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嫣更是敬重自己的父亲,体贴道:"你也别总盯着了,大伙们对于自己该干的事情,都挺尽心尽力。爹爹成婚不久,就安心多歇几日。"
王员外眉开眼笑地拍拍肚子:"歇了歇了,金金做果子的手艺十分的好,除了一日三餐,她每天还伺候我吃这吃那的,人都胖了一圈!" 他砸吧砸吧嘴巴,继而别有意味地笑道,"其实即便歇着,你爹也忙得很。"
"诶?爹爹什么意思?" 王楚嫣狐疑地打量他。
王员外满脸洋溢着梅开二度的欢乐之情。
蓦然,王楚嫣领悟了。
事情真到这步时,她的心底不免涌出一阵复杂的酸楚。
父亲成亲那日她也是欢天喜地的,对继母恭敬有加,然而此刻,念及阿娘……
彼时她瞥见张巧金从对面走来。
张娘子年仅二十六,长得挺俏丽,这一刻她打扮得云鬓花容,婀娜多姿,手里挽着一件外袍,见到爹女俩正在说话,不由地止住脚步,恭候一旁。
王员外瞧见女儿面色忽地暗沉,便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见到娇美的少妻时,王员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招手道:"金金,愣在那里作甚?快过来呀,都是自家人,莫要这么拘谨。" 旋即回头觑向宝贝女儿,"阿嫣,你说是不是?"
王楚嫣平常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然而此刻,她笑不出来。
她默着朝张巧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女人最敏感。
张巧金察觉后,诚惶诚恐地走来,不但没有继母的架子,反而朝王楚嫣欠身道:"阿嫣,我来给你阿爹送外袍,他刚才着急出屋,穿得单薄了些。"
王员外感动不已,宠爱地看着新娶的少妻:"金金温柔体贴,我真是好福气。"
紧接着他展开手臂,让张巧金为自己披上衣裳,笑得嘴巴咧到耳际。
然而张巧金愈加局促不安。
王员外终于看出端倪,打了个圆场道:"阿嫣,你是不是也该问候一声?"
虽然王楚嫣为父亲的续弦感到欣慰,但要对一位比自己仅大几岁的女子称呼母亲,实在有些不习惯。张巧金私下曾让她唤姊姊,王楚嫣也觉得不合礼仪,于是先前逢面时,俩位女子相视而笑,就当问候。
王楚嫣行过礼,神情淡漠地说道:"留你们忙,我先行一步。"
张巧金迟疑片刻,微羞着脸,上前挽留:"阿嫣稍等,我想与你商量些事儿,不知现在行不行……?"
第52章 继母 你与继母处得还好么?……
王楚嫣顿住脚步, 抬眸看她 ——
确实是个颇有风韵的女子,柳叶细眉,五官小巧, 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像似受惊的小鹿惹人怜爱, 这种面相的女人很容易显得轻佻妩媚, 然而张巧金气质内敛, 还挺害羞,不很自信的样子, 却也能将男人迷得晕晕乎乎的。
去年王员外有续弦的意愿时,就委托王楚嫣参谋哪位女子最合适,王楚嫣知道父亲最心仪这位年轻貌美的张娘子, 于是做了调查,确认张巧金是个安分人,温柔贤惠,身世也怪可怜的。
张巧金之前的夫君是位读书人, 一直没能通过礼部的省试, 还是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靠教私塾挣些钱, 家里的活儿基本不顾, 里里外外都是张巧金一人任劳任怨。她夫君因为常年不得志, 性情抑郁, 体质虚弱, 俩人成亲四五年没有子嗣, 当然,无子的罪过都由女子来承担。后来,夫君过世, 张巧金守孝三年,全心服侍婆婆,继而婆婆也病逝了,她操劳完该做的事情后,这才想着另寻人家,谁知,夫家的人把所余不多的家产都抢了去,还想方设法地争夺张娘子微薄的嫁妆,直到得知她被王员外相中,才不敢继续胡作非为。
想到这些,王楚嫣即刻心软,暗自叹了口气:"我去外面看看商铺,我们一同走?"
张巧金欣然点头:"我正要与你商量这事儿,我做果子饮子还算在行,可以帮把手。"
"甚么叫还行?金金的手艺好着呢!" 王员外喜眉笑眼地夸道,别看他笑得憨态可掬,心里可明亮着呢,将女儿与少妻的手牵到一块儿,"嫣儿,金金,你们多处会儿,母女俩谈谈心。"
张巧金娇颜羞红,带着讨好的语调唤了一声"阿嫣",随即晃了晃牵住的小手儿。
王楚嫣摸到她的指腹,同样有不少粗糙茧子,也是一只苦于劳作的手……
蓦然,王楚嫣眼眶酸溜溜的,将张巧金的手捏紧了些,"我们走。"
俩人来到邸店旁的铺子,就是之前王楚嫣投钱的那家,托付蓉姨的二姐儿负责经营。
蓉二姐见她俩入店,忙迎上来:"王夫人,王夫人,你们来啦!"
蓉二姐与她阿娘蓉姨那般身材丰满,肉乎乎的圆脸上笑容和蔼,看着颇有福感,能讨客人喜欢。
有别于其他铺子,这儿店面不大,然环境清雅,是王楚嫣亲自筹备并找人装点的,因为豪华装饰花费高,所以她选择简致素雅,墙上悬挂王昂的书画,还用谐音给铺子取了一个诗意的名称。
"缘来香食"。
缘来相识,原来相识。
"夫人们来得正好,我汇报下咱们铺子的近况。" 蓉二姐将她们请到后屋,端上茶点,招待她们边吃边聊,"水灾之后,咱们的生意慢慢恢复了,近来几乎每日满座,庆筵外卖的也不少,这也得感谢孙姑娘,前阵子她来店里表演点茶与茶百戏,手艺传神,吸引了不少客人,只是……"
王楚嫣见蓉二姐迟疑,鼓舞道:"你尽管说,咱们开诚布公,都是为了铺子好。"
蓉二姐颌首,面含愧疚地说道:"前些时候,有客家反馈,说果子的名字虽好听,用料有保证,但味道与其他地方差不多,花样也不很特殊,他们不明白为何价钱要高出一些?所以,我也想与您聊这事儿,咱们那位果子师傅的手艺有待改善,我虽然学过好些年,可也还是不精。"
此时,张巧金脸儿微红地看向王楚嫣:"阿嫣,或许我能帮忙看看?"
蓉二姐受惊摆手:"哎呀,王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呦! 您刚新婚不久,怎可劳您大驾?!"
张巧金和颜微笑:"没事儿,我以前忙惯了,闲多了还觉得浑身不对劲,正想找些事情做呢。"
王楚嫣看着张娘子,思及阿娘曾经也是这般辛劳,从不喊苦,时常温柔笑着说没事儿,哪怕已经累得虚乏。她心里五味陈杂,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我们一道儿看,想想办法。"
探讨后,张巧金提议:"咱们的食料都是中上乘的,名儿阿嫣取得也颇诗情画意,我感觉,现下的果子品类似乎过于繁多,加重活儿,倒不如减少品种,尽量卖应季与节庆的果子?口味相似的情况下,就在色彩,形态等方面,创新花样?让客人觉得独一无二,惟咱们店里有。"
"有道理!" 王楚嫣眸光闪亮,指着正在品尝的一只果子,"比如这款应季的'桂香广寒',是用桂花,以及檀香浸水和面,制成桂花形状,味道带桂花清香,不过这些与传统做法相差无几,我们就在色与形上做文章,譬如,桂花搭个月亮或小兔,再用简单的颜色画银月,点缀兔儿。"
张巧金笑应:\"阿嫣真聪慧,我也打个比方,咱们冬天要卖的'梅香如故',可以做成一束花枝,其上两朵梅花,配只小雀鸟。倘若客人有特殊要求,譬如婚庆,就做成梅花树,底下有一位姑娘,牵手她的情郎。"
蓉二姐豁然开朗,惊喜称赞:"两位王夫人都是冰雪聪明!"
王楚嫣与张巧金相视一笑:"确实目前果子品种多,客人虽然选择多,但特色不够,多谢你的提议,如此一来,我们便能集中精力,做出与众不同的精品果子。"
张巧金羞然笑道:"自家人客气啥?至于模子,我可以先做几款对应的果子,由阿嫣你来选,或者你简单画些式样,我根据你的画做成果子。"
王楚嫣盈盈弯眸:\"都成,要不你先试试?"
"好嘞! 咱们说干就干,就先做个'金桂广寒'。"
张巧金欣然起身,挽袖,清手后用已经和好的面团捏出形状,动作利索有序。她先捏了带三五朵桂花的花枝,又捏了一只可爱的小胖兔子,让它立于桂花枝上,鼻尖嗅花。
"真是活灵活现,让人一见就爱不释手!"
王楚嫣拍手叫好,打量许久,越看越喜欢,向张巧金谢道:"不用我画了,没有你做的自然生趣,往后,就麻烦你亲手做些果子的样式,我让人制成食印模具,余下的事情就交给蓉二姐安排。"
蓉二姐的眼睛笑成细缝,连声应诺:"等新果子出来后,届时再请孙姑娘做些茶会活动,我们就等着发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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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王楚嫣陪着张巧金走出店铺,俩人挨得很近。
蓦然,张巧金发现新衣裳沾了些面粉,赶忙擦拭,爱惜之情跃然于颜:"我极少穿这么好的蜀锦,你爹很会疼人,也谢谢阿嫣你亲自选了衣料,我很喜欢。"
张巧金微微笑着,摸了好几遍身上的如意牡丹织绣锦衣,这是王楚嫣在京城繁华的马行街的店铺所买,那里的布帛最是出名。
蜀锦最初上贡于皇室官宦之家,花样如八答晕、簇四金雕、灯笼锦等。关于灯笼锦,还有一则趣闻,说是文彦博受到仁宗的宠妃张贵妃的指点,向仁宗进献灯笼锦,又名"庆丰年"或"天下乐",以金线织成灯笼形状,饰以流苏和蜜蜂,意喻"五谷丰登",文彦博由此官至宰执。不过,也因为此事,文彦博受人弹劾贬官,说他"勾结贵妃,专权任私",后来仁宗思贤心切,又让他复官回京。如今,蜀锦的技艺越加发达,也在民间流行起来,花纹种类繁多。
只不过,还是得稍微富贵的人家才能买得起蜀锦。
王楚嫣暗自心疼了下,想与张巧金亲近些,却依然叫不出口"母亲"两字,俩人默默相视,彼此的眸光透出些许羞涩的默契。
这时,孙姑娘从对面酒楼匆忙走来,招手唤道:"阿嫣—— !"
张巧金知趣回避:"阿嫣你先去忙,明后我们接着聊,来日方才…… 待我做出其他果子式样时,再来请示你。"
王楚嫣不由地握住她的手:"何来请示?自家人这么说就见外了,辛苦你倒是真的。"
当孙姑娘走至面前时,张巧金已经离去。
孙若熙望向张巧金的背影:"阿嫣,你与继母处得还好么?"
"挺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过需要些时日。" 王楚嫣真心言道,转眸看孙姑娘,惊觉她双目红肿,"怎么了若熙?是遇到甚么事儿了?"
孙若熙点点头,抱住王楚嫣一下子哭起来:"姐姐帮我,我不要嫁去皇宫! 赵哥哥就快回来了,我要与赵哥哥成亲! 我只喜欢他!"
"妹妹别急,不哭,乖乖的先别哭了,去我家里说。" 王楚嫣竭力安抚,牵着孙姑娘走回家。
孙若熙随她进屋后,喝了几口热茶,捧着茶盅的双手都在颤抖。
"现在你慢慢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楚嫣问道。
孙若熙抬起噙着泪花的双眸:"我爹娘说,好不容易请托宫内一人,下月,皇子选女官,有位参选人因为守孝忽然离京,于是我爹娘花了重金,托人把我插入名额,说是要,将我引见给当今的三皇子,郓王……"
"郓王赵楷?!" 王楚嫣大惊。
第53章 易经 人究竟要情深到哪个地步,才会一……
这事可不得了!
王楚嫣只能暗惊, 因为孙姑娘不晓得郓王赵楷就是那位曾经乔装打扮,殿试之前来到邸店,被孙姑娘称作神仙弟弟、并花痴了好久的张焕公子。
郓王的身份不能暴露。
再来, 万一郓王真的对孙姑娘有点意思, 那么回拒皇子的好意岂非罪过?还有就是, 孙家父母对女儿能够嫁给皇室贵族一事祈望许久, 怕是,要伤了他们的心。
王楚嫣反复思量, 心道: 这可如何是好?近来蹊跷的事儿多。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姐姐,我该怎么办?" 孙若熙拿着绣帕抹眼泪,"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本想着,等赵哥哥回京,与他私下确定情意,随后由你们帮着我们一同去说服我爹娘。可是, 皇宫请托这事来得太突然, 我不敢拒绝,或者我就硬着头皮去?然后装傻, 装作不懂礼仪?但这么做, 会不会让郓王生气, 怪罪请托的宫人与我爹娘?"
王楚嫣扶额忧思:"妹妹莫急, 这是件大事情, 我也不晓得…… 我们都先别急, 今晚我与叔兴说, 听听他的意见?"
孙若熙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全靠叔兴哥哥了,这回他一定要帮我啊!"
王楚嫣犹豫片刻, 问道:"好妹妹,我有个疑问,假如郓王殿下,他像你曾经迷恋的张焕公子那般好,并且他对你也有意的话,你会喜欢他么?"
孙若熙愣了愣,泪水越发掉个不停:"姐姐为何这么问?" 她噌地站起身,抬手指天,"我孙若熙曾经确实花心,见一个喜欢一个,但自从钟情赵卿成,没再三心二意,我与他青梅竹马,长大后才发现他的好,我向天发誓,如今只对赵哥哥全心全意!"
看着孙姑娘严肃又可爱的神情,王楚嫣哭笑不得,亦是心情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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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王楚嫣躺在王昂怀里,向他娓娓叙述白天发生的事儿。
先从孙姑娘的婚事开始。
但凡涉及感情,女儿家就会变得敏感多愁,王楚嫣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边落下眼泪,王昂搁置手中的书,耐心听完后,替她擦净湿红的小脸蛋:"楚楚哭甚?小事而已,近来我会与郓王说的,孙姑娘不必参加宫选,她爹娘那儿,你陪同着,也由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