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收买打手的事,她未必干不出来。
可是,马县令难道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么?衙门里还有个许淳呢,她也不在意?
万一查到她头上,这胆大的小老虎,想如何抽身?
顾清嘉轻捏眉心,笑意无奈:“去查,定要在官府前面查到,若是阿玉请人做的,记得替她料理干净。”
不愧是他中意的女子,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自家布庄里,许菱玉坐在帘子后,看着金钿招呼店中帮佣,把檀州染坊送来的新货整理、上架。
等她们忙完,金钿依照许菱玉事先吩咐的,一人给了二两赏银。
许菱玉亲手倒了杯水,递给金钿:“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
金钿接过水杯,坐下,朝外望望,才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小姐,染坊周娘子的信。”
展信一看,是请她有空去檀州商量生意的。
许菱玉想想手头的事,吩咐金钿:“给周娘子回信,咱们半个月内会过去。”
“嗯嗯。”金钿点点头,将信收好,又压低声音道,“奴婢刚跟她们闲聊,又听说一件怪事,昨晚租车行有个车夫叫人杀了。”
许菱玉愣了愣,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官府该操心的事。
“恐怕是招惹上什么厉害仇家了吧。”
“有可能。”金钿也是这样想的,“说来也巧,那车夫姓李,就是昨日替咱们赶车的那位,瞧着是个老实人,也不知道怎么惹上这等祸事。”
昨日的姓李的老车夫,许菱玉还有点印象,戴着遮阳的竹笠,话不说,客客气气的。
若是不认识的,许菱玉还没感觉,一听她不仅认得,昨日才刚见过,登时一阵凉意攀上脊骨。
白日里刚替她们赶过车,夜里就丢了性命,也太巧了。
就算惹上仇家,也不该这么巧吧?
除非,是红雨做的,怕暴露身份?
在许菱玉印象中,红雨也不是这样草率夺人性命的人。
“官府没查到凶手吗?”许菱玉轻问。
金钿摇头。
一晚上两桩悬案,够官府忙一阵的了。
又一日,许菱玉依旧找了一辆马车,到福祥客栈。
她特意头戴帷帽,不想被人认出来。
许菱玉进到客栈后,没着急上楼,直等车夫赶着车走了,才上去。
殊不知,她上楼后不久,长缨便从客栈外老槐树后露出半张脸。
继而,他绕至僻静无人的院子后,轻轻一跃,飞身上了屋脊,蛰伏在黛瓦上,耳朵贴地,悄无声息探听动静。
初时,屋子里只有少奶奶一人。
长缨疑惑,但追踪打探是他的老本行,他极有耐心地收敛气息,暗暗等着。
等了大抵有小半个时辰,他感受到习武之人的气息。
奇的是,那气息似乎与他师承一脉,难道是老朋友?
正这么想着,长缨眼睛凑近瓦片极窄的罅隙,朝屋里望去,瞧见那人容貌,顿时头皮一紧,险些滑下屋脊。
师姐?!
少奶奶私会的人,是他师姐?!
师姐的功夫,不在他之下,至少在他离开师门前,每次比武,他二人对上阵,都是平局。
长缨一时庆幸,一时后悔。
庆幸今日来了,知道少奶奶见的是他同门,至少不是恶人。后悔的是,倒霉地碰上师姐,他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有可能不会师姐发现。
否则,主子的身份也要暴露了。
屋内,许菱玉和红雨对屋顶有人一无所知。
“阁主。”红雨抱剑施礼,随即笑道,“这么着急来取药,看来阁主日子过得很不错。”
阁主?!
屋顶上,长缨大惊失色。
若他没记错的话,师姐前几年辗转入了红叶阁吧?
少奶奶,阁主?
长缨很难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联系在一起,他更愿意相信,红叶婆婆死后,师姐改投别处了。
后面两句,长缨一时没听懂,继续屏息蛰伏。
许菱玉脸颊一红:“我是有旁的事来问你。”
红雨放下剑,长眉微挑。
“那姓李的车夫,是不是你让人除掉的?”许菱玉望着她,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她并没在红雨脸上看到丝毫慌乱,只有错愕和疑惑:“什么车夫?我不认识什么姓李的车夫啊。这两日我忙着呢,除了接阁主的活儿,揍了姓段的脏东西一顿,旁的事我可没干。”
果然不是红雨做的,那会是谁呢?难道车夫的死真的只是巧合,跟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屋顶上,长缨一时头皮发紧,一时恍然大悟。
少奶奶对车夫的死起了疑心,但她们应当查不到他和公子头上,不必太过忧心。
倒是那段明,没想到被公子猜中了,真是少奶奶买凶打的。
他师姐也参与其中。
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杀鸡焉用牛刀?
事情弄清楚,长缨琢磨着该撤了,可他很头疼,只要施展内力,必然被师姐察觉。
只能暂且忍耐。
屋内,许菱玉朝红雨伸手,故作镇定:“不是就好,东西给我吧。”
红雨笑笑,取来两只掌心大的白玉瓶,递向许菱玉。
许菱玉刚要碰到,又被她陡然收回去。
红雨笑着眨眨眼:“阁主好像锁国,此次来,不是找我要这个的,怎么现在又要了?”
“红雨!”许菱玉气恼跺脚。
红雨不为所动。
“红雨姐姐。”许菱玉来软的,忍着羞,眼巴巴望着她,眼睛乌溜溜央求。
“怕了你。”红雨把两只白玉瓶塞给许菱玉,大大方方叮嘱,“每次行事前,给那秀才郎君喂一粒,保证阁主不会怀上小主子。”
许菱玉惊愕,看看手中白玉瓶,再看向红雨:“这避子药是给男子吃的?”
“不然呢?”红雨坐下,喝了口水润喉,漫不经心道,“上回阁主不是说了么,要不难吃的,对身体没坏处的,是药三分毒,要对阁主身体没坏处,自然该给同样做那事的男子吃,难不成,光让他享乐?”
许菱玉被她绕得有些
晕,也有些震惊。
又听她理直气壮道:“再说了,什么避子药还得我们阁主妹妹亲自吃?”
许菱玉:“……”
就连最疼她的芹姨,给她的也是女子喝的避子药。
红雨真是让她大受震撼,但不得不说,她竟觉得红雨说的很有道理。
就是,她还有一点点顾虑。
迟疑片刻,她轻问:“这药……会伤着他的身子吗?”
噗,红雨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全喷地上了。
“咳咳,放心,没什么大影响,不会折寿,更不会让他变得不中用。”
许菱玉再听不下去,递上帕子给她擦擦,哄着脸,攥着玉瓶,霍然起身:“知道了,我走了!”
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红雨起身,趴到床边,笑得乐不可支。
趁她注意力在许菱玉身上,且离长缨蛰伏的位置不近,长缨提气,悄然跃下。
今日探听到的意外消息,叫他如何向公子转述?
好好的少奶奶,竟被师姐带坏了!
第35章 补药 如此良宵,她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长缨先回的桂花巷, 将他在福祥客栈探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报给顾清嘉。
顾清嘉唇角微微扬起,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似笑非笑。
好啊。
他的小娘子,竟还有如此本事, 能让红叶阁的人甘愿为其效命。
难怪, 曾经提起红叶婆婆,她是那样的态度。
虽不知她怎样摇身一变,成为红叶阁主, 但顾清嘉能猜到,她定然认得红叶婆婆。
外间众说纷纭,幽王府的人坚称红叶婆婆已死,红叶阁极力否认,但这两年, 红叶婆婆确实绝迹江湖。
顾清嘉思量一番,唇角弯起更明显的弧度, 眼中也透出浓浓兴味。
看来,真正的红叶婆婆确实已经不在,红叶阁中人以为的红叶婆婆,实则是许菱玉。
红雨动的手脚吧?可阿玉没有内力,不会武艺,她们是如何冒充的?
顾清嘉心思缜密,猜得八九不离十,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关节, 都在许菱玉身上。
与她行夫妻之实那日,他还曾沾沾自喜,想着阿玉尚不知他底细, 原来阿玉的底细,他也并未尽数探知到。
来日方长,且慢慢摸索,他倒想看看,她那娇俏烂漫的外表下,还藏着多少秘密。
既然她是红叶阁主,段家公子被打的事,是她授意,也就不奇怪了。
“替她免除后患,莫叫人查到红叶阁。”顾清嘉淡淡吩咐,查不查到红叶阁,他本不关心,可既然红叶阁与她有渊源,他不介意顺手帮忙,“还有,那车夫,烧了吧,别让阿玉的人找到线索。”
“是!”长缨郑重领命。
忽而,顾清嘉又想到长缨禀报的另一桩事。
“你那师姐给阿玉的药,是什么模样?”顾清嘉眸光微闪,轻问。
长缨恭敬应:“属下不知,红雨师姐给少奶奶的,是两只掌心大的白玉瓶,说是每次,嗯,之前给公子吃上一粒,料想是不大的丸药,公子且当心。”
与手下谈论这种事,顾清嘉也有些不自在,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淡然:“不是说对身体并无不好?你只当不知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下去吧。”
待长缨出去后,顾清嘉捧着书卷,久久未翻动书页。
他仍想着长缨转述的那些话。
初听起来,是离经叛道了些,可此刻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既是两人一起经历的欢愉,为何素来只给女子吃那些药?
宫里只会嫌皇子皇孙还不够多,倒没听说宫里或是皇室宗亲,谁家女眷吃这个。
可他在军中时,听说过一些,民间一些养不起孩子的人家,迫不得已会吃,方子乱七八糟,也不一定都有用。
阿玉若拿药给他吃,顾清嘉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红叶阁历经数十载,这样的东西总是有的。他只是不明白,阿玉为何不想要他们的孩儿?
是单纯地不喜欢小娃娃,还是不想要与他有个孩儿?
母后只生下他们兄弟两个,太子皇兄幼时中毒,险些殒命,这么多年身子一直羸弱,虽娶了正妃,东宫佳丽不少,却至今膝下空虚。
是以,父皇、母后的意思,是想借此番选秀,为他好好挑一位德才品貌俱佳的正妃,诞下的第一位皇孙,便送去东宫,寄养在太子妃名下。
从前,顾清嘉不太愿意,当着父皇母后的面,不置可否。
而第一次与阿玉圆房时,顾清嘉便想到,若阿玉诞下他们的孩儿,他绝不会任由骨肉被抢去东宫,哪怕作为皇太孙,将来承继江山,也不可以。
从他碰触阿玉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忤逆父皇母后的准备。
哪知,阿玉不要孩儿。
许菱玉回来时,芹姨已在择菜准备晚膳,听到她们回来,从灶房门口探出头,报了几样菜,笑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
“这些就够了,只要是芹姨做的菜,玉儿都爱吃!”许菱玉含笑哄她,还跑过去,笑嘻嘻搂了一下她脖颈。
芹姨慈爱地望着她笑:“这么大了,还跟芹姨撒娇,你呀!”
“芹姨不是说过么,在您面前,玉儿永远都是孩子。”许菱玉以耍赖的口吻道。
正屋里,顾清嘉隔着楹窗,听到她们的笑闹声,不由弯唇。
这便是烟火人世的温暖所在,可惜皇家不常有。
外头嬉笑声弱下去,许菱玉似乎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顾清嘉稍稍侧身,依然听不清,无奈摇头作罢。
灶房门口,许菱玉朝正屋望一眼,附在芹姨耳边低问:“秀才今日都没出门吗?”
“没呢。”芹姨摇摇头,朝那厢望一眼,声音也压得低,笑得合不拢嘴,“我瞧着,姑爷很是上进,抽空还帮我把柴劈好了,性子还,又勤快,都是秀才出身,但他跟许淳全然不同,阿玉,你就等着他考中进士,你往后便能做官太太了。”
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量不自觉扬起些。
许菱玉赶忙捂住芹姨的嘴,动作轻,嘟囔着:“谁要他上进了。”
“你说什么?”芹姨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菱玉不好同芹姨解释,解释了她也未必能理解,便挤出笑意道:“没说什么,我说我等着做官太太呢!”
“金钿,你帮芹姨择菜,我回房歇歇脚。”许菱玉别开脸吩咐。
待她走到正屋廊庑下,金钿才与芹姨相视一笑:“小姐是想姑爷了吧。”
如胶似漆的小眷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芹姨瞧着也欢喜,她就盼着小姐时时处处都过得好呢。
许菱玉轻手轻脚回到房中,见秀才端坐书案后,捧着一卷厚厚的书,神情专注。
他越是专注,那本就优越的眉眼便格外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