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连环 “此事若不成,你便自行了断,莫……
正当午时。
暖阳微斜, 一片其乐融融。
太极殿内,一家四口坐在一处用着午膳。
阮如安心头还正略有些激动,既揣着事,面上自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侧的两个小娃娃见了自家娘亲这个神情, 只当她是被宫中谣言所困。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 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 穆乐宸规矩地端起碗, 他夹了一块鱼肉, 细心地剔了刺, 放到一旁的金镶玉髓盘中, 继而站起身递给了穆靖南。
他缓缓笑道:“爹爹,儿子记得, 从前您最爱吃娘亲亲手做的鱼羹,今日这鱼肉很是鲜美, 想必也合爹爹的口味。”
穆靖南看了眼碗中的鱼, 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虽不记得阮如安做的鱼羹是何滋味,可只听了儿子的这番言语, 他便不可抑的开心。
“宸儿记性倒是好, 爹爹的确喜爱此味佳肴。”说罢,他便动了筷子, 缓缓将鱼肉送入口中。
一旁的穆乐容见状,仰头笑道:“爹爹可还记得?从前……娘亲见爹爹整日忧虑, 心头担心不已, 便亲自去寻那位大厨学了方子,是学了许久呢。”
一双儿女从前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且用饭时也大多都是安安静静的, 今儿个一番反常,阮如安只觉有些奇怪,她缓缓回过神来,宠溺的揉了揉穆乐容的头发。
她微微一勾起嘴角,温柔地接过话来:“容容还记得这么许久之前的事呢?那时候你们爹爹总说,吃着娘亲做的鱼羹,似乎连烦忧也都散尽了。”
平心而论,在潜邸的那三载,阮如安的确是过的很闲适的,既无人叨扰、又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倒比后来穆靖南做了什么太子,要好上许多。
闻言,穆靖南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神轻轻瞥向阮如安,嘴角亦是微微上扬,淡笑道:“确实如此,你们娘亲做的鱼羹,最是能让人心安的。”
也是怕穆乐宸穆乐容担心,阮如安一早便同穆靖南说好了,莫要将他失忆的事情说出来。
既是这般,如今的戏自也要做足了。
何况孩童们的只言片语最是纯粹,听来也最是容易让人信服的。
穆靖南也好借此机会能窥探得几分过往他们是多么的“恩爱和睦”,如此这般,也就好大大减一些疑心猜忌的。
阮如安心头松了口气,她正欲再开口,却被自家儿子拉了拉衣角,她身形一顿,不动声色的瞧了穆乐宸一眼。
穆乐宸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面上笑意更浓,开口道:“爹爹,其实今日儿子和阿妹还想着,待娘亲得空时,是否还能再为爹爹做一次鱼羹?”
“这一回,儿子和阿妹都能做帮手,这才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穆乐容笑意盈盈,笑着接话道:“爹爹也要与我们一同去捉鱼,那更有趣!”
这才刚开了春的去抓什么鱼?
何况她前几年去学的那鱼羹方子,早也就忘了,哪里还做得出来当年的滋味。
虽也察觉了几分儿女有意折腾什么,可阮如安却还是不打算纵着他们。
她沉思片刻,继而柔声微嗔道:“你父皇政务繁忙,哪里有那么多闲暇的?”
听
罢,穆靖南那柔和的目光在阮如安身上停留片刻,他缓缓放下筷箸,抬手轻握住阮如安纤细的手腕。
他对着孩子们道:“待暖和些,爹爹便带你们去春猎,届时再比一比咱们谁人抓的鱼儿多。”
说完,他又扭过头来看向阮如安,眼角微微上扬,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深情,“若连陪你与宸儿、容容的时光都舍不得,我这皇帝倒真是做得无趣了。”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将阮如安的手扣得更紧些,带着几分暧昧的意味。阮如安只觉一股暖意从指尖传来,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他低沉而温柔的笑声。
两个孩子还在边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阮如安只觉不自在,她脸颊微烫,略显慌乱地想抽回手,却被人牢牢握住。
瞧着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时,也是愈发没个正经模样了。
阮如安在心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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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过餐饱,外头忽而传来了响动。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是李大监快步入了殿,他先是对着皇帝躬身行了礼,随后对着阮如安道:“娘娘,兰贤妃病情加重,吐血不止,特请娘娘一同移驾蓬莱宫探视。”
话音一落,殿内的气氛骤然一滞。
兰贤妃不是身子转好?怎的又转了向去。
她已在兰贤妃身边放了亲信守着,况且兰贤妃跟前儿的人本也就是些心思缜密的,怎么还会发生此事……
阮如安眉头轻蹙,旋即问道:“怎会如此,不是才刚要好了吗?”
“老奴也不知。”李大监或许是一路跑来的,他额间满是汗水,回道:“只是叶太医派人来传了话,为防……事态难料,还请娘娘快快动身罢。”
身为穆靖南跟前儿的掌事大监,李无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就譬如现在,他也晓得这般急吼吼的冲进来打扰帝后一家用膳是不合时宜的,可偏生出事的是兰贤妃。
兰贤妃身为兰太傅的掌上明珠,在皇后的宫里中了毒出事,若是还因此殒命,那这矛盾可也就真真是闹大了。
兰太傅何许人也?
那可是寒门一系的风流人物,若阮如安因着这事儿同他们结下梁子,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见李大监这个神情,阮如安也察觉事态紧急,她回过身来,对着穆靖南低声道:“阿南,贤妃之事紧急,我便先去瞧瞧,劳你差人将孩子们送回东宫。”
穆靖南微微点头,温声道:“你先去,我自会看好孩子们,你不必忧心。”
阮如安略略点了头,便转身随李大监步出殿外,匆匆赶往蓬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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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宫内,气氛压抑。
阮如安踏入宫门,迎面便见兰贤妃虚睁着眼,斜倚在床上,面色如纸,唇边渗着鲜血,叶太医在一侧面露难色,更有宫女们环侍左右,也都手足无措。
阮如安走近,心中隐隐一凛,问道:“贤妃妹妹,你感觉如何了?”
兰贤妃张了张嘴,似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见状,阮如安回首望向一旁的叶太医,沉声问道:“贤妃怎会如此?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太医急忙上前,拱手答道:“还请娘娘恕罪,微臣一时不察,只以为贤妃娘娘是中了七绝散,却未曾察觉有人在那毒药中还混入了一味……‘宁息草’。”
“宁息草?”
竟又这般巧合了?
若是阮如安没记错,朱太医先前给她开的安胎药里,可就有这一味千金难求的药材。
也正是因着千金难求,眼下宫里也就只有她的坤宁宫,和太医院有少许这味药。
太医院进出药物素来都有记载,可她的坤宁宫却没有……
思及此处,她眼眸微凝,语气带着几分惊疑,“此药本为安神调理之物,缘何会与七绝散相冲?”
叶太医面色凝重,他顿了顿,回道:“宁息草虽为温和之药,多用于安抚心神、调理气血,然此草若与七绝散同服,便会激发气绝散潜在的毒性,损伤五脏,且极难察觉。也正因如此,贤妃娘娘才会病情加重,吐血不止。”
闻言,阮如安心头骤然一沉,眉心隐隐紧锁。
瞧着这是打定了主意非得把兰贤妃中毒的事情往她身上扣了,又是七绝散又是宁息草的,若要是真被她们“发觉”了她手里的那个毒药包,那连环套怕也就会层层落下来了。
到时候,她既“谋害”了皇帝妃嫔,说不准他们还预备着将那与霍若宁“私相授受”的罪名往她身上栽,如此一来,她可真真是不好对付了去。
“且先不说这些,你需不惜一切救治贤妃。”阮如安眉头轻蹙,“无论甚么名贵草药,只要是对贤妃身子有益的,你且都去太医院拿。”
“若是不成了,也可来本宫这处领了钱命人出宫去采购,不拘多少金银的,也不拘江湖路远的。”
“你只记住,贤妃万不可出事,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太医竟能在皇后的这番言语里听出几息皇帝的气韵来,他面容微顿,随后很快点头应下。
跪在床榻边的清秋听了阮如安这话,也是面色微变,那点子异动很快消失,渐隐于满面的担忧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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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储秀宫内,灯影摇曳,暮色沉沉。
白昭仪端坐于榻上,烛火映照在她脸上,显出几分阴冷与不耐。
她眉目轻挑,眼底暗含戾气,语调冷冷:“兰贤妃情况如何了?可有了断?”
跪在一旁的心腹宫女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主子,叶太医技艺高超,还是勉强将兰贤妃吊着一口气,单看她的模样,短时怕是死不了。”
白昭仪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冷冽:“吊着一口气?留她苟延残喘,只会多生事端。本宫要的,是这世上再无兰洛初。”
那是要那寒门憎恶了皇后,让她们彻底闹翻去。
她眼神一转,凌厉的目光落在宫女身上,冷声吩咐道:“今夜趁夜深人静,你潜入蓬莱宫,将她了结。若是办不成,莫再回储秀宫见我!”
那宫女闻此,面露惶恐,连忙俯身叩首,哽咽道:“主子恕罪!眼下奴婢与主子同被困于储秀宫中,正在接受查审,若贸然前去蓬莱宫,恐怕引起怀疑,难以脱身。”
白昭仪眉目一沉,寒意涌上脸庞,声音低沉冰冷:“此时不动手,待兰贤妃熬过此劫,来日变数无穷。你若今日不去,必有后患。莫要忘了,若我失势,你也休想活命!”
若是有可能,白昭仪也不会选择这般冒险。
可偏生同盟的人太过没脑子,在北境惹下那样的祸事,若是再往后几日,北境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她们岂还有机会与阮如安周旋。
语罢,她缓缓起身,步至宫女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如寒刃:“此事若不成,你便自行了断,莫让我动手。”
那宫女浑身一颤,已知再无退路,心头一凉,只得咬紧牙关,叩首道:“奴婢明白了,今夜必定前去,绝不辜负主子的重托!”
闻言,白昭仪微微一笑,面上冷意未减,她深吸口气,继而吩咐道:“宫外那人,可以让他闹起来了。”
他们费心筹备多时,先前阮相“出事”,皇帝都没能动摇阮如安的后位。
可若能在他失忆之时,将阮如安婚前“失贞”的事做实,倒也不失为一场好计策。
第56章 不贞 都且说说吧,皇后如何‘不贞’了……
翌日, 正月初九。
尚未开朝,宫内外便传遍了三件大事。
其一,昨夜兰贤妃遭人刺杀,虽未得逞, 但那宫女身手极佳, 巡逻的禁军只伤了那宫女一刀, 却也让她成功逃之夭夭, 没被人抓了住, 也没人瞧清了她的模样。
其二, 也不知是何人传出, 兰贤妃中的毒药里头加了足量的宁息草, 据说这药原本是皇后安胎所特供——这便是说,除去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以及皇后宫里的几个贴身宫女, 怕再没几个人能接触到此药。
其三,则是尚还该在休沐的白祭酒天还没亮就带着两人进了宫, 据传, 一个是正过了中年的壮汉子,一个是位年迈的老嬷嬷……此二人出言指控皇后婚前不贞, 混淆皇室血脉。
这三桩大事一出, 便是平日里再肃静庄华的太极殿……都不乏有几个宫人壮着胆子窃窃私语起来。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过。
皇后若是真做出这样的事,前儿个证据确凿了去, 怕后脚……那些个御史台的人便又要发动了,皇帝就算是再想保她, 却也不能够了。
再言, 这天底下又有哪个郎君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不贞不洁,甚至连养在身边多年的孩子…….都是旁人的血脉。
更何况,这还是那位九五至尊, 是那位从血海之中杀出重围的年轻帝王。
瞧瞧吧,上回阮氏出事,皇帝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却都始终未曾废后,如今嘛……
阮后可就真真是凶多吉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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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确实是谁也没想到。
当事人“阮后”正坐在太极殿里头,准确的来说……她正坐在皇帝的腿上,腰身被人紧紧桎梏,压根动弹不得。
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风和珠帘,白祭酒站在外围,他身后跪着那两位“证人”,身形似是微微发颤。
外头编故事编得起劲儿,竟还说她是对霍若宁念念不忘,这才暗结珠胎,后来有意‘勾搭’,是闹得未婚先孕,这才找了穆靖南这个接手的……
诸如此类的,阮如安听了的确是觉着可笑荒唐,可她还是时不时的打量着穆靖南的神色,生怕这厮出尔反尔了去。
原因无他,只因才刚白祭酒来时,是说明了要禀告什么,阮如安本意是想避嫌躲到偏殿去,却被人摁了住,还言说什么让她一道听上一听。
听什么?自然是听他如何被忽悠的具体细节了。
阮如安原本以为穆靖南是会信上几分,毕竟他没了记忆,这外头的人也显然是有备而来,还寻了这样的人证,不论怎么说,他怎么也该要做一做拈酸吃醋的模样,反正,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面上笑意盈盈,像是若无其事,甚至更像是怡然自得,他一手把玩着她披散的乌发,勾画着圈儿,一手又在她腰间摩挲,酥酥麻麻。
因着是搂在怀里,靠的自然是极近,一侧的檀木桌子又恰是边角,硌手得很,阮如安只得将双臂柔柔抬起环住郎君,小猫儿似的缩在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