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定国公夫人先前拿来那块免死金牌的时候……阿耶定然是在定国公府的,他也定然是想通过定国公夫人,来同她告知他一切安好。
那日定国公夫人说的什么,云开自有日……雪后天晴…….必能重见晴明……..
是否根本就是阿耶在告诉她,一切皆好,眼下不过暂时蒙尘,可终有一日,定能守得云开见了那明月去。
一想到有了这个可能,阮如安心头便捱不住的激动。
也或许是因着打心底里,她从来都不愿意相信,那夜在定国公府里看到的…….那个冷血凶厉、动辄寻来这般阴狠毒药的人,便是自己的阿耶。
可眼下,她心头还有一个疑团——这世上是否存在一种,能改变人声线的药物。
这件事,她怕还得去好好的询问一番。
思及此,阮如安凑上前去在穆靖南嘴角落下一吻,随后从郎君的怀抱里轻轻挣了出来,她面上带着几分轻松的喜色,婉婉道:“多谢阿南告知此事,只得知了阿耶一切安好,我心中再无忧虑了。”
“只是算着时辰,我也该去趟蓬莱宫看看贤妃妹妹了。”
想来太医院的几位要紧的太医都还在那处,别人也就不说了,阮如安却想去问问那位出身江湖的叶太医,是否听说过这一类秘药。
因着心头迫切的想要个答案,不待穆靖南反应,阮如安便先一步穿上绣鞋,她起身往殿外走去,还不忘扭头来对着穆靖南道:“一会子我去接了宸儿和容儿一道,咱们一家人一起用个午膳。”
说罢,她便兴冲冲出了屋子去。
唯留下穆靖南坐在床榻上,笑容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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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才停,远处宫道,青石板上积雪未融,行人踪迹寥寥,唯余那凤辇仪仗伴随着几道轻盈的脚步声缓缓传来,浅静打破清晨的寂静。
不过多时,蓬莱宫外,阮如安被人搀扶着下了轿。
她今一身银灰色细纹锦袍,领口与袖边皆镶细貂毛,腰束紫玉绦带,轻垂一枚玲珑玉佩。
那三千青丝青丝挽作低髻,一支素玉簪斜插,簪旁点缀一朵素梅银钗,耳坠轻坠细长流苏,微微摇曳。
见贤妃身边的清秋姑姑正恭敬在外头等候,阮如安缓步上前去,开口问道:“贤妃可醒了?”
“回娘娘,主子才刚喝了汤药,精神不济,眼下又昏睡了过去,恐不能参拜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清秋是跟着兰贤妃一道入宫来的,既是兰府家生子,说起话来也颇有章法。
“无妨。”阮如安原本就不仅仅是为了来瞧兰贤妃的,她顿了顿,复问道:“叶太医可在?”
“叶大人正在后殿为主子煎药。”清秋回道。
“既如此,劳清秋姑姑着人去将叶太医请来偏殿,”
阮如安略有些激动的轻攥了攥手心,为防人看出端倪,她缓缓推说道:“本宫也好细细问一问贤妃的身子是否安详。”
“是。”清秋点头应下,待一路引了阮如安去往偏殿,她便领着人往后殿寻叶太医去了。
第54章 风声 “你疯了不成?这种话岂能乱说!……
蓬莱宫。
偏殿内, 炉中香缕缭绕,若隐若现,轻烟在微风中慢慢散开,沉寂静谧。
阮如安倚靠在一张雕花罗汉椅上, 她身上披了层绣满金丝兰花的薄毯, 手中的茶盏氤氲着淡淡热气, 正是清秋姑姑方才奉上的兰花茶。
她轻啜两口, 复抬起眸子, 透过那屏风的薄纱, 隐约瞧见门外模糊的人影。
半晌, 她缓声问道:“贤妃的身子如何了?”
叶太医恭敬地踏步上前, 隔着屏风垂首跪地,小心翼翼道:“回禀皇后娘娘, 幸得贤妃娘娘年轻体健,中毒量浅。再服数帖调理之药, 静养些日子, 便可复原如初。”
阮如安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微转, 茶盏在指尖轻轻转动。
几息间, 她假装无意般淡淡问道:“此毒虽浅,却听闻极为凶险。若是下了足量, 又当如何?”
叶太医闻言,眉间微皱, 沉吟片刻, 答道:“若毒下足量,此毒便会七日不发,潜伏无声, 待至第七日,毒性彻底发作…….届时弃血而亡,吐血暴毙,任凭大罗金仙,也难救回性命。”
闻言,屏风后的阮如安微垂的眼眸中寒光一闪,那精巧的茶盏也在手中稍稍一颤,她暗暗吸了口气,掩下内心的波动。
这药听来阴险得很,那日她骤然听了阿耶的声儿,心头激动还来不及,是什么也抛在脑后了,也的确是忘了,无论是何等情形,阿耶都不会用如此阴狠歹毒的药物去对付穆靖南。
就算是恨之入骨,阿耶也断不屑于采取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何况,穆靖南和阿耶应当也不是那么争锋相对的干系。
对于这些大事上,阮如安从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她只要手头握着了证据,心头确认事,便不会再在死胡同巷子里绕来绕去,也是给自己一个不痛快。
“此药竟狠毒到如此地步?”她声音微沉,目光从屏风后缓缓落向远处。
“正是,”叶太医回道,“此毒原是昔日岭南毒圣所制,乃列奇毒榜之首十,世间罕见,解法极难。若非微臣自幼习得岭南毒理,恐也无十成把握能解此毒。”
“本宫晓得了。”阮如安的眉眼微敛,她垂眸沉思半晌,遂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这世间可有甚么药物,能改变人的声线,使之听来宛若他人?”
叶太医微怔,略显诧异于皇后怎的会对这个感兴趣,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回道:“……确有此药,名为‘离音散’,此药药性阴柔。若配以‘幻铃花’一同服用,便可使声带微变,声线似与常人无异,但药效短暂,不过只能维持须臾几刻。”
闻言,阮如安心头微动,她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可有医书记载?”
叶太医虽没这个必要骗她,可到底还是小心为上,能寻到个证据甚么的自然也更好。
叶太医拱手回道:“此药极为罕见,医书中少有提及。传闻其源于江湖,戏班艺人偶有使用,若欲求精准变声,须取‘雾隐草’为引,此草极为珍贵,多生于潮州等东南一带潮湿之地,采集不易。”
潮州?程太尉不原本就是潮州人么?
可他远在北境,哪里能将手伸那么长,估摸着多半是他的哪位‘盟友’费尽心思装作阿耶的模样坑骗她……譬如那位心机深沉的白祭酒。
可他们既然能做到了这一步,是否意味着他们也逐渐发现了端倪,察觉到阿耶并不是如同旨意上那般被收押在大理寺了……
如此说来,她还当真是需得寻个机会告诉穆靖南才是。
可如何提起此事为佳呢?
那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没解决,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一想到这些,阮如安就觉有些许的苦恼。
外头的叶太医见皇后没了声儿,他身形微颤,也是怕人一会子动了气迁怒于他,他思忖几息,连忙开口道:“不过……娘娘若有需要,可否宽限些时日,待微臣去寻一寻古书记载。”
听罢,阮如安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轻轻抚过手中的茶盏,眼神微微变幻,淡淡说道:“不必了,你只需好好照顾贤妃,务必确保她无虞。”
眼下自然还是兰贤妃的身子要紧,其余的都该往后排。
“微臣领命。”行礼后,叶太医边恭敬的退了下去。
屋内重归宁静,阮如安轻轻放下茶盏,缓站起身,她开口唤了冬儿进屋,得知兰贤妃还未苏醒后,便一路出了蓬莱宫,去往东宫接两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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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烛火摇曳,暖香氤氲,炉火烧得正旺,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
穆乐宸端坐在
书案前,他正低头翻阅着穆靖南特意吩咐他需细细研读的文书奏折,读得认真。
他虽年纪尚轻,但大抵是跟在穆靖南身边耳濡目染了惯,那眉目间已隐有几分帝王之仪,那纤薄纸张在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远处,穆乐容则懒懒的侧躺在一旁的软垫上,她手中捧着一本描绘着各类人物的画册,小小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瞧着格外天真烂漫。
她偶尔抬眸看向哥哥,看到他认真读书的模样,轻轻眨了眨眼睛,笑容愈发明媚。
兄妹二人虽各自沉浸于手中的“要事”中,默契得安安静静,然而,这份平静却并未能维持太久。
“你听说了吗?”外头一个宫女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像是带着几分兴奋,“宫里最近传得厉害呢,都说太子殿下和嘉平殿下……其实并非陛下的亲生骨肉。”
“什么?”这般辛秘事,另一名宫女也跟着压低了声儿,却也还是捱不住惊呼道:“你疯了不成?这种话岂能乱说!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胡说?哪里是我胡说!”那宫女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这可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想想,皇后娘娘当年与英国公的情谊多深,又是打小相识,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太子和嘉平殿下若真是英国公的血脉,这也不算不可能。”
她们倒正巧在穆乐容一侧的轩窗外说这些个话,听了“太子”“英国公”“皇后”甚么的,正翻着小人书的穆乐容猛然一顿,她抬头向外望去。
像是想听的更仔细些,她眼睛一闪,轻轻放下书卷,悄悄挪到门边,贴近门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些私语。
穆乐宸察觉到了妹妹的异常,微微蹙眉,正欲开口教说,却见的自家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招手让他过去……
无奈之下,穆乐宸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他轻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遂了自家妹妹的意,“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跟她一起蹲在门口。
“你别再这样说,若被皇后娘娘听见,岂不是掉脑袋的大罪!”说话的宫女声线听来惶恐。
“怕什么?大家都在传!据说太子殿下和嘉平殿下,实际上是英国公的血脉,这话可是连京城的市井小民都在议论!皇后娘娘与英国公霍家的旧情……你也听说过吧?”那宫女显得越说越大胆,压低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听到这话,穆乐容小脸一沉,眉眼间闪过一抹怒意,嘴唇紧紧抿着。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可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谣言,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她悄悄抬头看向穆乐宸,正好对上哥哥严肃冷厉的目光。
穆乐宸沉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寒光一闪。
这谣言如此荒谬,却能流传得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是传到了东宫,可见此事多半有人主导。
且此人定然是能量不小。
兄妹二人正眼神交流着,商量由谁出去处置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
恰就在这时,一道冷冷的声音骤然打破了门外的窃窃私语:“大胆!东宫重地,岂容你们如此妄言?”
那声线如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兄妹二人听出了那是自家娘亲先前派到东宫来的,雪弗姑姑的声音。
“瞧着是胆儿也肥了,竟敢妄议主子!东宫再容不下你,便都滚去浣衣局任职吧,往后不得再踏入东宫半步!”
浣衣局可是个苦差地儿,眼下这大冬日的,去了那处,怕是要被冷死的。
那嚼舌根的宫女像是被吓傻了,只听得“噗通”一声下跪,继而便是她求饶的声音:“姑姑饶命!奴婢一时糊涂,求姑姑开恩啊!”
“不必再浪费口舌,”雪弗没再给人商量的余地,“来人,把她押下去!”
随着她一声令下,侍卫迅速上前,将那宫女拖了下去。宫外顿时安静了下来,余下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只快步悄悄退了下去,生怕也被牵连了去。
这闹了一遭,屋内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虽心中翻涌,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穆乐宸默默站起身,他神色如常,只轻轻理了理袖口,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
穆乐容也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缓缓回到软垫上,拿起小人书,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阅。
不多时,雪弗步履轻快地走进内殿,她面上挂着柔柔的笑意,微微俯身行礼:“太子殿下,嘉平殿下,皇后娘娘已到东宫门外,还请二位殿下稍作整饰,娘娘要寻您二位一同前往太极殿用膳。”
听罢,穆乐宸轻轻颔首,“嗯”一声,遂站起身来,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面上是神情自若。
穆乐容则是乖巧地放下画册,轻声笑了几下,开口回话道:“知道了,雪弗姑姑。”
雪弗见两位小主子乖巧懂事,面上无异,她不禁替自家主子欣慰,心里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而才刚的动静,两位小主子是没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