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便好。”穆靖南点头,抬起步子便要离开。
这屋子里女郎委实是多了些,叫他待得不自在。
正要踏出门,他却被白昭仪半迈过身子挡了住。
她半跪在地上,恭谨道:“陛下,贤妃娘娘原是在坤宁宫中的毒,如此大动干戈搜查六宫,岂不惹得外人猜疑?臣妾以为……”
“朕倒不知,这前朝后宫,什么时候由着白昭仪做主了?”不待白昭仪说完,穆靖南便不耐地打断。
他语气冷冷,全然没有才刚与阮如安说话时的那般柔和。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上回他和阮如安用膳用的好好的,偏这白昭仪还要来横插一脚,叫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个三心二意的花花郎君。
何况,这小女子的兄长,最近可没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勾当,总之也是烦人得很。
“陛下恕罪,臣妾并无此意啊。”
白昭仪连忙跪匍在地面,她垂眸道:“臣妾只是忧心如此彻查六宫,恐会闹得人心惶惶,贤妃娘娘如今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又有孕在身,若生出乱子来……岂不恼得娘娘贵体难安。”
里头的阮如安听了白昭仪这话,倒觉有些好笑。
这彻查六宫会弄的她贵体难安,这搜查坤宁宫便不会了?
她说不准还要找处住得不习惯的宫殿待上几日,若是要彻查,约莫着平日里用惯的奴仆也是不能带在身边儿的。
看来这白昭仪约莫是宫里还有什么东西没藏好,亦或者是……她原本是想着趁这时候给外头通风报信也说不准。
不过她这番话到底是有些过分了。
就算先不论阮如安这个皇后,她腹里可还揣着龙胎,白昭仪这个时候言说什么贵体难安,听来便仿若是在咒人一般。
可偏她未将话说得死了,阮如安和穆靖南两人也不好直接出言训教。
见情状略有些凝滞,隔着一层屏风,谢淑妃起身斥道:“白昭仪,皇后娘娘得天庇护,岂能由你如此置喙?”
“淑妃娘娘何故曲
解妾的意思?”
白昭仪也是为容姿秀婀的美人儿,再抬眼时,她眼眶里含着泪,也不知是为了打动谁,“妾晓得淑妃娘娘的兄长在陈郡犯了事,被官府羁押,淑妃娘娘心下忧虑记挂,一时出言不讳,亦是人之常情,可却也不该这般胡乱攀扯妾身!”
说起谢家二郎,那位素来疼爱妻儿的谦谦君子,竟同一青楼女子之死的案子牵扯在一起,如今被收押官衙,他又是个白身,自然是处境不比从前。
谢淑妃早晓得自家兄长这遭牢狱之灾皆是清流所赐,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便是再如何想回去救下兄长也无用。
况且谢氏族中也的确没有在朝为官的族亲,纵托了素来交好的世家相助,但偏人家手里握着“铁证”,一时半会也掰扯不清。
谢淑妃这几日正烦着,如今贸然被人阴阳怪气儿的提起,还是个陷害兄长的罪魁祸首,她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上前去跟白昭仪吵骂起来。
幸而一侧的阮如安动作快,先一步拉住了怒火冲天的谢淑妃。
阮如安侧目去对着人微微摇了摇头,待谢淑妃顺了气儿坐下,她才迈步绕过屏风。
“白昭仪身处内宫,这外头的事倒探听的清楚。”
闻言,白昭仪一怔,几息间,她面带懊恼,连忙着补道:“妾不过是听着宫中女侍在议说此事……”
阮如安居高临下的睥着白昭仪,冷冷道:“贤妃虽聪慧机敏,却到底年纪轻了些,处置起来略手软,叫一些个不知好歹的小人长了风光。”
说话间,她提及“小人”二字时,那目光凌厉几分,直看得白昭仪心头发怵。
“可本宫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你那兴庆宫中女侍既如此不知礼数,也合该好好整饬一番。”
“本宫虽有身孕,身子却也还撑得住,这整饬六宫这点子差事,本宫也还不至于办不妥帖。”
阮如安眸光微沉,出言戏谑,缓缓道:“莫不是白昭仪以为,本宫不配得处置六宫?”
这三言两语就给她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白昭仪面色晦暗几分,她连忙垂身叩头赔罪道:“嫔妾不敢。”
“既不敢,便按着陛下的吩咐。”阮如安没再给白昭仪一眼,她看向里头的谢淑妃,道:“这储秀宫里头的安置,暂且就交给淑妃了。”
“是。”谢淑妃已缓过劲儿来,她盈盈起身应下,继而目送帝后夸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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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穆靖南看着阮如安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理了这桩事儿,眼中的欣然喜悦都快要溢出心头了。
这甫一跨进正殿,穆靖南便将一把将阮如安拉过,继而紧紧搂在怀中,手臂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拉近得几乎没有空隙。
温热的呼吸轻拂在阮如安耳边,便听见穆靖南低声呢喃道:“没想到我的安安如此聪慧,处置起人来也是颇有英姿。”
袖中还揣着那黑色锦囊,这般亲近,若是叫人摸出来了可怎么好。
故而,阮如安轻轻皱了皱眉,身体略微有些僵直,她亦不敢太过用力挣脱,生怕那个锦囊会掉落出来……
思忖半晌,她轻声回应道:“阿南抬举了,不过是跟在你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模样罢了。”
穆靖南并没有就此放手,反而低头在阮如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又顺着她的脸颊,轻柔地吻向她的唇角,动作缠绵而缓慢。
阮如安心头微颤,那纤白的指尖略有些无助的攥紧了绣袍,她被亲得眼神游离。
眼前的穆靖南毫无防备,眼底的柔情又让她一时无从拒绝。
兀的,她脑海里闪过阿耶的那番话——要她用毒杀了穆靖南。
眼前的这般温柔缱绻和那句杀机隐隐的嘱托不断交织,让她心头思绪乱乱,不知如何抉择。
恰在穆靖南更进一步前,她还是抬手微微推了推穆靖南的肩膀,无奈道:“阿南,我还要去收拾东西呢。”
穆靖南依旧不肯轻易放手,俯身再次靠近她的唇边,轻轻一吻,笑意在眼中闪动:“自有下人收拾,何须你亲自做?再言,太极宫原本就有你的物件儿,也搬不了多少的。”
早在众妃入宫之前,穆靖南和阮如安还是如同原先在东宫时一样,居在一处,后来是有新人入宫,阮如安唯恐御史台的御史上书参她,便自己提议搬了出来。
故而,太极宫里头不仅有阮如安的衣物,还有她从前爱用的香粉首饰,都是从未被动过的。
“原先是原先,眼下我腹中有了胎儿,自然还是要多多备些物什的。”
这倒也不是她胡扯。
譬如那些个安胎药的药材啦,譬如她缝制了一半的肚兜虎头鞋啦,总也要带去太极宫的。
况且她现在心头揣着事儿,更是也有些心不在焉,几息间,阮如安敛了敛神色,哄道:“阿南你便先回宫去,我一会子便来。”
见穆靖南仍站着不愿离开,阮如安心中只觉无奈。
半晌,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遂缓缓抬起脚尖靠近穆靖南,纤柔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几分柔意的轻抚。
她的动作极慢,极轻,指尖仿佛故意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温度,挑动着他的心绪。
那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眼,抚平了他眉间的微蹙。再接着,她的指尖沿着那高挺的鼻梁缓缓下滑,直到停在了穆靖南的唇边。
屋子里头暧昧得逐渐升温,阮如安是“愈战愈勇”,她将指尖在他唇边轻轻停留,带着些许试探,似有似无地碰触着。
她抬眸,眼中波光流转,见穆靖南已有些五迷三道了,她唇角轻轻扬起,慢慢靠近他的脸颊,轻柔地在他的眼睑、鼻尖上留下浅浅的吻,动作细腻缱绻。
穆靖南早已被阮如安这温柔的撩动弄得心神俱乱,耳根子也已红透了。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最终忍不住微微低头,印上一个深深的吻,像恨不得将人紧紧锁在自己怀中,再不分离。
恰时,阮如安凑到穆靖南耳边去低语几句,只待郎君面上也透出红晕,她似笑非笑的推开穆靖南,随后缓步踏入内室去了。
软玉娇香尤且在怀,穆靖南站在原处,他呆呆的看着那道纤影愈走愈远,却未再上前一步。
第52章 流言 “说……太子殿下和嘉平殿下是………
待收拾妥当, 阮如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她手中把玩着那枚黑色的锦囊,目光微微凝滞,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那锦囊在她掌中轻轻摩挲, 指尖的触感冰冷却又让她心头微微发沉, 她神色如常, 但眉间隐隐透着一丝倦意, 似是心中早有不安, 却又迟迟未发。
正在此时, 外间传来冬儿的声音:“娘娘, 小福子求见。”
闻言, 阮如安眉头轻蹙,神情略显不耐。
上回因着穆靖南闹了这么一遭, 她是费心力的把小福子调到了谢淑妃那边去,更是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若无急事, 切莫轻易前来打扰。
眼下青天白日的,若要让谁看了去, 穆靖南若再那这事儿来做文章, 又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子。
可小福子也是个知分寸的,想来若是什么不要紧的事儿, 他也不会这般冒冒然就来了。
想到这一层,阮如安轻叹口气, 遂将锦囊随手放回袖中, “你去请他进来,顺道盯紧了外头,若有什么不对的人啊事儿的, 你都进来通报。”
“是。”冬儿立时应下。
片刻后,小福子匆匆进了内室,他面色凝重,上前几步,恭谨跪下,低声道:“奴才莽撞,还请娘娘恕罪。但此事紧要,奴才实在无其他法子。”
见他这个神情,阮如安眉目微动,心头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她轻叹口气,轻声问道:“今儿个来,又有什么事?”
小福子抬头,面露犹豫,低声说道:“娘娘,近来宫外颇有传言,提及您和主子的旧事……”
话音刚落,他小心翼翼的抬眸揣摩着阮如安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
见状,阮如安略略挑眉。
除了定过亲、年幼时亲密了些,她和霍若宁还能有什么旧事,值当他们兜那么大圈子作这个局的。
她攥了攥手心,道:“你且说吧。”
“是。”小福子低垂下头,颤巍巍道:“这则传言提及您和主子两情相悦……陛下棒打鸳鸯……..甚至……甚至…….”
说到这儿,他又跪匍下去,不敢接着往下了。
这才听了半截儿,却乱七八糟,都什么跟什么?
阮如安心头无语,愠道:“继续说。”
“说……太子殿下和嘉平殿下是…….是主子的血脉,并非皇室子女啊。”
这短短一句话,却字字重如千金,小福子只觉额间不住冒着冷汗,他再不敢抬眼瞧着上头那位的神情。
这头的阮如安秀眉微蹙,沉沉思索起来。
当年她嫁给穆靖南时,皇帝虽不喜这个儿子,明面儿上的事儿却还是没落下太多,也是派了宫里的嬷嬷来相府给她验身的。
虽说在后头的一场宫乱里,这些记载的物件儿都被烧了去,但想必当年的那位嬷嬷也并不难找啊。
再言,早先是因着穆靖南那厮整日闲得很,亦是日日的都缠着她,是闹得他们成婚还不到一月,她便有了身孕。
若要在这个事儿上做文章,倒也的确不难,可问题就在于……穆乐宸穆乐容都是足月生的,且那孩子是何人的,穆靖南作为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上回白昭仪夜里反常的来了趟坤宁宫,三言两语便惹得穆靖南略有失态,如今这一遭……
糟了!
阮如安心头暗道不好。
清流怕是已经知道了穆靖南失忆的事。
因着晓得了这件事,便能明目张胆地把她和霍若宁的那点子旧闻传的沸沸扬扬,传的满城皆知,想必再用不了多久,便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二十五岁的皇帝清楚此事的真相,可十九岁的穆靖南不知道。
前次他因着霍若宁在她身边放了两个人,便别扭成了那样,就算是她花了心思哄骗了那么多回,也都是无济于事,种种迹象证实…….现在的穆靖南显然是对她不甚信任。
到时他若是真信了这事,她又要怎么去解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能证明这事儿,撇开这些不谈,那清流晓得了穆靖南失忆的事,会不会趁此机会扰乱朝纲,甚至是四处传言帝王失忆,不适主政……..
阮如安缓缓抬起眸子,目光锐利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小福子,声线沉沉道:“从何处传起的?”
小福子不敢抬头,颤声回道:“回娘娘,最先是街头几个小童唱的童谣……因着调子朗朗上口,怕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眼下,宫中已有了风声……..还请娘娘早作打算。”
闻言,阮如安眸光微沉,她摩挲着袖袍,轻声道:“霍若宁有何打算?”
“主子正还在追查此谣言流出的源头,别的并无指示。”小福子回道。
阮如安微微颔首,她没再停顿,直接挥手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