眼看见这人的眉眼,一如既往地看不透,看不懂。再看看下面那张弧线漂亮的薄唇,吐露的尽是些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疯话。
她不该信这个人的,她不该走近这个人的。
沈琴央泄愤似的一把将他推在那具空石棺上,边缘重重地磕到了贺成烨的背,他吃痛皱眉刚准备说点什么,就被沈琴央掐住了脖子,恶狠狠地警告道:
“闭嘴,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说话更讨人喜欢。”
然后,她便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贺成烨扶着她的腰,俯身迁就着她,任由她扯了那条本就摇摇欲坠的腰带,拔了头上冠发的玉箫簪,两人的乌发彻底纠缠在一起。
地上落了层层叠叠的衣物,石壁映出交叠的人影,破碎的喘息、细密的舔舐,在空旷而寂静的墓室之中无限放大。
贺成烨是让沈琴央意外的,平日里他喜穿些宽大的衣服,倒是遮盖了一副好身材,习武之人结实的小臂轻而易举就能握住她的细腰,紧窄的下腹积蓄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
沈琴央不是没有见过好的,心里也有对照,但的确是贺成烨更胜一筹。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往往小说里,男主才是这方面制霸的角色。
大概是因为分神,上面那人惩罚似的顶撞令沈琴央险些没收住。
“嫂嫂刚才想到别人了,是吗?”
也是见鬼了,这人当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沈琴央无从辩驳,只能吃瘪,想换口气也被贺成烨坏心眼地堵住,又咬着耳朵带了警告意味地低声落下一句:
“不许想别人,尤其是他。”
沈琴央不服,眯着眼反问:“若我现在问你,你就不会想到别人?”
贺成烨还真就问心无愧:“我只见过嫂嫂的,别人想不出来,也不知道。”
沈琴央气得锤了他一下,奈何被他折腾了许久,早就没了先前的气力,就连拳头都软绵绵的,不像是泄愤倒像是撒娇。
这一锤果真被贺成烨一把握住,又抵在心口,认栽似的趴在她颈窝里轻轻地笑。
于是她的心口也跟着震颤了两下,任命似的由着他去了。
第89章 贼寇
长夜漫漫, 沈琴央在深沉的梦境中沉沦了一整晚,似乎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走了很远的路,她嫌颠簸着睡得不安稳, 好像还打了那人一拳...
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打扫整洁的行宫了, 宽敞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身上换了洁净干爽的衣服。
贺成烨把她折腾得不轻, 她向来睡眠极浅, 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惊醒, 这次却连自己怎么从地下皇陵到了行宫都不知道。沈琴央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腰和腿都隐隐作痛, 使不上力气。
这个人...实在太荒唐, 昨天有好几次沈琴央甚至生出自己就要交代在先皇陵里的错觉, 但即便是到最高点她也不允许自己求饶, 导致场面愈演愈烈, 两个人好像都较着劲地想让彼此率先认输。
没有分出输赢的结果就是精疲力竭,想到贺成烨竟然还能抱着自己走回行宫, 行宫里没有婢女, 可能事后的清洗也是贺成烨来帮她的...
沈琴央现在才算是服了他的精力旺盛,亏她先前还担心贺成烨在大牢里伤了的腿。
似乎是听t到里面的响动,屋门被轻轻敲了敲,门外传来一个平稳的男声:
“娘娘起了吗?”
留在行宫里,又知晓她的身份, 必然是贺成烨极信任的人,相比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周尘。
沈琴央强撑着下地走了两步,等完全适应过来看不出异常, 才去给周尘开了门。他带了个食盒过来,难为他在皇陵这种地方还能做出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沈琴央简单吃了两口,问道:
“贺成烨呢?”
周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家主子,恭谨道:“殿下...走了,命在下护送娘娘回宫。”
“走了?”
沈琴央皱皱眉,贺成衍命他守皇陵是死命令,擅自逃离是要掉脑袋的,他能走哪去?
“呃...在下、在下也不知道,殿下去哪向来不会同我们几个说的。”
沈琴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周尘挠了挠脑袋壳:“呃,殿下好像不回来了。”
沈琴央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似的半大孩子,也懒得难为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了。
当时在陵墓之中的诸多谜团摆在面前,他夸下海口说等事后都解释给她听,却在一觉之后不辞而别。贺成烨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还是不愿意和盘托出,也没打算跟沈琴央交代。
沈琴央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又被骗了,还是笑他这般惧怕自己的质问。心里倒是不后悔,她不是古代女子,更是从未遵从过什么三从四德,贺成衍三宫六院的妃嫔姬妾,她不过睡了个王爷罢了。
更不必谈什么吃不吃亏,她独身多年,自从与贺成衍决裂就再也没有让他近过身,本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就形如枯槁,如今却被贺成烨轻而易举地点着了火。
既然如此,各取所需,不必再做过多纠缠与追问。
她整理了衣装,仔仔细细地梳了头,出门时周尘已经等在屋外,双手递上一支金灿灿的物件,沈琴央接过来,是昨日落在法场的金钗。
她笑了笑,抬手别在了发髻间,启程回宫。
————
两月过去,浙北水患的折子递了上来,连带着爆发的还有贼寇趁机造反,据说那群贼人从造反之初便矛头直指京城,引得朝中一片大乱。贺成衍忌惮擎栾,却还要维护表面平和,既不敢大规模出兵也不敢明面上打压,于是派兵马常年镇守西北,对外称镇守边关抵御外敌,实际上是时刻防备着赫函突然发难。
可眼下浙北的贼寇直逼京城,且不必说南下退敌,就连留守京城都难保万无一失。贺成衍勃然大怒,因为南上的这群贼寇,就是先前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叛贼——浙北浔江派。
传闻中这群出身绿林的草莽,因为曾受到高人指点做了一番事业,洗心革面后在浙北当地颇有名望,绑了贺景廷这个皇子以后更是名正言顺地要替天行道。虽然中途这皇子莫名其妙全须全尾地从浔江派手里逃出来还顺利回了京,但浔江派却像是得了什么高人庇护一般,愣是屹立不倒到了今天,还蓄积了颇为可观的力量。
等远在京城里自认为高枕无忧的贺成衍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从别处调兵了。
大殿之上文臣武将噤若寒蝉,静得落针可闻,贺成衍阴沉着一张脸坐于龙椅之上,眸子扫过阶下每一个大臣,半响才哑着嗓子问道:
“一群不成气候的土匪,竟把众爱卿逼得在朝堂之上不敢抬头了,怎么?怕朕点你们是吗?”
阶下乌压压的一片脑袋埋得更低了。
贺成衍牙根咬得发酸,忍了几忍才按捺住摔东西的冲动,只觉得额角紧绷,头痛欲裂。他随手指了一个大臣,什么皇后党不皇后党、支持瑞王不支持瑞王,也管不了太多了。现如今内忧外患,左右局面不会再更乱了。
“你,说,怎么办。”
被指到的是个文官,先是看了看左右身边,发现人都离得自己远远地,生怕沾边被连累着,他也只好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拱拱手,哆嗦道:
“臣...臣以为,这群土匪不过是地方草莽,见识短浅又不曾上过战场沙发征战,现今我朝士兵虽数量上处于劣势,但胜在武器精良,骁勇善战,定能以一挡百!”
在场的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哄着贺成衍玩的恭维话,除了这种话眼下也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了,众臣纷纷附和,劝贺成衍心安以平息天子之怒。
可惜如今贺成衍就算再闭塞视听,也无法睁眼装瞎下去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广袖上下一翻,打翻了一只香炉,香灰撒了阶下老臣满身。
依旧没人敢吱声。
贺成衍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无力之感,这种感觉像是力不从心,更像是某种气运被消耗殆尽的空虚。今时今日之前,哪怕是在宗亲王府最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但朝会还要继续,贼祸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臣子可以甩手不干,君主不能。
“你,说该怎么办。”
这次贺成衍指的是个武将,显然比方才那个手足无措的文官要有把握,看上去似乎是心中早有答案,只是碍于什么没有说出。他缓步上前道:
“陛下,臣有一法子,虽不算稳妥,但或可搏一线生机。”
贺成衍抬起头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爱卿请讲。”
那武将顿了顿,道:“骠骑将军魏林,曾带领三千人马退敌两万,现今京中可调用兵力五千,即便魏林这些年在浙北消磨蹉跎,也有背水一战的实力。”
贺成衍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魏林有这个实力,但他不信魏林。
虽然魏林帮自己从浙北绑回了贺成烨,算是解了他的一桩心头大患,但贺成衍从未想过真正地重用魏林,给他实质的兵权。
毕竟当年他也曾是无比忠心于先皇的,可结果呢?到最后还不是在城破之际,自甘更为了刺向先皇最致命的一刀。
先皇的先例警醒着贺成衍,此人不可复用,这把刀的确是杀敌的好刃,可怕的是最后也许会插在自己身上。
“难道朝中除了魏林,就没有能用的武将了吗!?”
这话落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再接话,答案已昭然若揭。
朝中当然有武将,甚至大有人在,但几个武将老的太老了,年轻的太嫩了,真正上阵博杀过的只有早年与擎栾在边关缠斗了数年的几个,仗着军功赫赫这几年在京城也给养得骄奢淫逸,除了当年被驱除的魏林,还有谁愿意再提刀上阵去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况且还是一场结局太过明显的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