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
我敢说不是吗……
有马蹄声渐进。
是秦世卿带人寻来。
她擅进后山的事,终究还是被秦世卿知道了。
秦世卿一勒缰绳,见乔欢和秦世琛都安然无恙,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乔欢跟前,步态是少见的急躁。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欢觉得,秦世卿的右腿,走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一拐一拐的,像是忍着痛在走。
乔欢怕他怪罪,先一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进后山的,我并没有看到标着止步的木板,还是二爷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人没事便好。”秦世卿颔首,却在看见乔欢满手鲜血时陡然色变,“你受伤了?”
“啊?哦,你说这个,”乔欢摊开手,“是狼血,不是我的。”
秦世卿的贴身小厮靳忠跑到溪边打湿布帕,递给秦世卿。
秦世卿接过布帕,伸出手,指尖却在即将触到乔欢的腕骨时蓦地顿住,转而将布帕放到她的手里,温声道:“擦擦吧。”
看动作,本以为秦世卿会抓着她的手腕、亲手帮她擦呢。
乔欢高高浮起的心瞬间泄了气,转念一想,又觉得以秦世卿克己复礼的良好教养,大概做不出、也想不到这种被视为逾矩的事,或许就是她想多了而已。
擦完手,靳忠刚想将染血的布*帕接过来,就被秦世琛抢了去,“别光顾着你,我的手也脏了。”
话是对乔欢说的,眼睛看着的,却是秦世卿。
“小心!”
乔欢忽然扑向秦世卿。
秦世卿下意识将她抱住。
乔欢的右臂探到秦世卿身后,五指一抓,掐住了一条蛇的蛇颈。
这条蛇通体青色,藏在草间不易发觉。再晚一步,它就咬上秦世卿的侧颈了。
秦世琛怒了,他抓过蛇,往溪水里一甩,“不管有毒没毒伸手就抓,就不怕它咬着你?”
“可我能抓住它啊。”
小时候和王兄上山,不知见过多少毒蛇,区区一条青蛇岂在话下?
“而且,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咬家主啊。”
秦世卿低头看向怀抱里的小娘子,脸上荡出春风般柔和的笑容,“多谢。”
又是秦世卿。
为了秦世卿,这丫头连命都不顾。
秦世琛顿时觉得胸闷,看见秦世卿还抱着乔欢不撒手,心里更是烦躁。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秦世卿就主动松开了乔欢,还说了句:“抱歉,怕你跌倒,失礼了。”
似乎是因为被心上人抱了,乔欢瞧着很是高兴,尤其是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秦世琛看着扎眼又扎心。
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从未。
人没事就是万幸。正准备打马往回走,有个小厮策马而来,说是秦老夫人听说秦世琛进了后山,心里放心不下,叫他快些回家。
如此,秦世卿带着乔欢回去与其他女徒汇合,秦世琛则直接回家。
目送乔欢与秦世卿并肩策马远去,一行人的身影缩成黑点,直至消失不见,秦世琛才收回了目光。
赖三瞧见了秦世琛右臂上的血迹,因为衣裳是殷红色的,所以并不明显。
“主子,你受伤了?”
“是啊,”秦世琛抬臂看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突然觉得很痛,喃喃道,“为她受的伤又如何?她眼里只有秦世卿,哪儿顾得上我。”
他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正是昨日他吩咐菊姨娘从乔欢手上抢来的。
深蓝作底,上有白鹤振翅欲飞。
白鹤代表着秦世卿,秦世琛想,她这礼物送的,还真是用心啊。
他把帕子扔给赖三,“给我包扎。”
目光落到深坑,那里,还有四只饿狼尚在挣扎。
按照计划,他今日本应把乔欢骗到坑里,好好戏耍一番。让她哭,让她求饶。
谁让她在清澜斋前说他“不行”?谁让她昨天送他一副治颠症的药?他就该让她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代价!
可临到头,他改了主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梦里全是她。菊姨娘打趣他:“二爷这是又被哪家的小娘子勾了魂了?”
确实是被勾了魂了。
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像个傻瓜一样,心平气和地想跟她谈谈,像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对她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可是,他摸摸自己的心,又想起今日的所作所为。
为她保密,帮她拔刀,见她腹饿便下水叉鱼,甚至在看到饿狼扑向她的那一瞬,他想都没想,就伸臂护住了她。
纵使不想,但他却不得不承认。
他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喜欢他的兄长。
这可真让人恼恨。
“去,”秦世琛对赖三说,“打听打听,秦世卿是怎么知道乔欢进后山的。”
领路的小厮是他的人。乔欢进后山以后,小厮第一时间找了他。
进到后山,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按秦家的规矩,都会被逐出去。因此他特意嘱咐过,不得将此事外传。
如果不是领路的小厮,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乔欢那两个好姐妹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男二心动了,男主还会远吗?修罗场还会远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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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恨多艰(一)
“情谊深厚,两小无猜”。
日头尚且高着,黄昏还早。秦世卿带着乔欢回到了出发时的那片小树林。
约莫有二十来名女徒围坐在毡毯上,身旁堆着绿竹,上头刻着各自的名,她们正吃茶闲聊着,等其他同窗归来。
乔欢翻身下马,两脚刚沾地,就被人从旁一扯。阿福拉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个遍,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裙摆。那里,有大块干成深褐色的血团。
“受伤了?疼不疼?大夫还在那儿,俺去喊――”
阿福拔腿就要走,被乔欢一把扯住。
“我没事,这是狼血。”
阿福松气松到一半卡了壳,“你你你,你碰到狼了?!”
“欢姐姐……”阿绵拖着崴了的脚,一瘸一拐蹭过来,“都怪我呜――”
说哭就哭,乔欢连忙给她擦泪,“人要进山狼要吃人,我倒霉撞上,关你何事?你别乱想啦,我这不是也没事吗?”
阿绵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要、要不是我、我看到那片竹林,你就不会去后山,也不会遇到危险……”
阿福抚着背给她顺气,“这能怪你吗?要怪就怪那块木板!”
“你们看到标着止步二字的木板了?”乔欢突然想起这一茬。
要不是没看见木板,她能误闯后山?也不知道是谁放的木板,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心都有了。
“看到了。”阿福道,“你走了以后,领路的兄弟也去叫人了。阿绵突然想小解,俺就扶她去了处隐蔽地儿。也不远吧,走了五六步?结果就瞧见那块木板倒扣在草里。要不是阿绵好奇翻过来看,俺们根本就不知道,再往后就是后山的地界儿!”
木板藏在隐蔽处,还是倒扣。若非人为,总不可能是风吹的,或者是林间小兽闲得没事当蹴鞠玩吧?
莫非是秦世琛?
乔欢立刻否认了这个念头。
他没必要这么做。而且这块木板的失踪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她掉坑的悲剧,算是坏了秦世琛的好事。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若不是秦世琛,那会是谁?
有谁看她这么不顺眼?
阿福继续说:“俺俩知道你进了后山,吓得站都站不住,就怕你被蛇给吞了!好不容易等那领路的兄弟找来周先生,俺俩才把情况说了。周先生立马派人去找,结果你就不见了影儿!哎呦喂,吓得俺饭都没吃,净在这儿担心!”
树下,秦世卿看着不远处乔欢的身影,眉头深折。
入后山者,不论何故,下场只有一个:逐出秦家。
后山有好竹。以往曾有女徒为取高分,贸入后山,不幸殒命。
也有命大的,砍了竹子,平安归来。但竹子出自哪儿,秦世卿一看便知。毕竟这座山,他可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不知来过多少回,哪怕闭着眼,他都能寻到最好的竹子在哪儿。
无规矩不成方圆。那些进入后山的女徒,无一例外,皆被逐出秦家。
乔欢也不会是这个例外。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不希望乔欢继续留在身边。
可是,也不希望她走。
这种犹豫不决的烦乱使他蜷起五指,掌心的疼痛换来一瞬的清醒。
他想再求一次签,看看十年来,他的命数可曾有所改变。
万一呢?
万一他的姻缘签结果有所改变呢?
但灵安寺的道长云游在外,尚未归来。所以他不能让乔欢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安慰着自己,忽而怔住。
他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在为留下乔欢找着借口。
“表哥。”邓洛书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捧着一只水囊,递给了他,“喝口水吧,干净的。”
秦世卿确实有些渴。但亲手去接,动作太过亲昵,容易引起误会,不妥。
“多谢。”
靳忠见秦世卿道了谢却迟迟不接,心领神会,替他接过,拧开,恭敬地递了过去。
秦世卿颔首,忽然想起乔欢担惊受怕了小半日,想来也没顾得上喝水,便让靳忠去取了只水囊给她,抬头却没瞧见乔欢的人影,一问才知,她拉着阿福,进山砍竹去了。
真执着。
秦世卿派了些人悄悄跟上去,暗中保护她。
落日吻过山岗,所有女徒一个不落全部到齐,各自上车,返程!
乔欢在车后捆好竹子,刚转过身,就见秦世卿正要上车。
秦世卿的右脚踩上马凳,不知为何又放了下来,换了左脚。乔欢瞧着,秦世卿的右腿,像是不敢吃力。
刚巧靳忠从旁走过,乔欢一把拉住他,“家主的腿怎么了?”
靳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妥协道:“家主在灵安寺得知了娘子进后山的消息,上马车时踩空了脚,腿磕在了车辕上。后来又在后山的溪边看见娘子丢弃的香囊,着急下马查看,一个没踩稳,又跌了一跤。奴才瞧着,家主应是伤了腿,可当着小娘子们的面,也不好请大夫诊治。奴才正琢磨着回去后,再找个大夫给家主瞧瞧。”
乔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直到靳忠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秦世卿这是在担心她吗?
不对不对,她摇摇头。秦世卿身为家主,心肠又好,今日之事换作其他小娘子,他定然也会担心。
他对谁都一个样。体贴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他对她一点都不特别,一点都不。
眼睛会说话,反正她瞧着,秦世卿看她和看其他小娘子没什么区别。
可是……半天内跌了两次腿,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担心了???
所以秦世卿对她,到底有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这个问题,乔欢翻来覆去地想,直想到月挂梢头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反倒把自己弄得脑壳疼。
罢了。
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把话挑明了说,要是没那意思,谁也别耽误谁的功夫。天下好男儿多如牛毛,她没必要吊死在一棵不属于她的树上。
她又不是个冤大头。
说问就问。乔欢穿好衣裳,推门,径直往清澜斋的书房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秦世卿这个时辰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制灯。
但有句话说的好,不出意外往往就是意外频出。乔欢鼓足勇气去了,结果,迎接她的是紧锁的房门。
一阵风吹过,眼前咕噜咕噜滚过一只草团。
或许在寝屋?
男子的寝屋,她去似乎不太合适。但这个时辰,秦世卿也未必就寝,叫他出来说话,应无不妥。
满当当的勇气漏了一点,乔欢的步子,迈得比来时慢了许多。
秦世卿确实未睡。
烛光在窗纱上描出模糊的人影,秦世卿坐在床上,正与人说着话。
看来来得不是时候。
算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问?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乔欢耷拉了脑袋,重重叹口气。
刚转过半个身子,就听屋内有人在说话,应该是靳忠:“家主,南宫家主来信,问您可有想要的东西?您想好了,她好从京都帮您带过来。”
南宫家主?
这几个字,好像听秦世琛说过,似乎是……秦世卿的小青梅?!
小青梅要来宣州了?
即便明知偷听墙角的行为十分不可取,可乔欢就是走不动道了。
只听秦世卿道:“还真有。倒是劳她还记挂着我。”
靳忠道:“家主与南宫家主同窗十余载,情谊自然深厚。先前家主去京都,不也从咱们宣州带了好些石雕过去?南宫家主记挂家主,也是情理之中。”
“那就劳她捎坛凌霄阁的清酒过来。多年不曾饮,倒是想念的很。”秦世卿的声音温润依旧,乔欢没想到,秦世卿竟然也贪酒。
“京都到宣州,走水路,半月也就到了。”秦世卿继续吩咐,“你命人把汀兰苑收拾出来,供他们姐弟二人小住。”
靳忠应“是”。
“南宫家主喜书画,她的房间里,记得多放些笔墨纸砚。待我得空,再挑些她爱看的书,你一并放进去……”
秦世卿嘱咐了许多,乔欢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喜好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秦世琛说的是真的,南宫家主果真与秦世卿是青梅竹马吗?
乔欢看着窗纱上的影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溢出一丝失落。
不知为何,或许是隔得太远,或许是她心绪不佳,秦世卿的声音传到耳中,听起来有些虚弱。
屋内,秦世卿揉揉额角,“不知为何,今日格外乏累。”
靳忠接话:“家主奔波一日,又担惊受怕,今晚不如早些歇息。”
满室烛火骤熄,靳忠很快便会出来,乔欢才不想与他撞上,飞快溜了。
回到屋内,乔欢仰倒在床,扒拉过枕边的铁盒,熟练地开锁,而后翻了个身趴着,不点灯,借漏入轩窗的月光欣赏着手中的玉佩。
这是秦世卿给他的玉佩。
手指摩挲着傲立的白鹤,清冷的月光下,莫名有些孤单凄凉。
乔欢重新平躺,玉佩放在心口处,她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