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帷晃动的光影,拢在许菱玉面上,似隔着一层如云似雾的薄纱。
唇上的柔软触感,是顾清嘉始料未及的。
他怔在当场,反应不过来,许菱玉为何突然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可事情似乎又与他想象得不一样,许菱玉行事,总能让他大开眼界。
就在他不知自己算是被轻薄,还是意外之喜时,许菱玉只是在他唇上轻抿了一下,便坐回去。
许菱玉收回手,轻轻碰触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并无什么羞赧之色,眼神里勉强算有几丝兴奋。
很难说是因她的冲动之举,还是因那一吻。
她面上、眼中疑惑居多:“奇怪,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我试的方式不对么?没觉得甜,也不会忘记呼吸啊。”
“哼,话本子果然是骗人的。”许菱玉嘟囔。
随即抬眸,望着怔愣着,根本不为所动的贾秀才,想起杨柯那些建议,忍不住泄气道:“看来杨柯说的也都是空话,我试过了,根本没用。”
“算了。”她移开眼,不再盯着眼前并不如想象中好吃的俊俏郎君。
哪知,她手指刚从唇上放下些许,陡然被一只大掌
擒住手腕。
温和的绵羊郎君,仿佛顷刻间换了一个人,将她腕子禁锢在车壁上,另一只手捏着她下巴,迫得她扬起细颈。
下一瞬,她气息被他堵住,攫取。
错愕间,齿关轻易被抵开,许菱玉指尖发麻,莫名觉得车厢狭窄的空间内,空气变得异样稀薄,她喘不上气。
“我胆子大,真敢试的。”顾清嘉脑中回响起她那句笑语。
忽而,他醍醐灌顶。
初时,顾清嘉只想用行动让她知道,有些尝试,不该妄下评判。
可莽撞厮缠间,他品尝到甜头,理智便开始失去掌控,想要更多。
良久,许菱玉嘤咛一声,赧然别开脸,大口大口喘气。
她抿抿发麻的唇瓣,终于转变认知,原来话本子里写的,都是真实感受。
还不止,她甚至会浑身发热,因呼吸不畅而脱力。
“甜的。”顾清嘉指腹轻压着她明显加速的脉搏,感受着她腕间滋生的热意,凝着她润泽娇艳的唇瓣,轻道。
他嗓音不复平日里清润,莫名蛊惑人。
许菱玉听着,只觉耳膜发痒,想抓抓。
她抬手捏捏耳廓,又觉自己这般情态太没出息了些,竟落于下风。
蓦地,她抬起眸子,故作倜傥从容,睨着顾清嘉:“那是我吃过玉带糕的缘故,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她不着痕迹挣挣手腕
顾清嘉松开她,顺势坐到她身侧:“还有吗?我也尝尝,饿坏了。”
他嗓音恢复了些,语气温和如常。
可他眼中含笑,凝着她的眼神盛着不同于往日的柔色,许菱玉没来由多想了。
她刚缓和些的面颊,登时又烧得泛红,赧然避开他的视线,倾身唤金钿:“金钿,那玉带糕,你是不是收起了些?”
“不急,回去再说,当心你腰上的伤。”
金钿回身,未及应话,便从落下一半的车帷下,看到姑爷将掌心扶在小姐腰侧,小心呵护的姿态。
方才马车里的话,她听得不太真切,一直为小姐担心着。
眼下看来,还是她家小姐有法子,再难的处境被小姐遇到,似乎都不算什么。
金钿扬起的唇角,半晌没落下来,窃窃忍笑。
长缨不知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问:“有什么高兴的事么?说出来听听。”
“说了你也不懂。”金钿笑着,没解释。
下了马车,已是月上中宵。
平日里,这个时辰,芹姨早睡熟了。
金钿轻轻推开院门,顾清嘉扶着许菱玉,一行四人轻手轻脚进去。
一进院,却发现芹姨房里的灯还亮着一盏。
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芹姨隔窗问:“阿玉,是不是你们回来了?”
许菱玉忙应:“芹姨,是我,我们都回来了,您快歇息吧。”
“就会贪玩。”芹姨笑骂一句,准备起身披衣,“可吃了没有?我去给你们再煮些吃的。”
“不用。”许菱玉忙止住她,“都在外头吃过了。”
芹姨应声,又躺回去。
那屋里没了动静,许菱玉才和顾清嘉相携回房。
金钿没跟进去,在门槛外止步,压低声音道:“伤药在博古架第三层的填漆匣子里,奴婢去备些热水。”
言毕,拉着长缨去了灶房:“你过来帮我添柴!”
许菱玉猜测,定是金钿这丫头捉狭,见她与秀才今日稀里糊涂更胜从前,想让他们单独相处,趁热打铁。
她望望灶房里的火光,不由失笑,转身往里走。
博古架就在书案后,她立在架子旁,抬手去取金钿说的填漆匣子。
手刚抬起些,便被身后那人按住,顺势将她圈入怀中。
匣子取下来,放到书案上,顾清嘉才松开她。
侧身过,案头烛台点亮。
屋子里亮起来,映照在秀才清俊无双的眉眼侧脸,许菱玉仍觉得不真实,像是在梦里。
秀才怎么一夕之间转了性?
明明杨柯说的那些,让她主动试探的法子,她还没怎么实施啊?
敢情她花了二十两银子,认认真真偷师,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临时起意的轻吻管用?
早知如此,看话本子的那晚,她就该更豁出去些,直截了当把秀才揪住,还能省下二十两银子。
许菱玉抿抿唇,有些心疼银子了。
她是不缺那点儿银子,可花得冤枉啊。
“秀才,你明日不会再变回去吧?”许菱玉略显苦恼地问。
“嗯?”顾清嘉刚打开匣子,取出贴有纸笺的药膏瓷瓶,笑着轻捏了一下许菱玉雪腻的脸颊,“又说傻话。”
“让我瞧瞧你的伤。”顾清嘉勾过一张锦凳,坐到她面前,盯着她腰受伤的一侧道。
“啊?你当真要看?还要亲手替我上药?”许菱玉惊愕不已。
不会吧?秀才一旦开窍,怎么接受能力突飞猛进,让她都追不上?
她只不过想亲亲他,他怎么就想骗她宽衣解带呢?
话本子里,才子佳人成亲后,倒是都会坦诚相见,可许菱玉想不明白,那样有什么意思?她还是更习惯穿着寝衣睡觉。
更何况,她会不好意思啊!
除了服侍她沐洗的金钿,还有小时候照顾她的芹姨,还没旁人瞧过她的身子呢。
“你不愿意?”顾清嘉端凝着她,暗暗猜测她漂亮的小脑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在军中时,也曾进医帐关心伤患,略通医理,只是想替她看看伤势,是涂药膏就行,还是需要请大夫。
可当他余光瞥见许菱玉腰间丝绦系带,忽而反应过来,她毕竟不是他手下受伤的兵士,而是女子,与他有夫妻之名,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女子。
他方才理所当然的话,会不会叫她以为,他在引诱她,做什么旁的事?
“咳。”顾清嘉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猛然起身。
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是他将药膏放到桌上。
“还是让金钿替你瞧吧,若疼的厉害,明日我替你请大夫。”顾清嘉说完,调转足尖欲走。
许菱玉匆匆抓住他尾指,也顾不上羞,仰面望他:“秀才,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不愿让你看我身子?”
听听,哪位女子能说出这般不害臊的话?
若非顾清嘉已了解她几分,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准会被她气得背过气去。
“我对阿玉,并无邪念。”顾清嘉吐词有些艰难。
许菱玉不知死活笑道:“还不承认,你其实是杨柯说的那种,外冷内热的腼腆郎君吧?我喜欢你,我都敢说,你为何不敢承认喜欢我?”
顾清嘉唇瓣微动,未及开口,被许菱玉抢了先:“别否认啊。”
“你若不喜欢,那会子在马车里,又岂会……”许菱玉话未说完,便化作呜咽。
顾清嘉紧握着她另一侧腰肢,拇指指腹狠狠压在她腰间丝绦结处。
半晌,听到院中脚步声,他才松开手,嗓音喑哑:“我只是喜欢玉带糕的味道。”
隔间盥室里,许菱玉褪下衣衫,迈进浴桶时,金钿紧张地提醒:“小姐,千万当心,切莫再磕到扭到,都青了,幸好没破皮。”
“我知道的。”许菱玉小心地将身子没入水中,周身疲乏顿时消散大半。
金钿将她沾湿的长发,从肩头拢至颈后,瞥见她自然的已不见口脂的唇色,心下了然,不由朝寝屋方向望一眼,轻问:“小姐,你和姑爷是不是?”
说着,她松开许菱玉湿发,两只拇指相对曲着碰了碰。
“姑爷是不是已替你上过药了?”金钿好奇问。
前者她能看出来,后者须得向许菱玉证实,明日她好同芹姨说啊。
她对对拇指的举动,蓦地勾起许菱玉那些周身发热,手脚发软的回忆。
随时正常夫妻之间的亲昵,告诉金钿也无妨,可许菱玉忽然羞于启齿,她抬手朝金钿面上弹了些水珠:“再瞎打听,赶明儿我跟芹姨说,把你许给沈禄去。”
“好小姐,饶了我吧,我不问了!”金钿含羞求饶。
主仆二人说话声音并不大,换做常人,在寝屋也听不见。
可惜,顾清嘉便
是寻常人,他格外耳聪目明。
他确实饿了,手里拈着吃了一半的玉带糕。
糕点已放了些时辰,不及刚买是软糯可口。
他舌尖卷着细碎的玉带糕,听到盥室里熟悉的嬉笑声,蓦地忆起今夜的两度失态。
少女唇瓣柔软,气息馨香清甜,着实叫人回味。
可那并不足以令他屡屡失态。
此刻,夜深人静,水声泠泠,他思绪比当时清明许多。
顾清嘉深知,令他失去自持的,并非她出众的容貌,香甜的滋味,而是她的性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她这个人。
长缨说得没错,若让她成为他真正的皇子正妃,也使得。
早晚得回到京城去,他们必然还会妄想操控他的婚事。
既然他需要一位皇子妃,那不如是许菱玉。
他自己喜欢,自己选定的。
许菱玉身着寝衣回到屋里时,秀才已吃好,坐在书案后,她原先的位置上,捧着一卷书在看,神情专注。
男子与女子果然不同,他竟这么快便能静下心来温书了。
怎么?真要考举人,考进士去?
许菱玉可没想叫他去觅封侯。
再看一眼,那装玉带糕的点心盒,已被吃得渣都不剩。
许菱玉疑惑,难道他当真是因喜欢玉带糕的味道,才屡屡亲她?
凝着他专注于书卷的眉眼,许菱玉越想越不服气。
“秀才,替我擦头发。”许菱玉故意给他找活干,打断他思绪。
这回擦头发,顾清嘉手法娴熟了些,没再不小心扯着她发丝。
秀才学东西很快,这个认知,许菱玉也不知她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更希望秀才学别的快,学四书五经那些正经圣贤书,不必太快。
正想着,却见秀才起身,去她妆奁里取了一样什么东西,走回她身边。
外侧雕刻云纹,内侧雕辰字,断裂的两处已被金丝镶嵌好,完美无缺。
玉璧较从前显得更为金贵,仿佛它一开始便被能工巧匠设计成这般式样,丝毫看不出修补痕迹。
“修好了?!”许菱玉接过玉璧,拿在指尖,对着烛光翻来覆去看,眼含惊喜,爱不释手,“你从哪里认识的这等能工巧匠?介绍给我,改日我要打头面了,便找他去。”
被修好的玉璧吸引,她轻易便把方才那一丝丝不舒坦,抛在脑后。
顾清嘉没想到她这般满意,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艺被她夸赞,他自是骄傲欣喜。
可他并不能为许菱玉变出什么能工巧匠,信口应:“一位老匠人,我也是跟长缨在宁州城时偶然听说的,去碰碰运气,阿玉喜欢便好。找他便不必了,今日还听他感慨,眼睛已不太好,准备把铺子盘出去,跟着外地的儿子过活。”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都是缘分,许菱玉倒没想着执意去找到那老匠人。
毕竟,平日里逛银楼,她也总能挑到中意的首饰。
“真是不凑巧。”许菱玉轻叹,随即,拿着镶补好的玉璧给顾清嘉看,指着那些细节处,赞不绝口。
顾清嘉凝着她喋喋不休的唇,忽而道:“阿玉,你可想与我结成真正的夫妻?”
“亲都亲了,睡也睡了,我们难道还不是吗?”许菱玉困惑,没懂他的意思。
蓦地,想起什么,她惊问:“非得脱衣睡觉才算?!”
可他今日亲她,只因她正巧吃过玉带糕,他喜欢那滋味。
会不会,他此刻所说的,也不是她以为的意思?!
其实,就连他要查看她伤势,也如他所说,并无邪念,是她误会了吧?!
念头汹涌浮动在脑海,许菱玉白皙细腻的雪颊登时红透,似匀了最娇艳的胭脂,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既如此,便当她才是那个有邪念的吧,毕竟她对他垂涎已久,他早就知晓。
“我,我是说,我自然也想与你亲近,只是看你更习惯穿衣睡觉,正好我也是。既如此,你我夫妻便不必,不必依着话本子里写的那般睡了吧?毕竟,也没人蹲咱们床头检查,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