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犹如一记惊雷,在在场众人的耳边炸响。是啊,人家即便再不济,能使唤得起小厮,盖得起青砖大瓦房,就已经胜过井田村的所有人了。
对于这一切,楚辞毫不知情,她也不知道,因为今天的这一幕,震慑住了村子里许多有小心思的人。
这时的楚辞已经到了村长家的人门口,恰逢得到消息的村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楚辞不禁哑然失笑,村长莫不是也在刚才那群看热闹的人之中吧。“村长,您这是?”
“刚刚二柱家的羊跑了,老朽帮着去追了一圈。让夫人您见笑了。”为了不让楚辞以为自己是个爱八卦的,随口便编了一个理由。
追羊?如果不是楚辞瞧见村长喵自家院子的一幕,楚辞就信了。不过楚辞也没拆穿,“村长对百姓真好。”
追羊?要是楚辞没有瞥见村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四处搜寻目标的那一幕,兴许她就信了。不过楚辞也并未揭穿,“村长对村民们真是关怀备至。”
村长愧领这个赞美:“哪里,哪里。夫人里面请。”
走进院子,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只有几条常用的道路,用石子铺就。干净整洁,可见其主人的爱护。
步入屋内的堂屋,陈设异常简陋,一张陈旧的木桌靠墙而立,几张同样破旧的木凳随意摆放在四周。桌子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物。
就座后,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端着一碗粗茶走了进来。“夫人,请用茶。”
楚辞点头致谢后,方才说道:“村长,想必您也瞧见了。我家这房子需要不少人手,但我对村子实在不太熟悉。因此,只有劳烦村长了。不知村长是否愿意帮忙?”
村长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仍心存些许顾虑。“这人手需要多少?”
楚辞闻此,当下便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只要做工踏实,人数不限。工钱每天十五文,村长您帮忙费心劳力,我给您二十文。您看如何?”
一听自己只要跟着张罗,一天比做工的人拿工钱还多。村长直接坐不住了站起身不自觉搓着双手:“夫人放心,我定会给您挑选些稳妥之人。”
“那就有劳村长了。这是一百文钱,宅基地上的砖瓦就烦请您帮忙照管一下。”楚辞说着,墨砚随即递上一个钱袋。
村长在暗地里掂量了一会儿,感觉很有分量,就算不到一百文,估计也差不太多。出手如此大方,村长心中暗喜。嘴上仍然客套着:“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哪用得着这么多钱。”
楚辞淡然一笑:“多吗?一块青砖二十文,不过是五块青砖的价钱而已。我反倒觉得便宜了。但村长可别觉得我吝啬啊。”
村长没想到账还能这么算,微微一愣。“岂敢,岂敢。夫人大气。”
正事已了,楚辞也无意再客套下去。“我尚有其他事务缠身,就先告辞了。”
楚辞欲离开,村长自是不敢阻拦。恭敬地送楚辞离去。只是楚辞一行人刚走,村长夫人便小跑着进来,焦急地问道:“老头子,听说那位夫人要在村子里建作坊,是真是假,你快说说?”
第56章 决断
村长突然猛地一拍大腿,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然而,如此尴尬的事情,若是说出来,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他村长的威严何在呢?可若是不说,老婆子会不会误会?
无奈之下,村长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老婆,你瞧。这是什么?”
“好精致的荷包!”女人与男人的关注点总是不同,村长妻子一眼就被村长手中的荷包吸引住了。她一把夺了过去。“让我瞧瞧。”
夺过来之后才察觉出不对劲。“老头子,这里面该不会是?”
村长点头道:“铜板,整整一百枚铜板。”
“发财了――”村长妻子看到这么多铜板,一时之间的反应并不比村长小。还是村长担心露财,赶忙捂住了自家老婆子的嘴。“老婆子,小声点儿。”
村长妻子赶忙点点头,示意村长将手拿开。
村长这才松开手,将楚辞的来意以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待会儿,你去跟老大说一声,让他去范家那边守着。晚饭时换老二过去。总之,必须确保范家那边时刻都有人盯着。”
“好,我这就去找老大,让他立马过去。”村长妻子也是个行动派,绝不能容忍到手的铜钱,因为办事不力而飞走。
另一边,一路上墨砚望着楚辞,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楚辞实在忍不下去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了。”
“少夫人,看守砖瓦这等小事,何必劳烦村长呢?明路、明心他们完全能做的很好啊。”省下的钱,完全可以用在其他事情上呀,墨砚实在想不通。
楚辞笑了笑,并未提及村长作为地头蛇比明路、明心更合适,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然而范家日后要在井田村生活呀!一百个铜板不过是些小钱,但村长只要想过好日子,日后定会一心维护范家。”
“只要维护范家,不论他是什么人吗?”墨砚有些紧张,但依旧问出了声。
楚辞心中疑惑不解,按理说墨砚与村长只是初次见面,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强烈的敌意。于是郑重地问道:“墨砚,你是依据什么理由来判断村长人品不好的。”
而一旁的采薇以为楚辞生气了,赶忙解释道:“不是墨砚哥,是我,是我看见她们竟然将一个活生生的婴儿溺死河中。既然生而不养,为什么要将那可怜的孩子生下来。”
说着说着,采薇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辞看出采薇是真的难过了,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这下采薇哭得更厉害了,“他还那么小,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采薇自小在流民山寨中成长,并非不懂人间冷暖。只是跟随楚辞以后,每日衣食无忧,范家几位夫人又都温柔和善。她原以为已经远离了曾经的那些事。
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事竟如此突兀地重现眼前,她终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楚辞心中亦觉难受,但她更为冷静。“采薇,那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在楚辞的安抚下,采薇的情绪渐渐缓和。听到这话,她终于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略带哽咽地回答:“无非是重男轻女,或者孩子有毛病怕养不活吧?”
楚辞轻轻摇头。
前世,她只在文献里读到过,流放之地的人们为了躲避人头税,会把刚出生的婴儿溺死或丢弃。没想到几日之后,身边真的有人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惨剧。
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楚辞心中叹息。“采薇,这里是崖州。”
采薇虽不明就里,但楚辞已无意再作解释。又见楚辞没了起初的好心情,且面露疲态,便顿时明白是他们惹了祸。
一路上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直至回到客栈,楚辞将自己关进房间。两人无奈,只得悄悄找到范景瑞,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公子,都怪我们多嘴,不然少夫人也不会如此难过。”
范景瑞是个纯粹的古人,听闻此事虽也会感到不适,但更多的是对墨砚和采薇的不满。“多嘴多舌,去房里跪上一个时辰。”
“是。”墨砚和采薇不敢有任何异议。
范景瑞在墨砚、采薇离开后,便去找了大姐范千希。他记得楚辞曾打趣说过,治愈心情不好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吃些甜食,让甜味沁入心田就好。
范景瑞决定如法炮制。
难得自家弟弟懂得哄媳妇了,范千希自然是全力支持。不过二十分钟,范景瑞便端着一盘造型精巧的蒸蛋糕,敲响了楚辞的房门。
“请进――”楚辞的语气仍旧有气无力。
范景瑞推门而入,在床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方道:“你不是说过,心情不佳时,吃些甜食,让甜味渗进心尖就好了。这是大姐特意为你做的。尝尝吧?”
蒸蛋糕,之前自己不过是随口提过两次。没料到大姐竟真的做出来了。楚辞的心微微一暖,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真甜!”
“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范景瑞见甜点果真有效,便劝道。
楚辞却没有再吃,“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崖州资源匮乏,有春税、秋税、土地税,甚至上一任县令还多加了一项人头税,最后到耕种之人手中的,已不足十分之一。这个时代,人们又无任何避孕措施……”
楚辞絮絮叨叨地说着,看似在为那些人开脱。但范景瑞明白,楚辞仍在为那幼小的生命哀悼。
“娘子心怀仁慈,悲天悯人,然逝者已矣。与其沉湎于过去的悲伤,不如珍惜当下,多行好事,为那些仍在苦难中的人们带去一丝温暖和希望。”
楚辞轻轻摇头,即便范景瑞完全符合自己的心意,对自己也十分包容。但楚辞仍觉得有所欠缺,几千年的隔阂果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弥的。
离开吗?可自己又能去往何处呢?
楚辞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犹如一座孤岛。
第57章 三月为期
楚辞内心愈发悲痛,却也愈发冷静。冷静下来的她,凝视着范景瑞,缓缓开口:“范景瑞,当初你曾答应过我的,何时将和离书给我?”
范景瑞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一起寻常的溺婴事件,楚辞竟要因此与他和离。
此刻范景瑞是真的激动了,“我不答应。楚辞,这些时日我们相处融洽,你还悉心劝说爷爷、奶奶……”
然而,话越说,他心里愈发没底。全是楚辞为范家的付出。他们即便没有视为理所当然,却也未曾回报楚辞分毫。
但楚辞孤身一人,离开楚家后,女子独身在外极易遭心术不正之人惦记。不行,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娘子,我不清楚今日出门的你究竟看到了何事,但任何改变都非一人之力可以达成。”范景瑞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解道。
改变?范景瑞知晓自己心中所想?楚辞的双眸不禁又闪烁起光芒。“你希望我留下,是为什么?”
“我真心希望你留下。”范景瑞没有欺瞒楚辞,将内心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实言相告,我这十八载,岁岁年年皆有规划,直至新婚之夜,你告知我范家即将流放。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你乃皇上所派。”
“皇上所派?为何?”楚辞确实不知范景瑞曾有过这般念头。
“只因范家会遭流放,实乃爷爷所求。爷爷为了太子,甘愿牺牲整个范家。”此时,楚辞方才察觉,范景瑞对范老爷子竟也心存怨念。
同时也明白了原著中范家为何会落得那般家破人亡的下场。
为保太子,将罪责揽于自身。在盛怒的皇帝眼中,这便是太傅过早地站在了太子一方,巴不得皇帝早日驾崩。
而大皇子、二皇子亦然,对于无法拉拢的臣子,自然要予以铲除。
至于挑起这一切的大搅屎棍明贵妃,恐怕更是乐于坐山观虎斗。甚至还在心中暗骂他们是蠢货吧!
“这些太子、皇后知道吗?”楚辞被范家的事儿吸引了心神,忍不住发问。
这一点恐怕楚辞自己都未曾察觉,但范景瑞却留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故作痛苦地回道:“即便知晓又能怎样?那时的范家已然处于多方势力的监控之中。”
殊不知便是这么一句话,让楚辞清醒了过来。“所以,你便有样学样。范景瑞在你眼里我很傻是吗?”
“不,并非如此。是暗七告知我,你每次接头的地方除了你再无他人出现。”范景瑞一边在心里向暗七道歉,一边解释道。
“你行事太过随心所欲,千雪、千言完全是你的小迷妹,对你唯命是从。我也只能在暗中稍加提醒了。”范景瑞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在说他也很无奈。
果然现代社会安乐祥和环境下的人就如同小白兔一般,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自打来到崖州,五皇子始终游离于众人之外,楚辞稍加宽慰,对方都会心生疑虑。楚辞不相信五皇子对范景瑞真的心无芥蒂。
于是,她故意试探着问道。“五皇子呢,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可惜她的试探太过浅显,范景瑞立刻就察觉到了,“娘子,你这是在试探我。你不信任我。娘子,我很伤心。”
若是此时还看不出来范景瑞是有意为之,那她就是猪了,楚辞冷哼一声,“会死吗?”
“不会。”范景瑞明白自己的小把戏被识破了,但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娘子,我心悦你。不要抛弃我,可好?”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楚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范景瑞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范景瑞并不气恼,拉着楚辞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娘子,能否感觉到?它因你而跳动。”
楚辞:“不跳的那是死人。”
一瞬间,范景瑞苦心营造的浪漫氛围瞬间破碎。
范景瑞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娘子,我是真心想同你福祸与共,白首相携。”
不得不说,范景瑞把握的时机很好,楚辞心动了:“你了解我的性子,即便万一,有一天我闯下塌天大祸,你也不后悔?”
范景瑞重重地点头,他明白此刻只要稍有迟疑,他就再无机会了。“绝不后悔。”
“好,我答应。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既然范景瑞做到了这个份上,楚辞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娘子,我现在就去请爷爷、爹,还有四位叔叔……”范景瑞听闻楚辞应允了,激动地起身盘算着。
楚辞见状赶紧拉住过分激动的范景瑞:“停停停,劳烦爷爷他们就不必了。”
范景瑞依言停了下来,却盯着楚辞得寸进尺地要求道:“好,我听你的。但你要给我一个期限。”
“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倘若合适,我们就做真正的夫妻,倘若不合适,你必须放我离开。”楚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
范景瑞嘴角微勾,“一言为定。”
确定楚辞不会离开后,范景瑞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我们现在也算夫妻一体了。现在我能否问问,你打算为那些可怜的婴孩做些什么呢?”
楚辞怔愣片刻,“之前是我冲动了,一个婴儿的命运好改变,但千千万万个,我暂时无能为力。”
见范景瑞不信,楚辞继续解释道:“况且你说的有理,这本不该是我一个弱女子的责任,我呀,只管研究我喜爱的美食,闲暇时做些漂亮的衣服,不也挺好的。”
楚辞的转变太过突然,范景瑞一时有些接受不良。直到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表哥,你在里面吗?”
“五皇子?他为何此时找来?”楚辞压低声音,问道。
范景瑞显然明白楚辞的意思,摇摇头:“娘子,蒸蛋糕再不吃就要凉了,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外面的五皇子并不知晓楚辞和范景瑞之间的小动作。见范景瑞出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表哥,我听说表嫂在井田村遭遇了溺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