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子再是端方慢热,应该被她缠熟吧?
可他看起来性子好,却似乎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坚持,许菱玉想得很好,其实虚得很,并多少把握。
许菱玉咽下松软的糕点,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夸贾秀才,才算恰如其分,嘴上却似不在意道:“你可真能跟芹姨学,净会操心,秀才又不是长缨,我也不能同样赏他几两银子不是?来
日方才,往后我待他好些便是了。”
秀才说,今夜可能回来得晚,就算要同他说几句好听话,也得到明日去。
许菱玉没想好措辞,索性先抛在脑后,暂且不想。
瓦子里靠前的位置,设有桌椅,茶水点心应有尽有,许菱玉赏钱大方,面前摆的俱是她喜欢的口味。
天色暗下来,台上的灯笼光亮如白昼。
演的正是许菱玉点的戏,台上有她最喜欢的短打武生。
武生姓杨名柯,身量修长,肩宽腰窄,扮相英武而不粗犷。他基本功扎实,动作比旁的武生都要利落俊逸。
从前,但凡他演的戏,许菱玉都看得认真。
可今日,不知怎的,看着台上的武生,许菱玉微微失神,脑中无端浮现出贾秀才的身影。
秀才与杨柯的身量似乎差不多,同样的宽肩窄腰,可惜不会武艺,比台上的杨柯少了几分英伟之气。
若秀才习过武,身段更富有力量感,她怕是更招架不住,天然会生出更多好感。
不过,若秀才习过武,恐怕就不如现在好拿捏了。
罢了,他还是不习武的好。
她若想看有力量感的郎君,来看杨柯也一样。
给足银子,就能让喜欢的武生演自己想看的戏,赏心悦目,银货两讫,轻松自如。
这般一想,许菱玉猛然回神,眼神变得专注了些。
她花银子了啊,不好好看多浪费?!
演出结束,时辰已不早了,外头成片的夜市倒还热闹着,许菱玉没着急走。
“金钿,你去买些烤签子肉和各样小食,送到瓦子外河边风亭里。”许菱玉冲金钿吩咐。
“小姐想吃宵食?那我少买些,免得积食睡不好。”金钿应声欲走。
被许菱玉唤住:“等等,多买些,我是想请杨柯出来说说话。他一个大男人,食量恐怕不小,演了半宿戏,总不好叫人饿着说话。”
金钿眼皮跳了跳:“小姐,这不合适吧?”
许菱玉没解释,摆摆手,示意金钿去准备,她自己则同班主说一声,在院中花树下等着。
她是成亲了,可她与秀才还不算真夫妻吧?
就算是,难道她成了亲,就不能见外男了?
再说,她又没想做什么坏事,不过是突然想问杨柯几句话罢了。
那些疑问,只能问男子,还不能直接问贾秀才,她总不能去问高澍吧?
思来想去,还是问杨柯最妥当,他虽只是个武生,好歹是男子,应当懂得寻常男子的心思。
只要她给足银子,杨柯没理由把她那些无伤大雅的问话泄露出去,因不熟,他反而能站在寻常男子的立场,给出中肯的回应或是见解。
杨柯从杂院里出来时,一眼便瞧见花树下的倩影,他眼神细微波动,很快藏起,温声唤:“许小姐。”
许菱玉抬眸,望见灯笼光里走出来的高俊男子,眼前一亮。
男子着深色布衣,腰间有一指宽的束带勾勒,一身正气,英伟不凡。
正是卸去妆容的杨柯。
许菱玉笑:“还是第一次见杨公子不穿戏服的样子。”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番,大大方方道:“很俊。”
“许小姐说笑了。”杨柯上前几步,在离许菱玉两步远处站定,“或许,该称许娘子才是。”
“杨某身份微贱,那日没能向许娘子贺喜,今日正好将此物赠与许娘子,还请许娘子莫嫌弃。”杨柯负于身后的那只手,绕至身前。
许菱玉垂眸一看,是一张面具,线条英朗正气,乃是武生脸谱。
“送我的?”许菱玉没想到,杨柯竟会给她准备新婚礼物。
他们之间,有这么熟吗?算是朋友吗?许菱玉困惑。
她还真是不了解男子。
看来叫杨柯出来问话的决定,是很明智的,知道秀才的心思,方能对症下药。
“画得不好,是我冒昧了。”杨柯迟疑一瞬,似乎觉得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往回收了寸许。
许菱玉上前一步,抢在手里:“你亲手画的吗?”
她低头再细细看看面具,不吝夸赞:“画得很好啊,上元节的时候,可以考虑去灯市上支个摊了。”
她问题还没问呢,总不能先让人不快。
杨柯知道为她准备礼物,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叫人放心。
“我其实是有几句话,想问问杨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可否请公子移步河边风亭详谈?”
杨柯眉心微动,展臂道:“荣幸之至,许娘子请。”
河边的风只有微微凉意,迎面吹来,并不让人觉得冷,只觉清爽翛然。
金钿不止买了各样小食和签子肉,还借来一尊烤肉用的小炭炉:“奴婢怕凉了不克化,小姐和杨公子先吃着,凉了奴婢就拿到炉上再热热。”
“多谢许娘子和金钿姑娘。”杨柯起身致谢。
许菱玉笑望金钿:“就数你细心,下个月给你加一两月钱。”
虽是玩笑时说的话,但金钿知道,自家小姐这上头最是大方,不纯是打趣她的,连连道谢。
继而,守在小炉旁,看着炭火,不再打扰小姐说话。
可亭子里的对话被风吹来,却听得金钿心惊肉跳。
许菱玉拣一碟签子肉,放到杨柯面前。
抿抿唇,又取出两块十两的银锭,摆在杨柯面前,方才开口:“杨公子,我们今日的谈话,我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
杨柯心口一震,拿手帕盖起石桌上的银锭,将它们推回许菱玉面前:“许娘子对我恩同再造,不必如此,杨某定当守口如瓶。”
若没有许娘子捧他的场,班主岂会厚待他?
虽说杨柯看起来可靠,但许菱玉还是觉得,银子到位的关系更可靠。
她与货商之间的往来,皆是如此。
是以,她坚持将银子推给杨柯。
“给你就拿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男子的心思。”许菱玉想起与贾秀才的相处,想到会被杨柯这个外人猜到一些,仍有些赧然。
她别开脸,望着栏杆外涌动的深色河水。
声音被河风吹来,轻而缓,赧然的声线透着些缠绵滋味:“当你们男子心悦一位女子时,通常会是怎样的表现?”
话刚出口,她便紧紧咬住唇瓣。
她真的问出口了,好羞耻,幸好不是问秀才,杨柯收了银子,也不好笑话她。
杨柯愣住,继而心跳如擂鼓。
莫非他潜藏的心事,被许娘子察觉了,特意来质问他,提醒他不要痴心妄想?
不可能。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不曾单独相处过,他也从未有过丝毫逾越之举。
杨柯收敛心神,斟酌措辞,温声应:“自然会待那位女子好,保护她,让她衣食无忧。”
这些是他想做,却没有资格,许小姐也根本不需要的事。
许菱玉不知他心有杂念,只听出他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若单说保护她,遇到危险的事时,秀才是会挡在她面前,可是,可是让她困惑的是,秀才从不会对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似乎连想法也没有。
秀才端方正经,却更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而不是夫君。
秀才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她何其动容,可想到自己捧着话本子,被他拒绝的时候,许菱玉又恨他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既已开了头,许菱玉便不会因羞耻而退缩。
“杨公子误会了,我想问的是,是男子面对心悦的女子,会不会有面对旁人时不同的冲动。比如,会想与之亲近,就是……”到底不熟,许菱玉吞吞吐吐,说不下去,她跺跺脚,猛然回眸望向杨柯,语气略显焦急,“你懂的吧?”
说完这番话,许菱玉怔了怔。
她忽然意识到,她对贾秀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高澍、杨柯都很好,都有她欣赏的地方,长得也不差,可许菱玉急需一门亲事之时,丝毫不曾考虑他们。
唯有贾秀才,让她动了与之成亲的念头。
也只有面对贾秀才时,她才会生出那些不矜持的想法。
想让秀才的长臂主动伸来揽住她,想要秀才像话本
子里写的那样,亲亲她的唇。
这想法,让许菱玉面颊哄然发烫。
杨柯听懂她的话,凝着她又羞又急的情态,终于明白,她为何执意要付银子了。
显然,让她焦急的男子,根本与他无关,而是另有其人。
是她那位听说相貌极为俊朗的书生夫君吧?
第26章 私会
背对河水而立的许菱玉, 发丝、裙裾被风吹得翩动,美得让人想起洛水之神。
她生得好,人又善良, 自然配得上最好的。
起初,杨柯以为她会入京待选, 会被选做哪位皇子的正妃。
他也是男人, 有心仪的女子,当然知道男子面对心仪的女子会有怎样的妄念。
杨柯双手放在桌下的膝头,紧紧攥着银锭, 语气淡然从容:“我想,我应当听懂许小姐的意思了。男子对心仪的女子,自然会有想法,只不过,有些男子性子稳重, 善于隐藏心思,许娘子若想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 有时不妨主动些。杨某虽未婚配,却也见过一些,夫妻相处之道,本就玄之又玄,没有定式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秀才?”许菱玉愣愣开口。
反应过来自己不打自招,赶忙捂住唇,窘迫地清清嗓子, 重新转向河面,反被河风呛住,一阵咳嗽。
杨柯攥攥银锭, 没起身,金钿慌忙跑到许菱玉身侧,替她拍背顺气。
“若许娘子不介意,不妨与我说说,贾公子平日里待许娘子如何?或许,杨某能给些具体的建议。”杨柯待她缓过来,温声开口。
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被她惊到,或是笑话她的意思。
许菱玉莫名安心,缓步走回来坐下:“其实他人很勤快,性子好,待我也很好……”
杨柯凝着她,瞧得分明,她说起贾秀才时,眼中闪动着不一样的温柔光彩,与望着台上的他时,明显不同。
且她唇畔不自觉地噙着笑,杨柯明白,她很中意那位与她早有婚约,且已成亲的夫君。
宁州城,宁王府占地不小,是一座三路五进的大宅。
顾清嘉在外书房下轿,见到宁王时,玄冥卫指挥使上官霈也在。
“宁王叔,是不是上官霈找到药材的下落了?”顾清嘉状似焦急,快步上前施礼。
宁王坐在上首,头戴玉冠,一袭檀紫锦衣,嵌玉的犀带勒出腰身,坐姿四平八稳。虽年近不惑,面上却无甚风霜痕迹,须发皆黑,气质儒俊清贵。
他素有贤名,唇角惯常含着浅笑,眼神暄和,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清嘉,过来坐。”宁王站起身,招呼顾清嘉坐在他榻几对侧,瞥一眼上官霈,“可惜尚未找到,你稍安勿躁,我请你过来,是有旁的事问你。”
“稍安勿躁”四个字,他咬得略重些。
果然,顾清嘉面上“焦躁”的情绪压制住,只盯着上官霈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浮气躁。
上官霈撩起衣摆,跪地请罪:“上官霈办事不利,请宁王爷和二殿下责罚。”
“不怪你,下去吧,继续加紧追查,本王与二殿下不会苛责,只是你切莫令太子殿下失望才好。”宁王命人将他扶起,又挥退侍立的宫人。
殿内只余叔侄二人,顾清嘉再也克制不住,急急道:“宁王叔,我可已经同您交了底,您得站在清嘉这边,不给上官霈使绊子就算了,您怎么还催他加紧追查?若药材找到,太子的病治好,只怕更容不下我!”
宁王面前的顾清嘉,与许菱玉认识的贾秀才判若两人,若许菱玉捡到此情此景,绝不敢相信是她认识的温和好性的郎君。
“你呀,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宁王笑望着他,无奈摇头,“让你学我,做个富贵贤王,偏安一隅,你又不肯。”
随即,又叹口气,语气不无惋惜:“也是,你征战沙场数年,少年成名,建不世之功,太子却羸弱多病,连协助皇兄理政尚且费力,换做谁也不会甘心。可你们毕竟是亲手足,你须得体谅他,他身为储君,有你这样处处压他一头的兄弟,他焉能不感到威胁?”
顾清嘉显然不服气,冷嗤:“哼,既是手足,他既知道处处不如我,便该自动让位,储君之位本来就该能者居之。”
“你!哎,清嘉,你这满腹牢骚,在王叔这里私下说说便罢了,切莫让旁人知道你有忤逆之心,否则,太子梗容不得你,你明知你父皇偏心他些。”宁王看到他们兄弟相争,不知多快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慈蔼姿态劝慰着,“你性子急,冲动易怒,又嗜杀,难怪你父皇要屡番将你禁足,命你抄写经文,收敛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