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殿门前,低声向薛总管询问了几句,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朱行景走进仁和殿,皇上此时已经去后殿躺下了。方才接受戚明月的觐见,又和她说了些话,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自从那件事后,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日汤要不断,昏昏沉沉,一日里能有两个时辰清醒就不错了,自然无法上朝理政。这让他内心充满不甘。
他还不到六十岁,他还没活够啊!
掌控天下的滋味让人迷恋,他舍不得就此放下!
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皇上下想到这里,又悲又愤,抬眼看到床边的宫女,见她面无表情站在那儿,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更是恼火。
现如今,就连一个宫女都敢对他不敬了!
“将这个宫女拖下去,杖毙!”皇上怒喝道,他说完这一句话,顿时失力,倒在床上发出嗬嗬的粗喘声。
那宫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她因为恐慌惊惧,将头地板磕得“砰砰”响,不一会儿,额头便一片血红。
朱行景进来的时候正是这幅光景。
薛总管见朱行景进来,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皇上听到太子来了,不想自己这幅样子被他看见,便想尽力平复呼吸,又挣扎着坐起来。
这一会儿功夫,两个内侍已经架起那名可怜的宫女,将她往外面拖。
朱行景上前扶起皇上:“父皇,您九五之尊,何必为一个宫女动怒?”
皇上立即怒目圆睁,浑浊的眼中满是愤怒:“怎么,朕如今连处置一个宫女都不成了?”
殿内众人闻言静若寒蝉,一个个低头不语生怕被皇上震怒波及。皇上上了年纪后,性情本就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之后发生了那件事,皇上更是喜怒无常,动辄雷霆大怒。
在仁和殿服侍的宫女内侍,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迁怒。自从那件事后,仁和殿都打死了十几人了。
朱行景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儿臣只是担心父皇被这些宫女连累了声名。”
皇上握紧拳头,依旧是“嗬嗬”粗喘着气。不错,他活不了多久,可不想留下一个暴虐的名声。
于是皇上道:“那就打二十杖。”
“父皇仁慈。”二十杖,即便死不了,也得落下残疾了。
朱行景说罢看向薛总管,薛总管赶紧示意小内侍将宫女带出去。随后,殿内众人都默默告退。
朱行景将皇上扶着坐好,便默默站在床边,直到皇上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父皇,为何要将戚明月留在京都?”
皇上瞥向朱行景,眼底露出一丝冷光:“阿景,朕这么做
可都是为了你好。戚家军在边境数十载,他们戚家军战时为兵,闲时垦地种粮,终究是个大患啊!”
“这也是军饷不足,戚家军不得已为之。”
“不管原因如何,戚家军留着就是个隐患。朕原本有心铲除这个隐患,只是有心无力。如今朕要走了,得提前为你做准备。把戚明月留在京都,便可制衡戚盛安,你觉得呢?”
朱行景面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这样做,怕会寒了戚家军的心。”
皇上瞬间暴怒:“该死,你怕寒了戚家军的心,就不怕寒了朕的心?!”
朱行景面色淡然,并无惧意,他退后一步,掀袍慢慢跪下:“父皇多心了。儿臣只是为父皇、朝廷考虑。瓦剌时有进犯,戚家军还有可用之处。”
皇上恶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朱行景,半晌冷笑道:“你是不是早就和戚盛安勾结在一起了?”
“儿臣没有。”朱行景上半身挺直,不卑不吭道。
“没有?是吗?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你复位,别以为朕不知道,朝中那几位武将,都和戚盛安私交甚好!”
“父皇若是不信,可将儿臣拿下,命人探查。”
皇上立即噎住。他曾经冤枉过太子一次。虽然那是老三伪造证据,但实际上那些证据根本不足为信,是他强行定了太子的谋逆之罪,将他贬为庶人。
后来老三承认陷害太子,他依旧不肯复太子位,便是怕这个儿子太过耀眼!
直到去年那件事后,他重病卧床寿命无几,群臣跪谏相逼,他再无选择,只能复了太子位。
在这种情况下,他即便是皇上,也无法随意处置太子了。
他要死了,而太子如日中天,还得到了群臣拥戴。
“你……你,你是不是盼着朕死?”皇上没办法,只得痛斥朱行景宣泄怒气。
朱行景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父皇,您忘了,想要您死的是荣王,不是我。”
“……”皇上浑身一僵。
是啊。
老三狗急跳墙逼宫,想要强行夺位。
老大更是可恶,竟然给他下毒,想要在废太子复位前毒死他!他虽然没被毒死,但五脏废了,御医说他只能活一年光景了。
似乎唯有老二,从未对他下过狠手。
但……
他依旧恨老二!正是因为老二的存在,衬得他像个昏君!
“我把戚明月留下来,不是一举两得吗?别人不知道,难道朕不知道吗?你至今不娶太子妃,不就是还惦记着她吗?”
朱行景面色不改:“父皇误会了。我不娶太子妃,只是因为想为父皇食素修身积福。另外,我和戚将军早无男女之情了。她如今已经为人妻,儿臣只会祝她与夫君琴瑟和鸣。”
“哈,他人妻又如何?你若是当了皇上,有什么不能抢的呢?”
朱行景眉心微微一跳,不过只是一瞬,他又成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父皇,儿臣绝不会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
“不必多说了,朕就要留她在京。”皇上又躺了下去。他活不痛快了,别人也别想活得痛快!
太子想笼络戚家,他偏不让!
第59章 和离 ……
上回戚明月入京只是为了述职, 在兵部无正经职务,只是露个脸点个卯就行。
但这次入京,皇上命戚明月任兵部郎中, 她便要正正经经去做事了。
她虽然初来乍到,但此前在兵部待过一阵子, 又有下属帮衬, 那些事倒也不难。
但戚明月就是恼火,那些琐事繁多,还要整日坐在衙署值房内,时间久了,她整个人都要生锈了。
这日刚到下值时辰,戚明月便忙不迭的出了衙署。
她平时出行并不喜待随从, 都是一人骑马独行,因为下午下值时才申时正,街上人多,怕伤了人, 戚明月便牵着马慢慢往戚府走去。
一路上她买了一包炒栗子, 两只糖葫芦,还有一壶甜酒。
但戚明月咬着糖葫芦靠近戚府时,发现戚府门前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这些人衣着各样, 有身着粗布麻衣者,也有锦袍华服者,他们一个个满脸兴奋, 伸长脖子往戚府门前望。
戚明月心中好奇不已, 她将马拴在旁边树上,跟着众人一道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她旁边是一位胖大婶, 她一边挤一边问:“发生了什么?这里怎么围着那么多人?”
那胖大婶正憋了一肚子话无处说,听见旁边有人问,头也回立即道:“你不晓得吗?出大事了!大家等着看好戏呢。”
“啥戏呀?”戚明月一边问,一边递给胖大婶一颗栗子。
胖大婶立即竹筒倒豆子:“这是戚将军府,就是那个女霸王家你知道吧?”
戚明月点头:“嗯嗯,这谁不知道呢?女霸王的家,平时都没人敢靠近的呢。”
“是呢,但今日不同。谁能想到,女霸王那位夫君先前还有一个妻子!”
戚明月瞪大眼:“啊?”齐若飞之前有妻子?这件事齐若飞从未和她提过。
她不信齐若飞是这种人。
“不可能吧?”
胖大婶一脸笃定;“千真万确呀,齐大人前头那位妻子已经找上门了,现在正坐在戚府门前哭呢。”
“怕不是骗子吧?”戚明月质疑。
“倒也是有可能。但这女人说得有板有眼的,说自己来自南州堂水镇,和齐大人原本是邻居,两人定了婚约,这女人身上还有齐大人的信物。只是现在女霸王和齐大人都没回来,府里的人不肯放她进去,于是她只能在府前哭闹。”
胖大婶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戚明月往里面挤:“咱们进去点,一会儿女霸王回来就有热闹看了。”
很快,胖大婶就带着戚明月挤到最里面。
而满脸愁容的曹烈一眼就瞅见了戚明月,连忙快步向她走来:“将军,您回来了就好,我可真是愁死了!”
他们这些人只会上阵杀敌,哪里能应对这种市井泼妇呢?
那胖婶一惊,一脸错愕的看向戚明月,面露恐慌,她刚要赔罪,戚明月嘻嘻一笑,将手里没吃完的一包栗子送到胖婶手里,然后上前两步。
正坐在地上的王小霞听到动静,立即从嘤嘤哭泣变成嚎啕大哭:“将军,请为我做主啊。我本名王小霞,三年前和齐若飞定下婚约!”
“王小霞?”戚明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记起来了:“难道不是你骗了齐若飞的钱,害他走投无路?”
王小霞立即大声喊冤:“不是这样的,是我爹拿钱跑了,我也是被我爹骗了,后来我回去找若飞哥哥,才得知他离开了南州,后来我从知府小差那里听说,若飞哥哥在京城。”
这番话好像挑不出错来。另外这本是齐若飞的事情,戚明月也不好做主:
“这样,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齐若飞回来再说。”戚明月说完抬脚往府里走。
王小霞愣住,她没想到戚将军竟然直接把她扔在门口。按理来说,他们这种勋贵人家最看重颜面,难道不应该先将她请进府再说吗?
这戚将军做事果然与旁人不同。
想到谢姑娘的交代,王小霞把牙一咬,扑上去抱住戚明月的腿,哭得惊天动地:“戚将军,求您大人大量,收下我吧!你放心,我不求名分,只要留在若飞哥哥身边就满足了。”
戚明月惊讶:“你竟然甘愿做妾?即便你之前和齐若飞有婚约,他现在已经娶妻了,你可以选择另嫁呀。”当然,若是齐若飞真想娶这个女子,她自然会成全。
这也是他们之前说好的。
王小霞一脸哀戚,捂脸哭泣:“我,我和若飞哥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如何还能再嫁?总之,求您让我留在若飞哥哥身边!如若不然,我宁可一死!”
王小霞说罢,哭哭啼啼要去撞墙,曹烈赶紧拉住她,就在这时,王霞身体一软。
曹烈抱着人,一脸无措望着戚明月。
戚明月皱眉,
她看着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叹气,还真是麻烦呀。
但也不能把人扔在门口不管:“先把她带进去,找个大夫看看。”
戚明月回到后院不久,齐若飞便匆匆回府,他没有急着去见王小霞,而是赶紧回到客院。
基于之前已经见过一次王小霞,他心里已经猜到王霞背后之人的用意。齐若飞有些后悔,若是之前将王小霞的事情告诉戚明月,今日这事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齐若飞脚下生风,很快就到了两人居住的小院,他走到戚明月屋门前,抬手叩门,又心生忐忑:
他担心,将军不信他。
齐若飞正犹豫着,却听到门内传来戚明月的声音:“进来。”
齐若飞一愣,连忙推门进去
戚明月正坐在书案前写字。她因为字迹不好,被同僚暗讽,于是这这一段时间回来便练字。
戚府种除了齐若飞,其他都是武人,字写得都不好,于是戚明月便拿着齐若飞的字临摹。
见齐若飞进来,戚明月放下笔,抬头看向他,直接问:“你打算怎么处置王小霞?”
见戚明月神色平静,齐若飞心中有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丝毫不在意王霞,也压根不在乎王小霞说的那些话。正如她也不在意他。
若是她对自己有一丝情,心绪便会被王找霞牵动,但她没有。
想明白这一切,齐若飞心中无限怅惘。两年了,他依旧在她心门之外。
“怎么不说话?”戚明月纳闷。
齐若飞回神,连忙解释:“将军,她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先前的确和她有过情,但并未定过婚约,更不曾……发生过什么。她将害我之事全推到她父亲身上,我也根本不信。”
戚明月点头:“嗯,既然如此,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齐若飞一愣:“将军信我?”她甚至没有追问一句。
“相伴两载,我自然信得过你。”
齐若飞心里那些难过消散了一些:“将军信我就好。今日这事因我而起,却让将军为难了。”
“倒也没什么,既然她说的都假话,一会儿我让曹烈把她扔出去就是了。至于外头人说什么,不用管。”她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