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顾清嘉略垂眸,牵起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他拉着她,继续往巷子里漫步,没说别的,只望着地上两人双手交握的影子,轻道:“傻娘子。”
这便是一丝一毫怨言也没有了?许菱玉对他的态度甚为满意。
可她还是忍不住挣开手,捶了一下他手臂:“秀才,你说谁傻呢?”
顾清嘉知她故意顽皮,便从善如流往前跑两步,装作躲闪。
果然,许菱玉笑盈盈追上去:“你站住,别跑!”
顾清嘉腿长,她追得吃力,便跑得快些。
却没料到,他当真会听话停下来。
许菱玉收势不及,狠狠撞入他怀抱,引得探头望过来的邻里齐齐失笑。
都是善意的笑,许菱玉却羞得抬不起头。
她埋首顾清嘉襟前,赧然闷声斥:“谁要你忽然停下的?”
“我怕若不听阿玉的话,阿玉会休了我。”顾清嘉笑着拿她的话堵她。
离他们家院门已不远,只隔着两家。
顾清嘉忽而躬身,将许菱玉横抱在臂弯。
回转身,被包大娘看个正着,远远笑道:“哎哟,瞧我看到了什么?贾秀才,你可真会宠着阿玉。”
这下子,许菱玉脸颊更红,艳若桃李。
顾清嘉却镇定从容,甚至一本正经说瞎话:“阿玉走累了,我抱她走几步路,让包大娘见笑了。阿玉脸皮薄,改日再与大娘叙话。”
身后,另一家的婶子道:“秀才这是再帮阿玉说话呢,我刚亲眼看着阿玉跑得可快,哪就忽然走不动了?”
包大娘笑:“人家那是郎情妾意,你偏要说破。”
“可不是,都是你包大娘的功劳。”婶子笑着回。
院门合上,许菱玉终于不必再被她们打趣,面上热意消减了些。
回了自家院子,便没人笑话她了,她尽可娇纵些。
她抬手环住顾清嘉脖颈,抬眸嗔道:“不是力气大么?抱我回房,我走不动了。”
芹姨走到灶房窗侧,朝外望一眼,笑着摇摇头。
金钿走到门口,准备替许菱玉备水洗手,一见此情景,又红着脸退回灶房。
“诶?你这丫头脸红什么?”芹姨已猜到她跟沈禄的事,故意逗她。
金钿则心虚,头垂得低低的,吞吞吐吐应:“没,没有啊。”
说着,又往灶膛里添一根柴:“灶火晃的。”
巷子一处角落,红雨侧身而立,借着凸出的一段矮墙遮挡,望着许菱玉家院门。
方才那一幕,她都看到了。
二皇子待她们阁主,也未必全然无情吧?红雨不太敢相信,那份宠溺是装出来的。
不过,男人的情爱,正如换季的天,说变就变,靠不
住的。
用罢晚膳,趁着许菱玉回房沐洗的空档,长缨向顾清嘉禀报了今日的事。
长缨跪在地砖上,深深垂首:“属下失察,暴露公子身份,请公子责罚。”
“你是该罚。”顾清嘉嗓音沉沉,威严十足。
“不过,若将你赶回京城领罚,倒不好向阿玉解释。”
顾清嘉想了想:“既是你闯下的祸,便由你负责封口。若她向阿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休怪我不念旧情。”
“是,属下以性命担保,师姐绝不敢泄露半句。”长缨以额顿地。
“嗯。”顾清嘉起身,语气淡漠,“你继续留下,戴罪立功,今夜跪到子时,静思已过。”
“谢主子恩典。”长缨脊背沁满冷汗,悬起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夜色黛蓝,星辰闪烁,秀才在房里看书,许菱玉与金钿交待几句明日的事,便折身往茅房去。
“你怎么在这儿?”许菱玉猝不及防看到红雨,吓得心口骤紧。
“属下有急事找阁主。”红雨等的有一阵了。
她本想着,若再等一刻,没机会私下见阁主,她就编个身份,直接从正门进去拜访。
没想到,让她等到了。
许菱玉怕被顾清嘉听到,赶忙捂住红雨的嘴。
回头朝屋里望一眼,许菱玉才急急叮嘱:“小声些,秀才会武艺,别让他发现你。”
“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说?”许菱玉松开手,疑惑问。
红雨想了想,其他事都可以等明日再说,只一件,她越早叮嘱越好,还不能让许菱玉知道缘由。
“阁主,那避子的丸药,你可有给贾公子吃过?”红雨声音压得极低,轻问。
贾公子三个字,说的她又是牙痒痒,又是痛心疾首,公子是假的,她可怜的阁主还被蒙在鼓里。
大晚上的,红雨偷偷跑来,就为了问这个?
可房里的事,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吃过几次。”许菱玉语气含混不清,想到什么,又追问,“是不是那药有什么问题?”
“正是!属下此来,就是想对阁主说,那药切莫再给贾公子吃了,若是吃多了,后果不堪设想!阁主切记。”红雨殷切叮嘱。
一听这话,许菱玉急了,抓住她手臂问:“可他已经吃过许多回了,究竟有什么问题?可有性命之忧?”
吃药的人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她们有啊!
红雨有口难言。
“阁主记得便是,旁的事,等阁主有空,去客栈找我,咱们再细说。”红雨说完,借着夜色,匆匆离去。
留下许菱玉一人,站在夜风里,心乱如麻。
怎么办?秀才吃的避子药有大问题,而那药还是她亲手喂他吃的,甚至骗他是补身子的药。
夏夜并不冷,许菱玉却觉如坠冰窟,肌骨生寒。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内,看到秀才专注温书的俊颜,许菱玉心中懊悔不已。
秀才不会被她害死吧?
这么俊,这样好的郎君,也不知哪还能找到第二个,也太可惜了。
她舍不得,也无法原谅自己。
不,她不能自己吓自己,红雨也没说一定有性命之忧啊,明日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替秀才瞧瞧,看还能不能养回来。
红雨回到客栈,又回想一遍许菱玉的话。
阁主说,那避子药,二皇子已吃过许多次。
她记得把药赠给阁主的时候,曾告诉阁主,每回行事前,给阁主的夫君吃一粒。
这么说来,阁主与二皇子在那事上,很是勤勉啊。
二皇子已知道阁主的身份,定然也知晓那是什么药。
果然,他只是表面与阁主情深意浓,占尽阁主便宜,实际上根本不像与阁主有任何牵扯。
没有血脉,他离开的时候,便能毫不留情斩断一切。
那么,若是有血脉呢?
思及此,红雨眼皮一跳。
既已走上不归路,不如赌一把大的,哄着阁主怀上二皇子的子嗣,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如若二皇子看在子嗣面上,也要赶尽杀绝,那她就竭尽所能带着阁主逃走,她帮着阁主养那孩子就是。
她出的馊主意,她负责到底。
至于段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了,二皇子果然是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段家倒台,自然是对阁主有利,但她得尽早筹谋,别让二皇子的杀人刀落向阁主和她们。
否则,她们红叶阁最多也就能比段家多撑十天半个月。
在许菱玉进屋的那一刻,顾清嘉便已察觉到,可他状似认真,眼神专注于书卷,目不斜视。
他不仅知道阿玉何时进来的,更知道阿玉在外头耽搁有些久,见了谁。
捧着书卷,又看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清嘉放下书卷,轻捏眉心,抬眸间,似是刚看到坐在不远处的许菱玉,讶然道:“阿玉,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直到此刻对视着,顾清嘉才发现,许菱玉望着他的眼神,与平日里很不同,多了些怜惜、慌乱与懊悔。
唯独没有震惊。
看来那红雨信守承诺,并没敢把他身份告诉阿玉。
可她究竟对阿玉说了什么,让阿玉这般看着他?
“怎么了?”顾清嘉放下书卷,绕过书案,走到许菱玉身前。
许菱玉确实怕,怕他哪天在她面前吐血死掉。
“秀才。”许菱玉起身,扑入顾清嘉怀中,紧紧环住他腰身,嗓音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顾清嘉一头雾水。
许菱玉觉得,这样大的事,必须与他说清楚,否则他哪日死了,都死不瞑目。
若他因此恨她,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般一想,许菱玉扬起犹带泪痕的小脸,嗓音柔柔:“秀才,有件事,我骗了你很久,可我不是为了害你,你别怪我。”
顾清嘉眉心微动,明知她说的不是骗他成亲的事,仍拿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故意道:“还想说拿玉璧骗我成亲的事?我已说过,不怪你的。”
他越是温和深情,许菱玉心里越是愧疚万分。
她摇摇头:“不是,是那白玉瓶里的补药。”
闻言,顾清嘉愣了一瞬。
哦,原来红雨急匆匆过来,是为了此事。
知道他的身份,便不敢再让阿玉给他吃那药了?还以为她们胆子能有多大。
“其实那不是补药,而是专给男子吃的避子药,我,我从一位郎中手里得来的,说是很有用,不伤身子。可今日,我无意中得知,那药可能对身子伤害极大。秀才,我可能无意中害了你,明日我就请郎中给你好好瞧瞧,定会把你治好。”许菱玉说着,委屈不已,一滴清泪顺着沾湿的睫羽坠落,珍珠般晶莹。
红雨是这么对她说的?顾清嘉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毕竟,那药他曾让影卫拿去验过,确实如她先前以为的那样,对身子并无伤害。
顾清嘉凝着她湿漉漉的眼,又怜惜,又欣慰。
这小老虎,终究不够狠,她明明可以一直瞒着她,却选择向他坦白,还怕他真出什么事,而伤心落泪。
她甚少落泪,一双美目,惯常是笑着的,极灵秀。
这会子梨花带雨的姿容,让人瞧着,心也不由地跟着她情绪揪紧。
“别怕,就算那药有什么,我也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吃的。”顾清嘉声音放轻,温声哄她,将她圈入怀中,“明日请大夫看看也好,或许吃的还不多,没有大碍呢?”
说话间,他略垂首,捧起许菱玉小脸,拇指指腹摩挲着她雪白细腻的面颊:“只是,我一直不知,阿玉不想拥有我们的孩儿。阿玉,你若不想,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的。”
她如今倒是愿意,可已经晚了,秀才极有可能命不久矣。
“秀才。”许菱玉不知该说什么,侧脸贴在他衣襟,听着他暂且强健有力的
心跳,只能暗自祈祷他还有救。
若他坏一些,若他像寻常男子一般惹人不喜,她或许还不会这样难过。
“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呢,不会离开你。”顾清嘉抱起她,步入内室。
这回,许菱玉摸出枕下白玉瓶,负气丢到床边锦毯上。
白玉瓶骨碌碌滚远,咚地一声撞上绢纱屏风底座。
顾清嘉握住她手腕,居高临下睥着她:“阿玉,即便有事,我也不会怪你,牡丹花下死,甘之如饴。”
这自然是哄她的话,许菱玉却不知,傻兮兮地落入他的温柔陷阱。
第49章 诊脉 成,我不欺负他就是了。
昨夜没给秀才吃那药, 秀才体力并无丝毫弱败之相,许菱玉虽有些倦,到底放心了些许。
可她仍是担忧, 早早醒来,简单用过早膳, 便拉着顾清嘉出门。
这种事, 总不好叫让旁人知晓,哪怕金钿、长缨也不行。
许菱玉没叫他们跟着,而是将他们支开去铺子里帮忙, 她自己单独带着秀才去看大夫。
顾清嘉凝着她眉宇间的忧色,暗自忍笑,且由着她为他着急,两人直奔城中最好的医馆。
时辰尚早,许菱玉就想趁着医馆刚开门, 人还不多的时候,来找大夫瞧, 生得传扬出去。
哪知,事情比她预想的还顺利,医馆门前一位病患也无。
“太好了。”许菱玉拉着秀才的手,快步进去,险些撞上提着医箱匆匆往外走的大夫。
“舒大夫,你这是要出门?”许菱玉疑惑,一大早的,大夫不留在医馆看诊, 怎的还行色匆匆往外跑?
须发花白的大夫稳住身形,望一眼许菱玉夫妇:“是许娘子啊,你们来的不巧, 今日宁王爷在惠民药局赠医施药,让人传老夫过去。你们看你改日再来,还是和老夫一起去药局?”
闻言,顾清嘉眉心微动。
赠医施药?他这位宁王叔还真是珍惜羽翼,不负贤名。
他可不信,悄悄与檀王勾结敛财的宁王,会是真心仁善爱民。
许菱玉却急了,拦住舒大夫道:“药局人多,不方便,您先在医馆替我家夫君诊诊脉,等开了方子,我雇几位青壮抬轿子送您去药局,保证不耽搁。”
“舒大夫,拜托了,人命关天。”许菱玉语气柔软,殷切恳求。
许娘子毕竟是县丞之女,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够客气的。
舒大夫迟疑一瞬,终是将医箱暂且放下,细细打量顾清嘉,眉心不自觉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