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修陡然不解,“祖母你胡说什么?”
刘氏立马压低声音斥责:“她犯了事从李府出逃,总归不是清白身,咱们将事顺势推在她身上,不是正好救了你?救了陆府?”
“可是萋萋她……”
“砚修,你真要看着祖母一把老骨头了,被抄家流放之后死在外边儿吗?”刘氏捶胸顿足,极为痛心。
她知道陆砚修对柳萋萋依恋极深,否则也不会养在外面那么多年,可眼下是什么局面?
究竟是她柳萋萋一人的命重要,还是陆府一家子的人命重要?
陆砚修眼中闪烁,万分刺痛,拳头捂出了汗,紧紧握在一块儿。
“公堂之上不得说悄悄话!”一旁的官差斥了一句。
百里隽则问:“她人呢?速速捉来审讯。”
趁着陆砚修发呆,刘氏忙道:“她前有诅咒圣上在先,后又陷害宣德将军刚出生的小少爷,人……现在已经逃窜了。”
“这么说,人不见了?”百里隽觉得好笑,笑容很快收敛,“那你且说说,她一介妇人,为何要诅咒圣上?”
“太子不知,柳萋萋自小流离,是被抱养在柳家的,一直嫉世如仇。柳家一直将她当作赚钱的工具,最先是在老家嫁给了一位老商贾,骗得彩礼之后设法逃脱,才来到了京城。后又在娇桂楼卖艺为生,期间还要养活柳家人。可怜我大孙识人不清,被她蒙骗……”
刘氏那双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说话时语气故作惋惜痛心,仿佛极为悲悯柳萋萋的命运。
堂上之人唯有陆砚修颤抖着身子不敢相信,萋萋明明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无奈之下为了生计才会在娇桂楼卖技,怎么会……像祖母说的那样?
“你的意思是,她想要在世间施行报复?”百里隽皱起眉头。
“正是,连老身唯一的孙女都被她祸害,前两日难产昏迷,方才转醒。像她那种不幸的人,最厌恶平顺如意之人……”
百里隽听后没有说话,反而是侧眸望向一旁的陆淮鹤问:“此案你怎么看?”
“如今圣上卧榻在床,太子又以仁爱为道,即使他们真犯了罪,也犯不着见血光。”
圣上不知哪日就会暴毙,百里隽要是因此惩罚的重了,犯了杀戮,势必是失去一部分民心。
眼下已然是他即位的关键时期,容不得马虎。
百里隽重新看向堂上所跪的祖孙俩,向身旁的侍卫安排下去:“即日起封锁京城,只许进不许出,务必要将柳萋萋捉拿归案。”
“是!”
刘氏伏在地上感激涕零:“多谢太子殿下明察秋毫!”
百里隽睥睨着他二人,吩咐道:“在案件没有查清之前,陆砚修继续收监,带下去吧。”
“是!”
至于怎么下的公堂,陆砚修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地牢中。
他一脸落败坐在地上,无力的靠在墙边,想着祖母指认柳萋萋的那番话。
连祖母也知道的事情,他竟然被瞒在鼓里?
所以昨日苏荷说的那些话,也是在暗示他?
陆砚修觉得自己像是傻子,抓狂的一拳锤在墙上,指间隐隐有血丝溢出。
苏府。
裴夏从雕花小窗外绕进来,走到苏荷身边,低声说了句话后又退下了。
秋阳洒下来的室内,苏荷挽起了袖子正与赵婉蓉一起做桂花酥。
今早她特意让裴夏去糕点铺子买了桂花酥回来,谁知陆淮鹤瞧了一眼也没尝,苏荷为此有些发愁,也不知他是不是心里介意着给陆砚修送糕点的事情?
该怎么解释,她实际是去耀武扬威,而不是真的关心啊?
这不,午饭刚过就回了苏府,求着嫂嫂教她做桂花酥,亲手做的糕点用来道歉,总该有诚意吧?
赵婉蓉见她们主仆俩说悄悄话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并且中午见到苏荷的那刻起,就觉得她心中有事。
“阿荷,陆大人没为难你吧?他好相处吗?”
苏荷愣了下,“他……挺温柔的,对我还不错。”
“温柔?”赵婉蓉揉捏面粉的动作一顿,眼里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陆淮鹤是个温柔的人?”
“嗯,不是吗?”
以前苏荷还没和离的时候,与他远远有过几次相见,当时也觉得他挺清冷傲然的,漆黑的眼眸总是叫人不敢细看。
成亲以后这种感觉反而少了很多,更何况他与自己说话时,语气温和,重话黑脸都不曾有过一次。
所以……算是温柔的性格吧?
赵婉蓉呆怔住:“在我出阁前,有一次参加宫里皇后娘娘组织的春日宴,见过陆大人一次,那时他也还年少。孑然一人跪在金銮殿正门前,双手高高举起旧案的卷宗,不停的叩首请见圣上,那样疯魔的模样,我见了还害怕呢。”
“旧案?是什么时候的事?”苏荷没听陆淮鹤提起过,他那样端正的一个人,也会有失礼的时刻?
赵婉蓉瞥眼瞧了瞧四周,声音极低的说:“还不就是容贵妃那件事……”
草草结案以后,晋王一家被满门抄斩,容贵妃赐死,陆淮鹤为追求真相却被打压,剥夺职位两年,近些年才又得圣心的。
苏荷这才想到,怪不得百里枫总是对她下狠话,却没真的动过手。他好歹也是个皇子,真想对付一个人,哪里要那么多说辞?
原来是看在陆淮鹤的面子上。
那时的宫廷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陆淮鹤豁的出去,为了给容贵妃和晋王申冤吧?
“你怀有身孕,怎么还做这些粗活?”
姑嫂俩说着话,恰好苏凌下值回来,见到赵婉蓉熟练的揉面捏团,不由得皱起眉。
苏荷握住少许面粉向他扬去,忍不住笑道:“这哪里是粗活?明明是细活!”
第111章 我就是这幅样子
苏凌没有防备,被结结实实的洒了一脸,白乎乎的,像抹了胭脂,惹得赵婉蓉莞尔。
“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这般贪玩?”
苏凌接过赵婉蓉递来的手帕将脸擦干净,嘴上仍还奚数着苏荷。
“嫁人就不能玩了?谁规定的道理?叫他来同我讲讲?”
“你在郦园就是这副样子?”他问。
苏荷抿了抿唇:“在郦园自然是端庄的,我好歹也是主母,总不能在下人们面前失了规矩。”
苏凌看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再还嘴,目光一瞥,看向桌上小碟中准备的桂花蜜问:“要做桂花酥?”
“阿荷想做给陆大人尝一尝,特意叫我教她呢。”
苏凌再次睨着苏荷:“这点小事儿怎么不让厨房嬷嬷们教你?你嫂嫂有着身孕,还得给你当老师?”
“嫂嫂乐意教我,要你管?”
苏荷翻了个白眼,这还是当初来陆府接她回家的好兄长吗?那么善变呢?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赵婉蓉笑看了苏荷一眼,替她解释:“阿荷心上挂念着陆大人呢,想要亲手做给他吃,这样才比较有心意,还特别有诚意的求了我好久。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那么多话呢?”
“我赞同嫂嫂的话。”苏荷得意看着苏凌,炫耀嫂嫂为她说话,人都有些飘了,嘴上没停:“我跟陆大人情投意合,只是想学点厨艺取悦他,加深感情而已,你这个做哥哥的,反倒还叽叽喳喳那么多话?你就知道在我面前说教,等哪天我带着陆大人一起回来,让他给你说教说教!”
“说教什么?”一道温和清润的声线响在门外。
苏荷扬着眉颇为痛快:“自然是将妹妹我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不能说重话,不能甩脸子!”
“行,哪日我专程约他一次。”
听见满含笑意的回答,苏荷彻底呆。
她僵硬的侧过脑袋,见到门口那抹如玉修长的身影,不由得眼前一花。
“你怎么来了?”
陆淮鹤眼中笑意未敛,提步走到苏荷面前,熟稔的牵起她温热的手掌,语气悠悠地:“管家说你回娘家了,我来接你。正好路上遇见兄长,同路来的。”
也就是说,从苏凌出现的那刻起,陆淮鹤也在外面了?
苏荷很认真的回想,有没有说过不好的话。
那声兄长实在是让苏凌有些不适应,没想过陆淮鹤比他足足大了五岁,竟还要唤自己为兄长?
别扭,太别扭!
“以后叫我苏凌就行。”他不自然的说道。
陆淮鹤歪着脑袋贴近苏荷几分,意味深长地说:“夫妇一体,我随阿荷称呼,她唤什么我便唤什么。”
苏荷讪讪的笑了笑,想要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不料反被握住的更紧。
“既然你来了,不如我们回去吧?”她低着声音。
“不是要学桂花酥吗?夫人可曾学会?”
“我……应该略知一二。”
陆淮鹤语调闲散,故意拖长声音:“哦是么?夫人聪慧,定是一点就通。”
“过奖过奖。”
赵婉蓉见他们两人还真是跟苏荷说的一样,情投意合,感情深厚,小手都还牵着呢。
看来阿荷还真是嫁对人了,甜的哟!
她欲留二人在苏府用过晚饭再回去,苏荷却一再坚持要回郦园,陆淮鹤自然以她的意见为主。
坐在回郦园的马车上,苏荷坐如针毡,只觉得方才被陆淮鹤牵过的手滚烫非常。
明明两人都已经成亲那么久,还有了夫妻之实,怎么……怎么还觉得不好意思?
苏荷再次想起在兄嫂面前说起的话,不由得脸上一红,有些莫名的害臊。
她不过就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话毫无禁忌,什么情投意合,什么想取悦他,什么加深感情,都是胡话啊!
苏荷偷偷查看陆淮鹤的神情,却发现他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深眸映照出她温婉的面容。
“夫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我哪有?只是,只是下次在兄嫂面前你莫要再牵我的手了,平白无故的叫人看了笑话。”苏荷局促的勾着小手指,声音有些轻不可闻。
陆淮鹤听清楚了,似笑非笑地看她问:“我看嫂嫂笑的嘴角都没合上呢,怎么会是看笑话?”
苏荷一时语塞,细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
嫂嫂未免也太不稳重了。
“在他们面前自然是无所谓的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记得,不要在外人面前如此,他们会笑话你的。”
马车内一静。
苏荷抬眼看过去,见陆淮鹤正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己,墨澈的眼眸让人辨不清情绪,似乎有些不悦。
她思忖了下,没说错话吧?
短暂的沉默后,陆淮鹤喟叹一声:“旁人为何会笑话我?”
苏荷敛眸,语气有些自嘲:“因为我嫁过人。你若太过珍视我,落在旁人眼中,会觉得你不值钱。”
“那我偏要世人知晓呢?”
她眸子微抬,错愕问:“什么?”
陆淮鹤勾唇睨她一眼,坦然道:“在你面前,我就是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苏荷的心倏尔跳动的异常快,咚咚咚的,仿佛擂鼓般。
她竟不知,陆淮鹤何时会耍起无奈了?
忽然,马车轮子碾过一颗石子,引得车身颠簸摇晃,苏荷没留神,身子向旁倾斜滑去,栽进了陆淮鹤的怀中。
“夫人没事吧?也不知道是谁将一堆碎石洒在地上,差点摔倒!”
车夫扬声问车内,嘴上还骂骂咧咧着。
苏荷低着脑袋回答了一声没事,目光所及是陆淮鹤贴近的衣物时,耳根有些发红,双手撑着就要坐起来。
然而陆淮鹤却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圈住。
“夫人说的取悦我,就是这样吗?”
“才不是!”
“嗯?”
苏荷暗自懊恼,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陆淮鹤勉强止住笑意,不慌不忙的说:“行了,起来吧。”
苏荷听话的坐直身子,整理好纱裙,安安静静坐在他身侧,大气儿也不敢出。
“陆府的案子暂时搁置了。”陆淮鹤忽然道。
苏荷方才听裴夏提起过,刘氏将事情推到了柳萋萋头上,陆砚修暂时没有得到判决。
“何时能找到柳萋萋?”
“太子已经下令封锁城门,势必要捉拿到她。”
第112章 我怎么不知道照顾人?
苏荷垂眸,静了静才道:“或许她早就没在城内了。”
有柳惊雷给她做谋划,兄妹俩人合计,想必已在李府出逃时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其实苏荷很想问一问她,悄悄张扬了那么多年,却与陆云晴撞在一起惹来祸端,不知她心里有没有后悔?
“不管她在哪,太子总能找到的。”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一个小小的妇人而已,岂能找不到?
苏荷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陆熠陆娇的面容。
她眼眸稍一迟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谁说一定要寻才能找到柳萋萋?
她也可以自己现身的。
马车刚刚抵达郦园,苏荷就瞧见牌匾之下站着一位宫里来的公公,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鸿福公公。
见着他们夫妻两人回来,鸿福公公好一阵等待,微笑着迎了上去:“陆大人可算回来了,圣上有口谕,特意遣老奴来昭告。”
苏荷仰头去看陆淮鹤,见他微微皱着眉,便已经猜到了口谕的内容。
“公公请讲。”
鸿福道:“圣上口谕,让陆大人早日将家中一切都收拾妥当,安抚好夫人,五日以后便启程去东南查案吧。”
苏荷果然猜中了。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还以为圣上将这事儿都忘记了呢。
陆淮鹤颔首应下:“微臣领旨,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悖咱家只当做锻炼了,有什么劳烦的?倒是陆大人,与夫人才成亲不过三四月,情意正浓着呢,定要好好哄一哄才是。”
陆淮鹤低眼看向苏荷,浅笑回答:“自然是要哄的。”
见周遭没有旁人,鸿福有心提点,于是低着声音点拨道:“陆大人莫要怪老奴多嘴,东南地区贪污一案,是圣上亲口下的命令。您别看他老人家一直卧病在床,可这心里如明镜似的,没什么不知晓。他老人家尤其挂念的就是这件事,时常唠叨着,不能在百年之后给太子殿下扔难题呢。”
陆淮鹤听后微微点头,“请圣上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鸿福满意抚了抚拂尘,“你办事,圣上自然放心。既然口谕已经带到,老奴就不在此多候了,陆大人陆夫人,告辞!”
“公公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