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要事禀告!”
青云自外面跨步进来,提起今早听到的坊间传闻,如实禀告出来。
“有一名云游道士自称能为圣上延长寿命,今早面见了太子殿下,现在正等着安排进宫呢。”
“不过是些江湖术士想要谋求富贵的手段罢了。”陆淮鹤听后脸色平静,没什么波澜。
苏荷仔细听着,内心有些微微的慌张,生怕被人发现她的小心思。
“那道士要真有能耐,能让圣上多活一年半载,恐怕上京城中要专程为他修一座道观。”青云也觉得事情荒谬,实在可笑。好笑之余,还是敬佩道士不怯场的胆识。
苏荷呼出一口气,故作镇定道:“听说修道之人有法术在身,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在前世的这个时间点,圣上还真回光返照了四个月,期间上朝,游园,听小曲儿都跟往常无异。
若非如此,苏荷也不敢将主意打在他身上。
紫金宫内殿。
圣上仰躺在镶金雕玉的龙床上,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郭皇后亲自端来一剂汤药,一勺一勺的服侍他饮下后,站在一旁的金盆中净了净手。
“听说有道士想要面圣一展道法?”精致贵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轻视的微笑。
宫女回道:“太子对此颇为相信,已将那云游道士带至殿外了。”
“就在殿外?”郭皇后有些惊讶。
“是的,太子也守在外面呢。听见宫女说您在伺候圣上服汤药,所以没有通报。”
郭皇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将规矩德行刻进了骨子里,摆摆手,宣他一人进来。
第115章 白眉道人
母子一见面,百里隽便急不可待想要将道士引见进来。
郭皇后低声斥道:“急什么?你身为太子,喜怒不可现于常人面前,小心别人拿捏住把柄,本宫曾教过你的,难道竟忘了不曾?”
百里隽低首解释:“儿臣只是着急父皇的病症,御医们开的药天天服用也不见效果,不如试一试这些旁门左道……”
“你也知道是旁门左道?什么阿猫阿狗都领进来,万一对你父皇有危险怎么办?”
“儿臣没想那么多……”
百里隽只是看着父皇整日整日的躺着,四肢无法正常行动,连伸手喝口水都成了困难,心中难受。
小时候带着他在马场上驰骋的父皇,终是不见了。
郭皇后也发觉话说重了些,静默了几秒问道:“那道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属哪座道观的?他私底下,可曾与哪些人有过交接?你都查过了么?”
百里隽又是一怔,回答的声音也越渐低小:“他叫白眉道人,其他的儿臣……儿臣只想着父皇快点好起来,不曾细问。”
见郭皇后脸色一沉,当即就要发怒,赶紧添话解释说:“那白眉道人确有几分本领,今日只与儿臣见过第一面,便知晓儿臣这几日来常有梦魇,连梦魇的内容都叙述的一模一样!儿臣见他当真是修行之人,才想着领进来让母后先过目,要是母后觉得不妥,儿臣便遣了他回去……”
瞧着百里隽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郭皇后微微挺着下巴,些许无奈道:“罢了,宣进来吧。要真是能让你父皇好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百里隽脸上一喜:“谢母后!”
当即就召见白眉进入内殿说话。
虽头一次进入奢华贵气的宫廷,见到权利滔天的贵人们,白眉一点儿也不慌乱,他本就是修行之人,懂点高深莫测的东西,并非真的是无能之辈。
郭皇后细细打量跪在下方的人,柳眉轻挑,颇不在意。
太子则让他上前几步,来到龙榻前查看圣上的病症。
白眉静静端详了半晌,见圣上早已是枯死之相,身子也消瘦的不成样子,可他脑袋清明,时而还可以说话,也不算是彻底的废了。
“怎么样?我父皇还有救吗?”
“圣上乃是天子,又有民心所向,自当福寿绵延。”
福寿绵延?
百里隽不懂其意。
“既如此,为何还会受病症困扰?”
白眉道人抚了抚胡须,伸出两指在老皇帝的额上画了个符,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什么。
接着俯身在老皇帝的耳侧留下一句话,才缓缓收回手来。
下一秒,龙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深浑浊的眼眸中,依稀还带着独属于帝王的凌厉。
郭皇后不知道这个道士在搞什么鬼,可看到老皇帝幽幽看来的眼神时,心中未免有些发慌。
“你这臭道士,莫不是装神作怪?来人,将人带下去杖毙!”
百里隽阻止:“母后不可!”
“他明明就是坑蒙拐骗之辈,你身为太子为何如此相信他?”郭皇后冷声质问。
百里隽仰首殷切恳求:“不管他是坑蒙拐骗也好,装神做鬼也罢,只要能让父皇有好转,有何不可呢?”
“你还真是……榆木脑袋!”
郭皇后拢在云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无奈的侧过眼眸,有些气愤自己怎么生出百里隽这样仁心大发的儿子?
“太子……”
龙榻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喟叹,百里隽忙守在他身侧,焦急的问:“父皇,儿臣在!”
“送白眉道人出去。”
“是,父皇还有什么要说?”
老皇帝干涸的嘴唇微动:“我感觉体内有一股热乎乎的气体在窜动,很舒服。”
百里隽和郭皇后俱是一愣,纷纷看向白眉,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便知他有几分真功夫。
“陆渊启程了么?”老皇帝又问。
“后日离京。”
“好……好,在朕离去之时,绝不会给你留下烂摊子。”
百里隽心中难受,握着老皇帝的手安慰道:“东南那边,儿臣也可以平息的,父皇享受天伦之乐就行了。”
老皇帝无声笑了笑,眼神若有似无的落在郭皇后身上,隐隐威严,无数想说的话化作了无言。
“圣上若想活动四肢,下地走路,需要以阳气相补,血肉之躯相供。”白眉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文,上面写着两行生辰八字,他将符文递给百里隽,叮嘱道:“这个生辰八字的人,血液能补圣上阳损,且滋补血肉。虽说不能回到从前,但好转个三四分,不在话下。”
百里隽看着生辰八字没有说话。
这是要……以人血相补?岂不是很残忍?
白眉观察他的神色,好奇他会如何抉择?
世间最仁心柔和的太子殿下,曾亲历战场,救助灾民,会不会因为给老皇帝延长寿命而杀人取血呢?
白眉猜不到,世间本就好多事猜不到。
紫金宫内的事定,有老皇帝的吩咐在前,百里隽亲自将他护送出宫。
纵是郭皇后再不喜欢这个臭道士也没办法。
等到殿内安静下来,她款步走到龙榻前,轻声询问:“皇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老皇帝没有搭理他,而是阖上了眼睛,一脸痛心的唤出两个字。
“阿婉……”
待听清这两个字,郭皇后骤然面目可憎,指尖深深嵌入肉里也不觉得疼痛。
阿婉。
是容贵妃的名字。
他心中,真是到死都惦记着那人啊!
巍峨庄严的宫门前,百里隽拜谢白眉道人,又差人奉上金银。
白眉咬了咬金子,有些硌牙。
百里隽笑问:“你竟还怀疑宫里出来的金子是假货么?”
白眉嘴角一咧,将金银尽数揣进怀中,让人奇怪的是,装了那么多金银,身上却没有地方鼓起来。
“行了太子回去吧,小的就此拜过。”
百里隽道:“纵使你云游天下,四处为家,可要是你今日说的话是假的,孤就算将这世间掀翻,也得揪你出来活剐!”
“又是活剐?还不如换一种死法呢?”
“你说什么?”
第116章 半梦半醒
白眉摆摆手风淡云轻的说:“没什么没什么。”
转身间,眼神上下打量了下百里隽,话里有些许意外:“财狼跟豹子,怎么生出个羊羔来?”
百里隽皱眉,还是没太听清,什么狼豹?什么羊羔?
不等他问,白眉已渐渐离开了视线。
百里隽重新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符文取出来看,心中举棋不定。
凉薄的秋风中。
郦园内四下寂静,苏荷在沁芳居内临摹书法,忽然眼睛瞥见院子里有人影晃动。
她动作一顿,心下生疑。
沁芳居内除了裴夏以外,另有几个打扫丫鬟,此时都不在,裴夏也出去办事了。
院子里会是谁?
苏荷将毛笔搁在玉山上,松下袖口,随手拿起抽屉里的剪刀拢在袖中,款步走了出去。
只见中庭的一颗松柏树角下,落着几片落叶的石桌边,一位道士正在悠哉悠哉的数着金锭。
“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荷握紧了剪刀,侧目看向院外,还有一两个丫鬟在清理青石板上的杂草,她们好像并没有发现道士的存在。
白眉美滋滋的数完金锭,取出一锭往她面前一推,“太子出手的确阔绰。喏,我分你一个怎么样?”
“郦园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怎么能一样?这锭金子可是我亲手给你的,是带有福气的!”
福气?
苏荷走到石桌边,拾起那锭金子仔细端详,狐疑的目光继续回到白眉身上,见他模样悠哉,似乎并没有面圣过的紧张感,心下不由得错愕。
“事情办妥了么?”她问。
“我答应过的,怎么能不办妥?小姑娘,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苏荷静静看着他,语气清冷:“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那日在茶室,她与裴夏皆是乔装过的,这道士怎么能寻到郦园来?还能让丫鬟不能有所察觉?
白眉轻松一笑,随手在空中一辉,松柏树立即簌簌响动。
苏荷赫然愣住,
明明没有风……
“你是谁?”
白眉起身整理好破旧的道袍,脸上堆着乐呵的笑,愉悦回道:“我?我就是个云游的臭道士。不过是尚有几分善心,想着为小姑娘你平息前世的怒意,这才收你的钱,办你的事,如你的意。”
前世二字让苏荷忍不住重新审视他,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双浑明的眼眸下涌动着慧气。
白眉甩一甩衣袖,负手而立,道袍迎风飘飘。
“小姑娘,你好事将近了!”
“什……什么?”
后日就是陆淮鹤离京的日子,此去未知深险,不知耗费多久时间,怎么算是好事?
苏荷嘴唇一动,正要细问,眼前忽然不见道士的身影,他就那么散了!
就像一团烟雾般,噙着淡淡的笑,消失在眼前。
苏荷忙奔至院外查看,除了两个打杂的丫鬟,不见任何人影。
她仰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时而一两只鸟雀飞过,随后便寂静无声。
“夫人?少夫人?”
耳边忽然传来裴夏呼唤的声音,苏荷没见着人,回头看向沁芳居内,院中树木房屋忽然变得飘渺模糊,从身边唰的一下晃过去。
她猛地一睁眼,却发现在室内,手上还握着毛笔,墨水将宣纸都晕染开来。
“快到初冬的天了,夫人趴在书案上睡小心着凉。”
苏荷只觉得脑袋昏聩,将毛笔搁置在宣纸上,起身看向院外,什么也没有。
她问:“方才我睡着后,可有什么人进来过?”
裴夏摇摇头:“奴婢一直在外面守着,没瞧见有什么人。”
苏荷心中迟疑,难道见那臭道士是梦境?
“夫人,这里怎么会有一锭金子?”裴夏将没用的宣纸收走,却发现在砚山旁放着金锭。
苏荷脑中轰鸣作响,低头看向金锭,道士所言又响彻在耳畔。
不是梦。
那道士,真有两把刷子。
长公主府。
戏台上一场戏方才唱罢,天色已经渐深,昭阳有些乏倦的仰靠在软榻上。直到嬷嬷前来禀告说他们来了,才支撑起身子坐起来。
苏荷和陆淮鹤姗姗来迟,园中宾客们已经齐了。
昭阳淡淡一瞥。
“赶着饭点儿来的,连时辰也不记得了?”
陆淮鹤微笑道:“儿子临时办了点私事,一时耽搁了。”
儿子两个字添了些温情,昭阳听后没说什么,遣人来赐座。
座椅摆在她的手侧,再往下便是其他宾客。
苏荷忐忑坐下,幸好有陆淮鹤在身旁,稍微心安些。坐定后又听了一场戏曲儿,结束以后一行人方才移步去宴厅。
晚宴设在小花园,坛中花团锦簇,颜色奇巧。
绕过蜿蜒的小石子路走进去,园中高楼耸立,豁然开朗。
陆淮鹤牵着苏荷慢慢行在人群中,每走过一处地方总是要讲讲小时的意趣。
走在最前端的唐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弯着嘴角向昭阳禀告,“长公主你总说公子寡言,老奴瞧着,这时候不是话挺多的吗?”
瞧瞧他们两小夫妻,牵着手就算了,还时不时的说说悄悄话,简直是浓情蜜意。
昭阳瞥道:“德行!”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后知后觉的苏荷连忙将陆淮鹤的手挣脱开,再看四周宾客,眼神也都若有若无的向他们看来。
“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走的太近了?”
苏荷偷偷打量其他夫妇,没有像他们这样的,她怕长公主不悦,别着陆淮鹤的手臂往边上一推。
陆淮鹤有些好笑,不过也遵循她的意见。
“苏荷?”
昭阳顿下脚步唤了一声。
苏荷闻言立马上前答话。
“晚宴还没传上来,闲来无事,你随本宫去小径上走走。”
苏荷敛眸:“是。”
一切的喧嚣被摆脱在身后,两人没带奴仆,一前一后漫步在小径上。
晚风浸着一些凉意,苏荷紧了紧袖口,默默跟在身后。
“云晴小产之后,你去探望了?可本宫怎么听闻,她以前将那外室满口嫂嫂的叫,将你根本不放在眼里,是么?”
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苏荷如实回答:“妇人生孩子本就鬼门关走一趟,纵是我与她有千般的不合,也不该在这时候来计较。”
第117章 本宫不奢求
“是么?”
“本宫看的穿你,大可不用装模作样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