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许菱玉笑着解释,“我虽胃口比往常差些,其他都好,况且已过了三个月,你别担心,再久我也待不住,日日操心铺子里的生意。”
后面这句自然是托词,金钿跟
在她身边学了不少,有金钿和芹姨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周娘子见她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劝:“那这两日,你若没觉得累,我和小婶便陪你再好好逛逛。”
“诶?差点忘了告诉你,朝廷传了旨意,明日上元节灯会市集,不设宵禁了。皇上改立二皇子为储君,并命其代为掌管朝事,听说连宁王的案子也交给了二皇子处置,哦,该称太子殿下了。新太子掌权,便传下这道旨意,大抵是想普天同庆。”周娘子失笑,“阿玉,我们两个可都猜错了。”
听她说这些的时候,许菱玉不由想起二皇子带着飞虎卫离开宁州城时的一幕。
那面戴紫金面具的二皇子,当真坐上太子之位了?
该不会他和宁王一样,也有犯上作乱的野心吧?如若不然,皇帝怎会刚立他为太子,便把朝政也都交给他?
想到关于二皇子的传闻,再想到那紫金面具狰狞嗔怒,让人不敢逼视的神情,许菱玉心口忽而一震。
二皇子在宁州城便是雷厉风行,惩恶除奸时自然令人拍手称快,只是许菱玉不确定,他成为储君,对她们这些普通百姓而言,是福多一些,还是祸多一些?
“周姐姐可还听说了些什么?皇上怎么忽而废了大皇子?”许菱玉边问,边暗自猜测,是大皇子犯了什么大错,比如勾结了宁王?还是二皇子已经病得醒不过来了?
许菱玉私以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岂料,周娘子说出的缘由,完全出乎她意料。
“这我还真知道,檀王府外那告示上都贴了,废太子顾清晏为一己私欲,谎称有奇药可救其性命,实则侍卫押送的车辆里根本没有药材,他枉顾一众侍卫性命,还眼睁睁看着宁州上下为追查药材劳民伤财。所以皇帝认为他不堪大任,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竟是这样?”许菱玉讶然。
当初这案子闹得确实不小,清江县衙人人自危,就连前任马县令也因办案不力,被宁王赐死。
高澍他们也把大半精力放在寻找药材上。
好歹是一朝太子,皇上精心培养多年的储君,竟做出这等蠢事。
许菱玉不理解,也不同情。
“听说皇上是被废太子气病了,才不得不将朝政交给新太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明日上元能好好玩个尽兴,对咱们老百姓来说,总归是好事。”周娘子说罢,站起身,“阿玉你且吃着,我让人去请小婶明日过来小聚。”
屋内安静下来,许菱玉吃了几口蒸梨,目光重新落到尚未收拾的信笺上。
她一页一页拿起来,扫一眼信笺上的日期,顺手叠放好,待收拾好最后一张,她娟秀的细眉不自觉轻轻颦起。
年前明明隔三差五便会写信来的,自过了年,竟一封也没有。
秀才在京城,又不需要拜年走亲戚,就这么忙么?
他敬仰的人成了太子,他心里定然高兴,竟也没想着写封信,诉说喜悦。
许菱玉红润的唇微微嘟起,有些不开心,可还是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秀才,她即将回宁州去,往后秀才的家书别寄岔了。
檀州赋税比别处高些,可城中商贸繁荣,百姓多比别处富庶,就连灯会,也比许菱玉从前在宁州城看到的热闹许多。
街市最宽阔的地段,左右搭建起数十座高逾三丈的灯架、彩楼,狮子绣球灯活灵活现,雪花灯美若水晶宫,瑞鹿灯神光炫目,螃蟹灯横跨河面,不知匠人们费了多少心血,个个造型别致,好些都是许菱玉第一次见。
只是,她没想到,官府的人会守在几大要道收银子。
民不与官斗,且是在别人地盘,许菱玉便出了这五两银子。
待她走过去,听到身后侍卫向后头的百姓只要二钱银子。
她蓦然回首,只见后头是一对身穿粗布衣裳的年轻夫妻,手里还抱着个约莫一两岁的小娃娃,三人身上打扮,唯一称得上精致的,便是小娃娃戴的虎头帽。
嗬,侍卫还见人下菜碟?
“周姐姐,往年灯会,官府也会拦路收银子吗?”许菱玉压低声音问,随即望向孟千娇,“我记得咱们宁州的灯会不收吧?”
孟千娇颔首应:“不收,我去年还看过。”
只不过,去年她是跟着段家人去看的,孟千娇说罢,下意识望一眼周瑾,眼睫垂下去。
周瑾顺势拉起她的手,并未多问,而是指着前头热腾腾的摊位弯唇道:“都走累了吧?不如去前头吃碗汤圆,歇歇脚?”
周娘子低声解释:“往年檀州也不收的,不知上头又想生什么事。”
随即,她不由轻叹:“本以为换一位太子会好些,没想到苦的还是咱老百姓。”
许菱玉挽住周娘子手臂,柔声宽慰:“皇上不是把宁王的事交给太子办么?或许,等太子料理完宁王,便会把眼光放到檀州来?”
逛完灯会,回到染坊,已是后半夜,许菱玉倦得很。
见窗扇大开着,也没多想,只当是出门前忘记合上。
她行至窗前,将窗扇拉上,屋内摆着炭盆,她在窗扇间留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透气,便简单洗漱,上床歇息去。
正月十八启程,怕有些河段结冰,水路不好走,许菱玉没租商船,而是坐的马车。
道旁杨柳吐新芽,朝阳的山坡上已能看到盛开的迎春花。
周娘子和孟千娇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慢些,但凡有不舒服,必须就近找地方歇脚看大夫。
是以,许菱玉并未着急赶路,原本七八日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十多日。
回到桂花巷时,已是二月初。
芹姨还金钿早把屋子打扫干净,吃的、喝的摆了满桌,在家等着她。
“小姐,你都瘦了。”金钿上前,上下打量一番许菱玉,语气心疼。
芹姨也心疼:“若是腊月初赶回来就好了,在外头还是水土不服吧?回来芹姨给你多做些好吃的,好好养养。”
人已回来,许菱玉便没必要瞒着她们了。
当即抚了抚平坦依旧的小腹,冲她们笑:“我是想早些往回赶,就怕这小家伙不肯啊,总得满三个月才好动身不是?”
“阿玉,你的意思是?”芹姨睁大眼睛望着她,目光又迅速下移,落在她腰腹间。
“芹姨,我快要做阿娘了。”许菱玉唇角含笑,但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
她还不太能感觉到这小家伙的存在,也还没想好怎么做人阿娘。
不过,幸好,春闱将近,等秀才回来,让秀才跟着一起操心。
小娃娃的衣裳料子,她倒是从檀州带回来不少,有她自己挑的,也有周娘子和孟千娇送的。
许菱玉一样挑出一些,送给金钿,打趣道:“你大抵也快了,若有了消息,定要早些跟我说,到时我也不让你服侍了,还另雇个丫头照顾你。”
“小姐!”金钿羞得垂下眼睫,“旁人我可不放心,还是我留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可别想赶我走。”
说完,不等许菱玉拒绝,她便跑到书案侧描花样子去了,说是要给小小姐或是小公子做鞋袜。
芹姨也忙,忙着将许菱玉按在榻上歇着,忙着给她做好吃的。
不知是过了三个月,还是芹姨做的饭菜更和她胃口,没几日,许菱玉的身子便养回来了,面颊雪腻如珠玉,芹姨便不再如先前那般拘着她。
这一日,她收拾从檀州城带回来的箱笼,忽而发现,箱笼最底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厚厚的纸包。
她眼神疑惑,取出纸包,展开来,似乎是一本手札。
许菱玉拿到窗前亮处,迎着光看,只见手札第一页详细记着二皇子去宁王府的时间、说过的话。
只匆匆扫过第一页,许菱玉便被上面的内容惊着,心口怦怦直跳。
二皇子早在去年春日里,便偷偷
来过宁州,且有夺嫡之心?可宁王不是被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押回京城去,定下谋反的罪名么?究竟是宁王谋反,还是二皇子和宁王演了一出戏,以达到夺位的目的?
不管怎样,如今确实是二皇子坐上太子之位,他的目的达到了。
所以,这手札上记录的,都是真的?
是谁记录的?又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箱笼里?
她与宁王,勉强还算有些关系,仇人关系,与二皇子当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神秘人将手札放到她箱笼里,是为了躲过谁的搜查,随手放在她的箱笼里的,还是想让她为宁王平反?
若她把这册子交给朝廷,死的恐怕未必会是宁王。
可就算宁王没有谋反之心,他掳掠民女都是事实,私心里,许菱玉不想交出这东西,她不希望宁王还有被从轻发落的可能。
藏起来吧,只当她从未见过这东西。
他们姓顾的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要掌权的不是宁王,日子就能过。
秀才终于写了信回来,是在春闱前。
与她说些家常,问她一路上顺利否,可有什么有趣的事,问她小院里的玉兰花开了没有,又问她过年的腊肉可有给他留些,还说他想念清江县的玉带糕了。
许菱玉目光在这一句上,流连许久,轻咬唇瓣,杏眸含嗔,都说想吃玉带糕了,就不会多写几个字,告诉她,他想她了么?
这呆子,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的?
殿试这日,皇帝身子养好了些,好不容易在朝堂上露面,太子却去处理别的事,并未在旁听政。
除了御殿中的贡士外,还有一位没在众人面前出现。
皇帝说那人染恙,恐过了病气给在场诸位,皇帝便特许他在偏殿应试,由玄冥司指挥使上官霈将皇帝亲出的试题拿去给他答,时间一到,再取来呈到御前。
本来众人还不明白,皇帝为何没直接取消那人殿试资格,直到那人的文章被大学士亲口念出来,所有人瞠目仰望,恍然大悟,心服口服,原来皇帝是惜才。
那人被皇帝钦点状元,所有人才注意到他的名字,贾卿固。
夫君高中状元,这样的大喜事,不是秀才回来亲口告诉许菱玉的,而是许淳跑到铺子里,兴奋得红光满面,说给她听。
“阿玉,爹就知道你是最有福气的!等贤婿回来,你第一时间告诉爹,爹与他把酒言欢,也与他好生说说为官之道,也好让他少走些弯路。”许淳摸摸短须,对许菱玉不热情的反应浑然不在意,昂首挺胸走出去,逢人便说本届状元郎是他许淳的亲女婿。
铺子里,掌柜、伙计、客人纷纷向许菱玉道喜。
许菱玉笑应着,笑得脸都有些僵了。
她下意识摸摸已有五个月的小腹,心内莫名有些不安,秀才没给她写信,亲口告诉她,是有别的打算吗?
回到桂花巷,许菱玉推开院门,没见到芹姨和金钿,丝带飘摇,花苞初绽的玉兰树下,倒是立着一双陌生的身影。
听到门扇打开的声音,两位中年男女齐齐侧眸望来,眼神明睿,气度不凡。
许菱玉下意识辨认着他们身上的衣料,以猜测他们的身份。
很好,是她没见过的好料子,但看材质,大抵是贡品,来人恐怕是门第很高的权贵。
“二位找谁?”许菱玉站在门扇侧,没往里走,温声问。
皇上收回视线,看着皇后。
皇后则朝许菱玉方向走近两步,细细端凝着她。
亲眼看到此女,皇后方知,儿子画的那副小像,还是保守了些。
柳腰莲脸,容颜似玉,自不必说,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举手投足透出的那股灵慧劲儿。
见多了被教化得过于规矩的贵女,皇后已许久没在谁身上看到过这样自然的灵气。
“你便是许菱玉?”皇后语气平淡,威势迫人。
这中自然流露出的上位者气势,让许菱玉忽而想起当今太子。
许菱玉隐隐觉得不妙,对方似乎来者不善,她下意识想说,这位夫人认错人了。
可她刚要开口,门外巷中传来包大娘的声音:“阿玉,家里来客人了?我刚买了鲜鱼,要不要拿给芹姨,你们加个菜?”
把大娘挎着藤篮朝里望,但里头的情形被许菱玉和门扇挡着,她只看到一位面容白皙,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多谢大娘,不用,芹姨她们已经买菜去了。”许菱玉回首解释。
包大娘走后,许菱玉闭闭眼,合上院门:“你们是谁?”
她没见过多少贵人,可她读过不少话本子,前两日还刚去瓦子里听了新戏,对诸如榜下捉婿、棒打鸳鸯的桥段,还算耳熟能详。
默默打量着眼前两位,许菱玉下意识想到,秀才高中状元被权贵盯上,所以扣了他人,单独来见她,要她与秀才和离。
“秀才同意吗?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银子?”许菱玉又问,语气不卑不亢。
她倒不是想赚这笔银子,只是想看看,在对方眼中,秀才值多少,有多看重他,是不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皇后先是愣住,只一瞬,便想通她的话。
皇后没应她的话,反而饶有兴致浅笑道:“本宫乃清嘉的母后,听说本宫与你阿娘有故交,还曾为你与清嘉指腹为婚?本宫倒不记得,特意来问问,你阿娘呢?”
清嘉?贾卿固,顾清嘉。
所以,她坑蒙拐骗的夫君,根本不是什么穷秀才,也不是什么要被人抢走的状元郎,而是昔日的二皇子,如今的当朝太子?!
许菱玉懂了,懵了,也怂了,当即吸吸肚子,坚决否认:“怎么可能?定是有人公报私仇,无中生有!”
旺盛的求生欲,不允许她多思量一瞬。
不得不说,她的眼光是真好啊。
但其实她的胆量并没有这么大,眼下她该找谁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