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她希望阿玉的幸福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能因为梦终会醒,便早早叫醒她,剥夺她原本能多一些的幸福时光。
阿玉自幼没娘,许淳还早早娶了继室,她拥有的幸福本就不多。
孟茴想想,终归不忍心。
罢了,且再等等吧。
往后都会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能亲眼看看二皇子是如何待阿玉的,也能找机会向二皇子解释玉璧的事,更能代阿玉向二皇子赔罪,让他原谅阿玉当初编造婚约以下犯上之过。
不过,方才那位上官大人说要带许淳去见二皇子,阿玉却说秀才在桂花巷等她们,孟茴很是困惑,这二皇子再神通广大,难道有分身之术么?
思量一瞬,她拉住许菱玉的手,柔声感慨:“阿娘只是在想,我的阿玉成亲这样重要的时刻,娘都没能亲眼看到,没能陪在你身边。”
“娘,往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我便知足了。”许菱玉说着,忍不住稍稍侧首,靠在孟茴肩头。
于思思看在眼中,面上依然含笑,心里却不受控地泛起微微酸意。
从前那么多年,阿娘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阿娘,往后再也不是了。
可是,阿姐很好,她很感激阿姐救她们出来,也感谢阿姐对她心无芥蒂。
阿姐是阿娘第一个孩子,分开这么多年才团聚,再亲昵也是应当,她不该吃醋的。
于思思一面心里泛酸,一面懊恼自责,矛盾极了。
于思思别开脸,继续朝车窗外望去。
她没再看人来人往的街市,而是望向高远的碧空,眼神藏着些许落寞,她想爹爹了。
这厢,顾清嘉身着锦衣,戴着紫金面具,坐在马车中,想到方才的一瞥,薄唇不自觉弯起浅浅弧度。
眼下身份
不便,他不好出现在公堂上,也怕被阿玉看出端倪,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匆匆看她一眼。
阿玉找回娘亲,定然欢喜,他想看到她欢喜的模样。
如此,也不枉他费心安排好今日的一切。
只不过,他没想到,平日里娇纵的阿玉,敢进段家捞人,敢带着红叶阁从宁王手里救人的阿玉,竟不敢与他对视。
只一瞥,竟吓得垂下眼睫。
那模样,实在是乖顺得可爱。
甚少见她那般模样,顾清嘉在心里默默回味良久,直到见着上官霈和许淳,唇角笑意才落下来,脚步稳健从容,又是那副令人望之胆寒的威仪。
他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信手翻看上官霈呈上来的卷宗,听许淳哆哆嗦嗦禀报案情,半晌未置一言。
禀报完,许淳又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他脑仁发胀,却又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方才都说过些什么。
外头天色暗下去,秋风携凉意袭上他背心,许淳才发现自己里衣已汗湿透了。
这样大的事,不是他能扛得动的。
阿茴回来了,他还没去求阿茴原谅,还没问清楚阿茴为何要生下与旁人的孩子,他还有太多事没做,还不想死。
噗通一声,许淳跪到地上,双手交叠,掌心紧贴冷硬的地砖,顿首请罪:“殿下,此案虽系宁王之过,却也有微臣失察之故,微臣不敢推脱,恳请殿下念在微臣发妻也是此案受害者,微臣蒙受杀妻之冤多年,从轻发落。”
说着,他跪直身形,双手打颤,摘下头上乌纱,端至身前,恭敬道:“微臣甘愿沦为白身,请殿下另择贤才主理此案。”
“许大人是吧?”顾清嘉长指顿住,压在卷宗上,斜睨许淳膝前被泪水汗水洇湿的地砖,语气疏淡,慢条斯理,“你在教我做事?”
“罪臣不敢!”许淳如受霹雳,手一抖,乌纱落地,滚到顾清嘉脚边。
顾清嘉冷嗤一声,拾起许淳的乌纱帽,仪态雍容起身,亲手将乌纱扣回许淳头上。
但他并未再对许淳说什么,而是望向外头漆黑的天色,冲上官霈吩咐:“上官,你和许大人连夜复核卷宗,若有可疑或是相悖之处,两日内速速查明。”
“属下领命。”上官霈躬身抱拳。
顾清嘉举步迈过门槛,望见檐角朗月,抬手欲捏眉心,指腹碰到的却是坚硬的紫金面具。
他愣了愣,浅浅弯唇。
若以他往日的脾性,定会将许淳拿办,可他记得,阿玉得知岳母还活着的时候,曾去找许淳说过一句话。
“这小小县丞的位置,对你来说这般重要,女儿只好祝你在这位置上坐一辈子了。”
阿玉是这般期望的,正好许淳对案情也还算有点用处,他便只好无伤大雅地徇私一回。
今夜复核案卷,上官霈一人也可,但若放许淳走了,不用猜,他定会去桂花巷找孟茴。
阿玉好不容易与娘亲团聚,顾清嘉不想看到许淳去碍眼、打扰。
桂花巷里,芹姨见到孟茴自然激动、欣喜,叙一番契阔,自不必说。
“你这孩子,今日明明是去接小姐回来,却还骗我,说是去渡口看什么货品。”芹姨横了许菱玉一眼,唇角笑意却压不下去。
一会儿张罗着金钿出去买这买那,一会儿进灶房捯饬米面鱼肉,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所有拿手菜都做出来给孟茴和于思思尝尝。
孟茴多少年没进过灶房了,她走进热腾腾的烟火气里,想帮忙,于思思也是。
但芹姨不让:“我做惯了的,一个人弄还顺手些,小姐若想陪我,便坐在那小桌边喝茶,陪我说说话。”
阿娘回来,自然要住正房,许菱玉想把自己的东西先搬出来,阿娘却拦着不让。
说是若她执意要搬,阿娘便带着思思住客栈去。
许菱玉无法,只好听阿娘的。
孟茴也无奈,女儿的孝心她能感受到,也欢喜,但不让阿玉换寝屋,一则自然是不想女儿劳累,二则是二皇子与女儿同房而居,她总不好占着正屋,让二皇子和阿玉住厢房。
若真如此,怕是清算的时候,又要给她们添上一笔不敬之罪了。
许菱玉只知其一,家人团聚,她和芹姨一样,高兴地闲不下来,总想为阿娘和思思做些什么,便亲手替她们收拾床铺。
但阿娘她们的东西都是宁王给的,全留在山里,除了一身衣裙和简单的首饰,旁的什么也没带。
许菱玉从库房里拿了些花瓶、字画出来摆放,仍觉动荡荡的。
明日得带阿娘和思思逛街去,多买些她们喜欢的东西,尤其是衣裳、首饰,都要买时兴的。
太多东西要买,她们恐怕拿不下,得带上秀才,秀才力气大呀。
思及此,许菱玉抻被子的动作一顿,起身朝窗外望望。
诶?天色已完全黑了,秀才怎么还没回?
本以为秀才下山就会回来,可她们傍晚回到桂花巷是,秀才和长缨都不在。
芹姨忙着和阿娘叙旧,许菱玉悄悄问了金钿,方知秀才今日一直没回来过。
他明明下山了呀,能上哪儿去?难不成田庄那边有事耽搁了?
正想着,听到芹姨在灶房唤:“阿玉,可以用膳了。”
“诶,来了!”许菱玉应声。
她快步出门,刚走到廊庑下,便听到笃笃笃的叩门声。
继而,有人站在院门外唤:“阿玉,我回来了。”
是秀才的声音。
灶房里,孟茴她们也听到了。
芹姨和金钿听到阿玉匆匆跑过庭院的轻快脚步声,唇角俱是含笑,谁也没抢着去应门。
孟茴本还疑惑,那温和的男声会是谁。
看到她们的笑意,听到阿玉迫不及待的脚步声,立时了然,是阿玉给她挑的好女婿。
许菱玉打开门,看到如今日在山上所见一样,一身布衣的顾清嘉,冁然含笑,一面伸手拉住他手臂,一面嘟囔:“怎么天黑了才回来?饭都熟了,你若再晚些回来,就等着饿肚子吧!”
“娘子真舍得我饿肚子么?”顾清嘉覆上她手背,将她柔荑握在掌心,英隽的眼神凝在她脸上,“有事耽搁了,我向娘子赔罪。只是,怎么我瞧着,回来晚了,娘子反而很高兴?该不会真不想养我了吧?”
阿娘还在灶房听着呢,这厮在胡说些什么?!
许菱玉不禁嗔怒地拍了他一下,又很快想到,秀才还没见过阿娘,也不知道阿娘回来了。
“你是不是刚从田庄回来,没听说衙门的事?”许菱玉紧握住顾清嘉的手,不由分说拉着他朝灶房走,笑眼盈盈,“阿娘回来了,还不快过来拜见。”
“阿娘回来了?!”顾清嘉仿佛刚知道此事,语气惊喜又紧张,脚步略显迟滞,“阿玉,我,我要不要先回屋换身衣裳?”
长缨跟在他们身后,望着自家主子装模作样的背影,简直没眼看,恨不得转头去宁王府杀几个人缓缓。
第65章 小婿(2更) 在阿玉眼中,什么才是正……
许菱玉听到他紧张的语气, 脚步越发轻快。
还说要先换身干净衣裳,以示尊重?
面对许淳的时候,倒不见他如此郑重, 是因为她敬爱阿娘,他便也和她一样么?
若在他知道阿娘遇到过什么事之后, 依然如一, 今生她便绝不会丢开他。
许菱玉默默想着,已拉着人走到灶房门外。
阿娘站在门内,隔着一道看起来不高的门槛, 望着她们。
那眼神,有些怪,但许菱玉又说不出哪里怪。
“秀才,这便是我阿娘。”许菱玉侧眸冲顾清嘉道。
孟茴尽量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眼前的年轻人, 分明生着与她在逍遥居看到的一样的脸,气质却天壤之别。
若非事先知道他的身份, 孟茴只会以为是两个不相干,碰巧生得相像的人。
察觉到孟茴眼神的怪异,顾清嘉隐隐猜到什么,仍是不卑不亢躬身施礼,仪态端方清正,语气温和:“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岳母大人
?孟茴可不敢当,也不敢受他的礼,下意识侧身避开。
许菱玉微微错愕, 阿娘是初见秀才,有些局促吗?
正好,于思思从孟茴身后探出头来, 笑容烂漫,朗声唤:“姐夫!”
顾清嘉状似疑惑、惊愕,侧眸望向许菱玉。
许菱玉被他这副呆模样逗笑了,纤手搭在他臂弯,笑道:“这是思思,我妹妹。”
顾清嘉这才朝于思思颔首,神情如常,只有许菱玉从他手臂微微紧绷的肌肉,感受到他的窘迫。
长缨默默看在眼中,暗自摇头,也不怪许娘子傻,他家主子骗人的功夫是越发好了。
众人见过后,便落座用膳。
这回不管说什么,长缨和金钿都不肯上桌了,俩人端碗站在一旁吃。
今日饭菜格外丰盛,吃得也比平时晚,许菱玉奔忙一日,食欲大开。
吃得差不多了,才想起问顾清嘉:“秀才,今日你天黑才会,是田庄里出了什么事吗?你和沈禄可解决了?”
岂料,顾清嘉放下碗箸,轻轻摇头:“田庄没出什么事,一切都顺利,阿玉别担心。”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是回城后,听人说二皇子来了清江县,想一睹殿下风仪,但又不知对方在何处,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在人群里看上一眼,所以才回来晚些。”
说完,他还特意反问一句:“阿玉,你们今日可见着二皇子了?”
听到这番话,许菱玉恍然大悟,原来秀才是追着二皇子的消息跑,急着想看一眼他敬仰已久的英雄,才忘了让长缨回来说一声。
看在他今日在云雾山拔刀相助,还为了削了一根拐杖的份儿上,便原谅他这回吧。
“你素来是敬仰二皇子的,这回可算见到真人了。”许菱玉笑着拭拭唇瓣,“那二皇子长什么样?跟我们说说。”
原本她还想对秀才吹嘘两句,说她见着二皇子了,可她就无意中瞥见那一眼,秀才自己也见到了,说不定看得比她还清楚。
顾清嘉本想听许菱玉说说,她对二皇子如何看待,觉得对方是好人还是恶人。
哪曾想,阿玉根本不承认见过二皇子。
顾清嘉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显,态度温和如常,耐心地解释:“离得有些远,只看到对方脸上戴着一副紫金面具,身量大抵与我差不多,身边还跟着飞虎营的侍卫,恐怕来宁州是有要紧事。”
许菱玉也觉得,那样的人物,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她们一个小县城。
再想想今日突然出现在公堂的玄冥司指挥使,许菱玉眼皮一跳,该不会上头早就盯上宁王,正好派二皇子来彻查。
而二皇子他们还没动手,便听说云雾山出事,所以上官大人特意在衙门等着?
唔,也可能是来查太子药材丢失一案,毕竟时隔数月没有结果,关系到储君性命,皇上不可能一直等。
不管怎样,她救阿娘和那些无辜女子,正好撞在二皇子来宁州的节骨眼,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那边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许菱玉拿起筷箸,亲手往顾清嘉碗中夹了他平日爱吃的菜:“多吃些。”
于思思本来一面吃饭,一面好奇地听姐夫讲二皇子的事。
当她看到姐姐给姐夫夹菜,姐夫望向姐姐时,那温情脉脉的眼神,她不由收回视线,垂眸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