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许菱玉望见来人,略探首,眼中含笑冲他挤了一下眼。
秀才出现得可真是时候,且在需要护着她的时候,秀才始终如一,从未含糊,她怎能不喜欢这样的郎君呢?
她知道自己性子不柔顺,便越发觉得秀才能包容她爱重她,难能可贵。
许菱玉望着一身布衣,气质清逸出尘的顾清嘉,乌亮的瞳仁光彩熠熠,她能深切感受到,自己一日比一日更喜欢秀才。
孟茴对顾清嘉的反应,也很欣慰。
是以,当孟近墨沉着脸训斥:“我们孟家的事,哪有你一个外人插嘴的份儿?”
孟茴毫不犹豫打断他:“孟近墨,若要论起来,你才是外人吧?卿固是阿玉的夫君,是我的女婿。而你,不过是我爹当年来清江县路上顺手领养的孤儿。”
虽然宁王没明说,但孟茴大抵能猜到,她曾向于忠打听过,那两年南方洪灾,北方旱灾,民不聊生。
孟茴说完这话,特意留意着孟近墨的反应。
果然见对方面色大变,不可置信问:“你,你想起来了?阿茴,宁王把你的脑子治好了?”
听说孟近墨不是她亲舅舅的时候,许菱玉已是震惊,再听说阿娘曾经生过病,更是错愕。
许菱玉抓在孟茴臂弯的力道略收紧,紧张问:“阿娘,您生得什么病?”
“别担心,娘没事。”孟茴轻轻拍着她手背,含笑安抚,“不过是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落下病根,好些事记不得了,不过,宁王都告诉我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忘了便忘了吧。”
“宁王说的?”孟近墨疑惑,宁王为了孟茴,连那样久远的事都会查清吗?
孟茴瞥他一眼:“是啊,宁王说,我幼时住在京城,他去过我们家,那时候爹爹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并没有哥哥。”
就算爹后来再有别的孩子,也只会是弟弟妹妹,不可能凭空多出个哥哥。
孟近墨脸色很不好看,讪讪道:“没想到爹年轻的时候,还有这样的造化。”
孟茴口中的当年,宁王也还小吧,皇子出入的门第,必然不低。
孟近墨想不通,他们的爹孟大柱不在京城做官,跑到这穷乡僻壤做生意,是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而这时,许菱玉才彻底明白,为何外公会把大半家产拿出来给阿娘做嫁妆,惹得舅舅一家眼红。
为何舅母不喜欢她,却极力想促成她与孟千里的婚事。
孟近墨不明说,只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舅母。
根本原因,就是舅舅想得到外公的所有家产,却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啊。
许菱玉不打算放过他们。
“阿娘,当初女儿要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舅舅还让舅妈来闹过,他们想让我带着您那些丰厚的嫁妆,嫁回孟家,嫁给表哥。”许菱玉委屈地依在孟茴身侧,姿态柔弱,像是在寻求娘亲的庇护。
孟茴本就心疼她,听到她的话,再看她孺慕的姿态,更是心如刀绞。
素来温柔和气的她,指向院门,冲着孟近墨厉声道:“我孟家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带上你的老婆孩子,赶紧走,否则休怪我去报官,让你把爹分你的东西也还回来!”
孟千里傻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望着他爹娘。
江娴怕了,一手拉住孟千里,一手拉着孟近墨,作势要走。
再不走,连手里仅有的一间半死不活的铺子也要保不住了。
孟近墨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以缓和与孟茴她们的关系。
毕竟,孟茴再不济,也有许淳这个做县丞的前夫,看样子很可能是下一任县太爷。
且孟茴名声坏了,嫁不出去,但她姿容依旧,只要他略施小计,许淳很可能与孟茴复合,他作为许淳唯一的大舅哥,很多事都能便宜些,能捞好处。
且孟千里的亲事,也能往高处挑挑。
可他刚要开口,便被贾秀才抢了先:“长缨,送客!”
长缨是个练家子,孟近墨根本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抓着丢出门去。
外头,孟近墨、江娴他们互相指责,声音渐渐远去,听不清了。
院内,芹姨忙着摆膳:“都洗手去,过来吃饭,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总算不用便宜外人。”
许菱玉被她的话逗笑,挽着于思思的手臂,侧靠在阿娘肩头,乐不可支。
一家人从夕阳斜照,吃到夜幕四合。
许菱玉还和于思思一起,拿花锄挖出玉兰花树下的梨花酒。
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酿的,想等她做阿娘以后,在孩儿的周岁礼上喝。
不过,能与阿娘一起喝这坛酒,其中幸福欢喜更超乎她当初想象。
阿娘回来了,她还多了个亲妹妹,芹姨和金钿十余年如一日陪在她身边,还有郎君如玉。
平安如意,阿娘平安,往后她们都事事如意。
许菱玉心中欢喜,不由多饮了几杯。
就连年纪最小的思思,阿娘也准她饮了两杯。
孟茴酒量浅,又牵挂于忠,没多喝。
去京城,大抵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孟茴本想今夜先与许菱玉说说,可又怕阿玉舍不得她们,要跟着一起去。
照顾于忠,是思思的责任,而她呢,既是陪着思思,也是去还过往那些年于忠的护佑之恩。
毕竟,若非当年她成了于忠的妻,她很可能与奇岙园里其他可怜女子一样,成为宁王得到便丢弃的人。
阿玉不懂医术,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担心。
且她不在,铺子上、田庄上的事,都得阿玉盯着,离不得人。
许菱玉醺醺然,靠在顾清嘉臂弯,被他扶着进屋。
孟茴望着女儿的背影,微微抿唇,罢了,她还是先与思思说说。
进到房中,许菱玉格外粘人,也格外热情,环住顾清嘉脖颈,将身子挂在他身上,一时含混夸他生得俊,一时要亲。
她身上花香微微,酒香醇郁,本就醉人。
再是这般投怀送抱,顾清嘉几乎无法抗拒。
可他到底忍住,没做什么,抱起唇瓣丰润娇艳红似樱桃的许菱玉,低咒一声,深眸漾起一丝无奈的笑,进到盥室。
酒的后劲上来,许菱玉醉得厉害,不难受,只是格外热。
她解开衣扣,扯扯衣襟,下一瞬,却被一只大手扣住腕子。
倏而,衣料滑落,堆叠在细瘦的踝骨。
许菱玉神思迷离抬眸,想控诉他粗鲁无礼。
没等开口,便被他抱起,按入浴桶。
洒过花露的热水,馨香安神,许菱玉周身温暖包裹着,不由伏在桶沿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是如何回的房,等她醒来,已是天明。
昨夜虽喝多了些,可睡着之前的事都还有印象,她记得自己如何纠缠秀才,记得秀才替她宽衣沐浴。
奇怪的是,她身子并无那种熟悉的异样感。
诶?昨夜秀才倒是忍得住?
枕边,秀才还睡着,一张俊脸近在咫尺。
许菱玉含笑望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轻轻揭开衾被一角,看到自己身上整齐干净的寝衣,唇角笑意更深。
前一日还贪嘴得很,昨夜倒没趁人之危欺负人,秀才就是这样的君子啊。
许菱玉不由朝他怀中又挤近了些,纤指抚上他遒劲的手臂,感受着他手臂紧实有力的线条。
并未感受到他的异样,可不经意抬眸,许菱玉却猝不及防撞进他含笑的眼。
“满意吗?”顾清嘉轻问。
许菱玉不知他问的是他昨夜的表现,还是他手臂的触感。
不过,答案都一样,许菱玉轻啄一下他下颌:“满意。”
初醒来,她嗓子带着些倦懒,比平日里多一分不经意的妩媚。
顾清嘉嗓音不由哑了几分,忽而捉住她手腕,朝着他块垒分明的腰腹牵引去,低低道:“那再摸摸这个。”
小半个时辰后,许菱玉揉着酸胀的腕子,美眸转喜为嗔
。
“青天白日,只好出此下策,多谢娘子体恤。”顾清嘉将她揽入怀中,仍舍不得放她起身。
今日案子的事,他已提前安排好,只想与她过上一日,不思进取,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毕竟,这样的日子,明日之后,不知何时才会再有。
许菱玉忍着腕间酸意,拧了一下他手臂,力道刚松开些许,便听他道:“阿玉,听说二皇子要押送宁王等人回京城,就在这几日,我与宁州的朋友商议好,打算明日启程,免得与二皇子他们撞上。”
许菱玉一愣。
知道他改去京城赴考了,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许菱玉心中涌起几分不舍,下意识搂住他劲腰,嘴里嘟囔着:“幸而东西都提前备足了,听说京城那边冬日里更冷些,我给你多备了几身厚些的冬衣,你都带着。”
说罢这些,她语气又不知不觉软下来,抬眸凝着他:“到了京城,记得常给我写信。过年的时候,我未必能抽身去看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待春闱结束……”
她忽而顿住,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茫然。
春闱结束之后,他们之间会有所改变吗?秋闱舞弊者甚多,可春闱,尤其是殿试,皇上亲自盯着,或许秀才能考中进士呢?
不知当年外公在京城做过什么官,可她认识的其他人里,没有一个进士。
到那时,秀才便是第一个。
如能高中进士,秀才还会如今日这般待她吗?
像是猜到她在胡思乱想什么,顾清嘉轻吻她眉心:“待春闱结束,我的阿玉,或许便能做官太太了,出入皆有马车接送,往来俱是高门女眷,鲜衣轻裘,仆婢成群。”
这明显是哄她的话,许菱玉侧首避开他气息,娇纵轻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对镜梳妆时,秀才立在她身侧,与她一起挑选发簪、钗环,甚至拿尾指指腹沾取些许胭脂,替她修饰唇瓣。
可他手指粗,动作又笨拙,涂得不好,反在她脸颊蹭到些许胭脂色。
许菱玉着恼,推他出去和长缨多劈些柴,不让他继续添乱。
待她打扮好,走出房门,来到廊庑下,却发现只有长缨一人在墙根下劈柴,秀才被阿娘叫去后院料理菜地了。
阿娘与秀才有什么可说的?许菱玉先是不解,略想想,又反应过来。
阿娘也知秀才最近要上京赶考去了,大抵是想交待秀才一些话,不外乎要好好考,若考中了也不许辜负阿玉之类的。
许菱玉抿唇忍笑,没去打扰。
后院,孟茴立在菜畦边,压低声音冲顾清嘉道:“殿下,我与思思商量好了,想跟于忠一起入京,方便照看。他不是人证吗?殿下也希望他能醒过来吧?我与方大夫聊过,或许我跟思思能帮上忙。求殿下成全。”
方大夫也向上官霈禀报过,是以,顾清嘉知道孟茴说的是实情。
多带两人,倒也不麻烦,她们本就牵连在这案子里。
只是,顾清嘉怕许菱玉不肯。
他语气迟疑:“阿玉那边,岳母可与她说过?她也答应吗?”
孟茴语气笃定:“她会答应的。”
如此,顾清嘉便没拒绝:“明日午时一刻,从段家出发,岳母准备简单所需即可,其他小婿会安排。”
用罢早膳,许菱玉想先送阿娘去铺子里,再回来替秀才收拾行李。
哪知刚开口,阿娘却把她叫道房里说话。
阿娘神情略显凝重:“阿玉,于忠被刺客所伤,身中剧毒,昏迷几日未醒。昨日我让高澍带我去求见二皇子,恳请他让我见了于忠一面,我也问了二皇子特意从宁州城请来的方大夫,方大夫说,他到京城才有救治的可能,且很可能醒不过来,须得在意的人多与他说说话,也许有用。”
孟茴絮絮把情况说清楚,除了顾清嘉的身份,其余皆未隐瞒。
许菱玉惊愕,隐隐猜到阿娘会说什么。
果然,阿娘拿掌心贴着她脸颊,眼神温柔又不舍,嗓音哽咽:“阿玉,你于叔毕竟是思思的爹,对我也有恩情,我不能弃他不顾。阿娘会带着思思离开一阵子,若顺利,或许还能回来一起过除夕。”
说到后头,她挤出笑意,宽慰阿玉,也是宽慰自己。
“阿娘,我不放心,我去求二皇子,让他准我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许菱玉不想再与阿娘分开,她们才刚团聚几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傻丫头,我们是与案子有关联,才求得二皇子破例,你若去,二皇子不会答应,恐怕连我与思思也去不成了。”孟茴抚着女儿娇美的脸颊,“阿玉,你长大了,阿娘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好自己,也替我看好铺子里的生意,好不好?阿娘向你保证,这次不会太久,等你于叔醒来,阿娘马上回到你身边,往后再也不分开。”
道理许菱玉都明白,可她还是舍不得,抱住孟茴,趴在孟茴怀里哭得肩膀发颤。
“那你们何时动身?”许菱玉带着哭腔问。
孟茴摩挲着她发丝,忍痛应:“明日午时一刻,到时阿玉来送我们吧。”
明日,又是明日,秀才要走也就罢了,阿娘和思思也要走,这院子又剩下她和芹姨、金钿。
还没到明日,许菱玉已经开始难受了。
她没心思去铺子里,而是回到房内,坐在书案侧,指尖缠着已然打好的络子,手边还放着一枚她精挑细选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