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鸿福人影消失不见后,苏荷方才收回目光,想起他说过的话,眸中隐隐有一丝担忧:“此行凶险未知,你恐怕要多带几个侍卫。”
陆淮鹤温言:“听夫人的。”
“不知道要在那么待多久,你身边没个照顾的人也不行,我要跟着一起去。”苏荷记得之前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这可不能听夫人的。”
陆淮鹤提步绕过影壁,往内院走去,苏荷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些发急问:“为什么不能听我的?一路的衣食住行,要是没个妇人照料,你……你知道怎么安排吗?”
其实苏荷想说的是,她知道此行一定会有危险,所以才会害怕他前往。
陆淮鹤不知她为何这样紧张,有些好笑的驻足看她:“我比你要长好几岁,还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么?你可知,你每夜都要踹翻好几次被子,早起后要在床上赖一会儿,用餐前习惯先喝一碗汤,每日闲暇时总是要看一会儿话本子……”
一字一句明明很轻浅,听得苏荷心中愕然不已。
她似乎根本没记住这些生活的小事,而陆淮鹤却能很清楚的说出来。
淡淡的秋阳中,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与昏黄仿佛融为一体。
苏荷手指微动,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心头莫名的悸动情绪,更家扰乱思绪。
“你管理内宅,我应付外事。”
“身为朝臣,为圣上排忧解难本就是应该做的,我若不去,何愁寻不到人?”陆淮鹤伸手揽住她细瘦的肩,轻喟一声:“身在其职,不做点实事,怕是连母亲都要责罚我了。”
平日里总是听见他一口一个长公主,此刻听见母亲两个字,苏荷便知他已经下定了主意。
是啊,他本就是查案的官职,又直隶于圣上,如何能不出头?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面对陆淮鹤再三的肯定,苏荷为了不让他担心,勉强笑了笑:“好。”
晚饭用的仓促,苏荷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汤填肚子就回了沁芳居。
她没有能力改变陆淮鹤的想法,只能祈祷老天爷垂怜。
“夫人,奴婢花钱打听到柳萋萋的藏身处了。”
“她在哪?”
“城外老家,与柳父柳母在一起,她躲在屋子里没怎么出来,再加上她是养女,不怎么受柳父柳母的喜欢,常年来为了生计奔波在外,没怎么回过家,村子里很少有人认识。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公堂上刘氏的那番话,苏荷都听见了,也清楚柳萋萋的身世。
作为女子,她实在算得上身世凄苦,命运飘零。
可就算再不济,前世那一番作为,实在让苏荷可怜不起来。
心中藏着豺狼的人,怎么会真心摇尾乞怜?
苏荷很乐意看到陆家与柳萋萋狗咬狗的局面,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败于一方,她看个乐呵。
“裴夏,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先帮我去做。”
“夫人尽管吩咐就是,奴婢赴汤蹈火也要完成。”
苏荷迟疑了下:“帮我找个道士。”
“道士?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轻晃脑袋,婉言道:“到时你就知晓了。”
“好,奴婢记下了。”
这边话刚说完,院子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陆淮鹤来到沁芳居,手里提着在樊楼买的新鲜烧肘子。
两只酱香四溢的肥美肘子呈在桌上,旁边还有些鲜美小菜和一盅青梅汁。
苏荷脑瓜子嗡嗡的疼,看向他:“晚饭不是挺丰盛的么?没吃饱?”
陆淮鹤低眸轻笑,倒了杯青梅汁递到她面前,“你说没胃口,我特意去买的青梅汁,尝一尝?”
苏荷听话的小抿一口,唇齿间立马爬上一股酸涩又带着微甜的味道。
“味道酸甜,感觉还不错。”
陆淮鹤满意道:“店老板说就属这最开胃,我也来尝一尝……”
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他已经端起苏荷喝的那杯青梅汁尝了一口,下一秒平静的皱着眉头,将手边茶壶里的水喝的一干二净。
“酸……”
第113章 看望陆云晴
“我觉得还好啊?”
苏荷见状又端起杯子细细抿一口,舌间回味了番,没觉得难喝。
“还是夫人厉害。”陆淮鹤还没回过神来,光是看见她喝,舌根就已经酸的发苦。
苏荷心里奇怪,她忽然记起以前自己好像也并不喜欢吃酸的,连小厨房里也从来不备酸醋,这次是怎么了?
翌日秋阳高照,阳光洒进窗台,苏荷起床时,陆淮鹤已经不见人影。
马上要出京了,很多事情都要准备,想必他忙得很。
昨日命裴夏找的道士已经找到了,约了个地方见面,苏荷正要去看看。
为了不被人察觉身份,她和裴夏都乔装成男装,来到了相约的地方。
茶室里,道士看着对面两个年纪小的少年,不知道他们找自己来做什么,可看到其中一个站着的少年掏出如砖头般高的银票,看的眼睛都直了,冒着金光。
“这,这是?”
就算是用来买命,也没人花过这么多的钱。
道士瞧着两个少年脸生,想要多问,却被其中一个有贵气的少年用眼神威慑住了。
“我花钱办事,你收钱出力。事成之后,远离京城,这些银票,便是连你的儿子女儿这辈子也够逍遥了。”
道士解释说:“我修道,发过誓这辈子不生儿育女的。”
苏荷道:“是么?那我收回一些银票?”
“别别别!就算我不生儿育女,但自己要花的啊!我瞧着你满身贵气,也不似穷苦之徒,既然已经定了价,怎么还好意思收回呢……”怕眼前这位金主生气,道士的声音越说越小,手上还忍不住将银票往自己身边推了推。
瞧瞧这货真价实的银票,手感真是不错。
“说吧,要我做什么?杀人我可不行,放火可以考虑。”
裴夏将眉一蹙:“你胡说什么呢?我家主子看着像是谋财害命的人么?”
道士不解了:“那……那要我做什么?”
苏荷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生辰八字,她将字条往前一推,淡淡道:“这个生辰八字,我找大师算过了,血肉之躯可滋养圣上,必要时可以将其制成汤药,以供圣上福寿绵延,天下太平。”
道士接过字条仔细一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妙之处,更没有可以医治病症的效果。
他正要反驳,扫到苏荷审视的目光时,忽然就明白了,笑着将字条和银票都小心翼翼的揣进怀中。
“你放心,小的收了钱自然会办事。”
“我的人会监视你,直到你事成之后远离京城,如果你要是耍什么花招……”苏荷眼里泛着冷意,随手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我不介意将你活剐以后,再掘了你的祖坟。”
道士一听这怎么使得?赶紧道:“收钱办事是道上的规矩,我自然不会胡乱来的,雇主放千万个心。”
苏荷语气清冷:“好。”
从茶室出来以后,苏荷没有回郦园,而是购置了不少礼品去到李府看望陆云晴。
自难产过后,她身子亏损太多,极其虚弱,加上孩子早夭,生产时因大出血导致昏迷,便是连孩子的一面儿也不曾见过,心中郁结难平,一时放不下,始终郁郁寡欢。
见到苏荷前来,暗淡的眸子竟是抬也没抬。
“陆姨娘,陆夫人来探望你了。”桃红将礼品置于桌上,又将茶水斟上,才退了出去。
苏荷来到卧榻前,看见穿着寡淡素衣的陆云晴,脸上竟苍白毫无血色。
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温声问:“云晴,身子可曾好些了?”
陆云晴嘲弄一笑:“连你也看我笑话?”
裴夏实在没忍住,出头道:“我家夫人是念在曾经的姑嫂情谊,所以才不计前嫌拎着补品前来探望陆姨娘你,反观陆姨娘黑着脸也就算了,怎么还说出这样气人的话?”
“哦是么?我以为,你跟李府上那些婆子丫鬟们一样,来嘲笑我的呢?”
陆云晴指着身边的物件儿,座椅,盆几,屏风等全部都是崭新的。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连伺候在身侧的丫鬟婆子也都比往日多了好些。
放在以前在清心居时,这样的场面,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陈氏无非就是看着李祺回来,她又刚失去了孩子心生可怜罢了,否则怎么会赏个新院子给她住?还好吃好喝的供着?
“我路过,来瞧瞧你。”
陆云晴瞥一眼她,虚弱的向后仰去,靠在枕头上,才稍微舒服些,“难为你如此好心,不记恨我。”
苏荷从果盘拾起一个柑橘,叫裴夏烘在火上,烤热以后才剥来递给她:“那孩子跟你没有福分。哭也哭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身子养好,将亏损的都补起来。李将军心疼你,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陆云晴抹了把眼泪,接过热乎的柑橘往嘴里一放,眼泪便更加止不住。
“连祖母都不曾遣人过来探望,你……怎么会来看我?”
苏荷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忍住心中的厌恶,温婉笑道:“你与我到底是有几年的情分在,看在张夫人的面子上,我也该来探望的。”
提到已逝的母亲,陆云晴感伤万分,一时无话。
“等身子养好了,孩子自然要回到你的肚子里。你虽耳根软,容易被人三言两语说服,可心底却是不坏的。有孩子以后,我相信你能将他们教导的极好。”说到这,苏荷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不瞒你说,像熠儿和娇儿那般听话的孩子,我在梦里,也曾求过菩萨,肖想过的。”
说到动情之处,苏荷侧过身子,装作不经意抚去眼角泛起的泪花。
陆云晴见状,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想到以前在苏荷面前说过的残忍话,还背着她与柳萋萋结交,将她的一双儿女视做亲生,那时的苏荷又该是什么感受呢?
换做以前的她,根本不会去想这些。
可经历过一次孕育,一次难忘的生产,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让陆云晴不得不正视起来。
她想要安慰苏荷,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第114章 怎么不查?
苏荷声音酸涩,再抬眼时,可以看见眼眶红红的。
“他们都说是柳萋萋将你推倒的,可我觉得同作为母亲,她应是能体谅你的不易,肯定不会糊涂行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问话时,泛着泪光的眼睛格外明亮。
陆云晴不自觉又想起那日在陆府葳蕤阁走廊外的情形,她不会记错,的确是柳萋萋推了她。
仅仅是因为几句口角,柳萋萋便如此狠心?
想到那刚出世没有福分的孩子,陆云晴心中痛苦万分。
是啊,同为母亲,凭什么柳萋萋就能承欢膝下,享受儿女的意趣?她却十月怀胎,一朝遗憾落空?
陆云晴脸色骤然变得难堪,手上紧紧抓住被角,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从兄长与柳萋萋在一起那么多年,从居住在别院到入府之前,陆云晴自认为对她掏心掏肝,街巷上买的新酥饼都要带去给她尝一尝,何曾想过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竟一时忘了,恩将仇报之辈,应当落得怎样的结果?”陆云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眼神直直看着地板。
“自然是,以牙还牙。”
苏荷微垂的眸子缓缓睁开,瞳孔如同一汪沉寂的深潭,叫人探不出深浅。
以牙还牙?
陆云晴的笑渐渐凝结,阴恻恻的,让人害怕。
她没了做母亲的资格,柳萋萋自然也该得到报复,谁让她生下的是两个孽种!
探望过陆云晴,苏荷又去拜访了陈夫人和赵流云,一番寒暄之后,才得以离开李府。
郦园里,陆淮鹤直到夜空挂了霜才归来。
他脱掉带有秋寒的披风递给丫鬟们,接过苏荷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
“你去见圣上了?”
“没,我与二皇子在一起。”
苏荷蹙眉,想起那个纨绔子弟,怕他想什么恶毒的法子对付自己,一时没有好语气:“他找你做什么?又说我的坏话?”
陆淮鹤微微笑了:“他要说你的不是,我会立马起身走人。”
“那他找你做什么?”
陆淮鹤手握着空茶杯,慢条斯理的回答:“这么多年以来,二皇子的心结从未消散,始终有一个初衷。”
苏荷视线凝过去,很容易的猜到了。
“替容贵妃申冤,对么?”
“嗯。”
苏荷委身坐在一旁的梨花圆凳上,神情显得哀戚,“待将来太子即位,恐怕……”
此案,再无沉冤昭雪之日了。
陆淮鹤道:“皇后与容贵妃一直对立,圣上驾鹤西去以后,太子的确不可能给容贵妃正名,此案也该随着遗憾渐渐淡散。”
“二皇子他……为何独独找你?这不是明摆着跟太子对着干么?”苏荷有些不高兴,她不信百里枫看不清局势,而是分明要将陆淮鹤将火坑里推。
“此案从当年就是我主理,其中细枝末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圣上居住在紫金宫里,身边有皇后每日贴身侍奉,二皇子断然没有面圣的机会。说句难听的话,直到圣上驾崩,他都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父皇。”
苏荷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皇后这般举动,一向深得民心的太子殿下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完美。
“你……要查吗?”
“怎么不查?”
陆淮鹤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声音铿将有力。
那是属于他年少时最深的遗憾,早就蠢蠢欲动忍不住冒出来了。
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见到他如此平静的回答,苏荷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明目张胆的跟太子作对,他会答应么?
如此慢慢悠悠过了两日,后日就该陆淮鹤启程了。
长公主府已经差人过来传话,让小夫妻俩明晚过去用晚膳。
苏荷为此有些忐忑,因为前来传话的嬷嬷透露,长公主并不只是邀请他们,还有一些关系匪浅的妇人好友。
陆淮鹤安慰她:“母亲只是看着脾性差了些,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席上若有人刻意为难,我叫母亲将人赶出去就是。”
“这怎么行?岂不是给长公主……”苏荷愣了下,随即改口道:“岂不是会给母亲招来嫌弃?”
“你以为这上京城中,有几人能受得了母亲的?你别忘了,连我也不愿意与她同住呢。”
陆淮鹤眉梢散着淡淡的笑,温和的话语总算给了苏荷一记定心丸。
她偷偷瞥一眼陆淮鹤,心里有些错愕,又有些甜蜜。
能在母亲面前为妻子正威风的,除了兄长,她还是第一次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