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突然觉得,秦世琛其人,并不像表面那样的玩世不恭、放浪形骸。他想做一番事业,奈何挣扎不出家的囚笼。
秦世琛判断得对。父王与王兄,确实从未想过与大魏交战。有人喜欢扩张疆土,就有人喜欢知足常乐。只要大魏不触碰到西迟的底线,这场仗,就绝不会由西迟发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拨开一丛杂草,眼前豁然开朗。
层岩高叠,夹岸绿竹婆娑。流水自高处飞溅而下,哗哗啦啦,激起一片朦胧水雾。
此情此景此声,再烦躁的心也能逐渐平复。秦世琛突然开口,语声平静:“你这么维护秦世卿,看来是真喜欢他。”
乔欢蹲在溪边盥手,“这件事,我似乎早就跟你说过。”
“那我可能要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会让你重新考虑,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你别说,我不想听。”
“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偏要说。”
秦世琛在乔欢身边蹲下,掬了把水,看着溪水自指缝流逝。尽管他很用力地并拢五指,但那水,还是留也留不住。
“你知道秦世卿为何拖到现在还不成婚吗?”
乔欢拒绝说话。
“不说话?没关系,我自问自答好了。因为他不能。他找人算过一卦,他若成婚,夫妇二人,不得善终。”
秦世卿的批命书,是他儿时有次溜进书房偷看到的。这件事,整个秦家,除了秦世卿和他,再无第三人知晓。
纵使不想听,但“不得善终”这四字,令乔欢不由得心中发紧。
“你胡说。”
“胡说?你真当秦世卿是块石头,二十多年就没动过一次心?”
“这难道不是你说的?”她可没忘,那夜在柴房,秦世琛骂秦世卿是块朽木。
“行,我承认,那是我胡说。”秦世琛看着着她的眼睛,“他若可以成婚,孩子早就满地跑了。毕竟……”他向前,拉近自己与乔欢的距离,声音呢喃蛊惑,“远在京都的灯盏商,南宫家,他们家主,可是秦世卿放在心上的小青梅呢――”
京都南宫家家主。具体到人了,绝不会是秦世琛为了骗她而扯的谎。
乔欢看着秦世琛的眼睛。秦世琛毫不躲闪,就那么任由乔欢看着,当真称得上一句“坦坦荡荡”。
一片竹叶自二人间悠悠飘落。
流水潺潺声中,乔欢听见秦世琛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所以,乔欢,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再大大咧咧的姑娘,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表明心意,纵然这人并非是心上人,但那颗心,还是会不受控地因他而有片刻的颤动。
乔欢亦是如此。
时间有了片刻的凝滞。
风静云止,就连潺潺水声都逐渐飘渺。
直到“咕噜”一声,乔欢猛地捂住肚子,两颊飞起两片红云,这死寂般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
“饿了?”秦世琛皱皱眉,像是在怪她饿得不是时候。
乔欢点点头。
“等着。”秦世琛拎刀起身,选了棵树,落手就是一刀。
装着干粮的包袱在阿福那儿,他们两手空空,身边只有一把柴刀。
刷刷两下,秦世琛就削好了一支尖头的木杆。他蹬掉皂靴,绾起裤脚,撸起袖子拎上木杆,三两步就下了水。
溪水漫过他的小腿。
乔欢别过头,拾起柴刀,打算去找些能生火的树枝。
要不是顾忌着男女大防,她也想去踩水叉鱼!
不到两刻钟,秦世琛提着木杆上了岸,杆头扑棱着一条犹在挣扎的肥鱼。
乔欢把树枝摞到一起,从怀里摸出火折。她拿着这个,是用来点火防狼的,没想到先用来烤鱼了。
秦世琛剖出鱼的内脏,溪水卷走血腥。木杆当膛穿过,架在火上烤。
乔欢一瞬不瞬地盯着开始泛黄的鱼,感叹道:“要是有坛酒就好了。”
秦世琛把鱼翻了个面,“你还馋酒?”
乔欢秀眉一挑,“怎么,女子就不能馋酒了?”
秦世琛笑笑:“能,怎么不能?有机会,我陪你喝一场。”
乔欢警惕地看着他。
秦世琛觉得有趣,“干嘛用这幅眼神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怕你别有用心。”乔欢撇撇嘴。
秦世琛没接话,而是凝视了她片刻,才道:“所以,对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乔欢蹙蹙眉,“你难道不是在开玩笑?”
秦世琛腾地站起来,“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乔欢,我是认真的――你笑什么?你别笑,严肃点,认真回答我!”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声响彻幽谷的狼啸。
乔欢的笑容瞬间凝固。
陆续有野狼的身影出现在绿树丛中,几乎将他们环绕。
这些狼很瘦。
火舌舔舐着鱼肉发出“滋啦”的声响,饥饿状态下的人总会对食物的香气格外敏感。油脂香四溢,乔欢被这香气勾的又是好一阵腹饿。
她觉得,那些狼看着他们两个大活人,大概也看得饥肠辘辘了。
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她的弹弓,给了秦世卿。
秦世琛握紧柴刀,后退着靠向乔欢。却发现乔欢解了腰间的一只香囊,药材悉数倒了出来,正往里大把大把装着石子。
好在溪边都是碎石,要不然,还真塞不满她的香囊。
刚想问装这些做什么,只听一声悠长的狼啸,饿狼疯了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扑来!
目测有十来只。
第二只香囊尚未来得及装,一只瘦到干瘪的饿狼就迎面扑来,乔欢顺手将香囊投了出去。
饿狼闪身躲避的功夫,秦世琛就跃至跟前,刀刃划过狼喉,瞬间见了血。
身后传来饿狼的呼哧声,乔欢反手抓过烤鱼的木杆,胳膊向前一送,尖头“噗嗤”刺入从后跃起、打算偷袭的狼腹。
血顺着木杆流下,湿了乔欢的手。她被跌落的狼尸拽到地上,又有饿狼扑来,呲着尖牙往她脖子上扑,都被秦世琛挥刀解决。
“走!”秦世琛握住乔欢的胳膊把她拽起来,“跟紧我。”
他握住了乔欢的手。
秦世琛的手也沾满了狼血,两人握在一处,黏糊糊的。纵然很不舒服,但这种情况下,一个不会武的人,若是跟不紧秦世琛,只有死路一条。乔欢即便再不愿和他接触,也只能忍了。
小命要紧。
跑了几步,头狼还在嗷叫,死了四只,另有八只穷追不舍。
乔欢觉得狼的数量似乎不太对,眼下却顾不得细想。
两条腿的焉能跑过四条腿?再这么跑下去,迟早要被那些饿狼给撕了。
乔欢眼尖地瞧见远处的一块土坡,她指给秦世琛,“咱们去那儿躲躲!”
土坡下面是一人多高的荒草,两人跳进去,足以遮掩身形。
紧跟而来的八只饿狼见人没了,果然停步不前,只在坡前徘徊。
秦世琛靠在土坡上,偏头看着乔欢,低喘着气问:“你刚刚撒了什么?”
乔欢看了看手里拆开的油纸包,“引蛇散。狼不太喜欢蛇。”
“哦……不带驱蛇散,反而带引蛇散。欢娘子,你的所作所为,总是那么出乎意料。”
乔欢睨他一眼,“彼此彼此。”
八只狼里,有四只大概是饿得筋疲力尽,无力地四肢摊开,趴在地上眯起了盹儿。
另四只犬坐在地上,没多久,眼皮也开始打架。
狼不走,他们也不敢动。
秦世琛扯了扯嘴角,“蛇呢?”
乔欢:“你急什么?这才多久?蛇爬过来也要费些功夫。”
又等了两刻钟。
秦世琛:“不好意思,劳驾问一下,蛇爬到哪儿了?”
乔欢:“……再等等,快了。”
山上不可能没有蛇。
蛇引不来,只能是药出了问题。
可这药是她亲眼看着那位青年大夫抓的,绝没抓错,配的就是引蛇散。
那么……乔欢忽然想起,青年大夫说过,他这医馆,好像很久没有人前去抓药了。
所以……那些药材还不知道是几百年前囤下的,药力估计早散没了。
乔欢如遭雷劈。
偏偏有人这时候凑过来说:“等着也是等着,你现在,刚好可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乔欢,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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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心动(五)
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我――”乔欢张了张口。
话还未说完,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秦世琛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身后草丛传来O@声响,那里的草,无风自摇。
不等乔欢反应,只见四团黑影蹿出草丛,发着咕噜咕噜的低吼声,直扑而来。
其中一只高高跃起,眨眼的功夫已近在咫尺,狼牙尖利,黏糊的唾液连成丝,在乔欢的眼瞳中不断放大、放大。
乔欢害怕地闭了眼,抬臂去挡。
只听耳边有人闷哼一声,迟迟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狼牙嵌入骨肉的痛感,她睁开眼,就见秦世琛与饿狼扭在一处。
秦世琛的小臂卡在狼嘴里,殷红的衣袖上,有两处似乎浸了水,格外鲜红。
柴刀静静地躺在一旁,就在秦世琛方才坐着的地方。
乔欢想不明白,秦世琛为何不挥刀替她挡下饿狼的偷袭,反而选择用自己胳膊。
或许是一时情急,忘了有刀?情形不容许她多想。她一个侧身躲过扑来的饿狼,顺手把刀扔给秦世琛,助他一刀捅穿饿狼的心脏。
方才昏昏欲睡的八只狼也瞬间来了精神,四蹄轮换飞快,朝着猎物奔来。
敢情是在他们眼前演了一场戏,转移注意力,方便同伴偷袭啊……
狼果然聪明。
乔欢一边想,一边从香囊里抓出一把石子,抡臂一扔,石子快如飞矢,命中狼腿,打得它们当场表演了一场连环摔跤。
秦世琛抛出狼尸砸倒两只,另一只弓身在侧,踟蹰着不敢上前。
他微喘着气,“准头不错。”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语气有些虚弱。
“毕竟我弹弓打得好。”乔欢舒了口气,继而关心道:“你没事吧?”
“小伤。”秦世琛瞥了眼陆陆续续站起的八只狼,“快走。”
人跑在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极不好走。秦世琛在前,乔欢在后,还有十一只狼嗅着血味儿一路紧追。
好在草丛的范围并不大,拨开最后一丛草,眼前出现截然不同的两幅景象:左边是树林,右边是草滩。
“这边!”
乔欢往左,秦世琛往右,两人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走这边。信我。”秦世琛扯着乔欢的小臂,不由分说就往右边的草滩跑。
草滩全是浅草,石头都不多见,连个掩体的地方都没有。
日头已然西移,腹中久不见米水,乔欢饿得眼冒金星,两腿也跑得酸痛到极致,浑似小腹以下全部截肢,失去了知觉。
真要这么无休止地跑下去,迟早都是饿狼的晚餐。
乔欢迟钝地害怕起来。
莫名其妙进了后山,午饭没吃,还被狼追。
一想到秦世卿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她就要在这荒山野地葬身狼腹、死无全尸,她就难过得想哭。
乔欢边跑边呜呜道:“秦世琛,我要是死在这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心想,要是这次能平安回去,她一定一定,会立刻、马上找到秦世卿,告诉他:“我喜欢你。”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她没有遗憾了。
秦世琛并不知道乔欢在想什么,听了她的话,张口扔来一句:“那你可记好,千万别放过我,最好生生世世都缠着我,找我索命。”
“你喜欢被鬼缠?”乔欢真不理解他是怎么想的,“不是,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恨,你这么盼着我死?”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没有丝毫的怨怼,反而有些轻松。正如乔欢的心,因为秦世琛话中的调侃玩笑而稍微放松下来,不再如方才那般害怕。
他们奔跑在草滩上,阳光乘风竞相追逐。
纵然当时的氛围并不令人愉快,但这一幕,乔欢总会在以后不经意间想起。
她记了很多年。
他们沿着草滩边缘跑,旁边就是高起的岩石。有树生长于岩隙间,枝丫斜出,坠着一只马蜂窝,几只指腹大的马蜂绕着蜂窝发出嗡嗡的声响。
乔欢眼睛一亮。
老天馈赠的救命利器,不用白不用。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解下盛满石子的香囊,反手一扔,啪嗒,蜂窝正正好在饿狼脑袋上炸开了花。
一群眼瞎的蜂子,形成一张网,嗡地轰向狼群。
十一只狼,瞬间纠缠得只剩四只还在猛追。
秦世琛拉着乔欢,继续沿着草滩的边缘跑,没跑几步,就见一条小溪横在眼前,截住去路。
乔欢心里一咯噔,秦世琛却莫名兴奋起来。他脚步加快,跑至两块脑袋大小的石头旁,突然揽住乔欢的腰肢,带她腾空一跃,跃出数步。
乔欢惊魂未定,就听扑通扑通几声。
再回头,四只狼,全都凭空消失,一只也不剩。而在他们跃过的地方豁然出现一个深坑,一人宽,两人高,四只狼挤在不算大的坑底,挣扎着往上跳。
但这坑壁很明显被人用心收拾过,光滑平整,还用石砖仔细砌过,狼爪根本扒不住。
更让人疑惑的,其实是坑底的那张羊绒毯,搭眼一看就十分柔软,哪怕是人摔下去,也绝不会磕破半点皮。
这坑,显然是人挖的。
至于谁挖的……乔欢睨向身边嫌疑最大的人。
秦世琛面不改色道:“不是我。”
恰在这时,远处小跑来一人,待到近处,乔欢才认出那是秦世琛的小厮,赖三。
他边跑边喊:“主子,家主带人往这边来了,你看这坑要不要遮……”
声音在看到乔欢笑吟吟的面容时戛然而止。
女子身形本就瘦削,她站在秦世琛旁边,从侧面看,秦世琛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也不怪赖三跑近了才看见她。
乔欢挑眉看着秦世琛,“二爷,你知道什么叫做贼喊捉贼吗?”
先是买通领路小厮,又是精心准备过的深坑,秦世琛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不言而喻。要不是她误入了后山,估计现在在这坑里挣扎的,就是她了。
秦世琛十分厚脸皮地看向赖三,“这坑是你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