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身子从那就垮了。大夫说她不会再有孕了,可谁知,后来又有了我。她的身子根本经不住再一次生产,阿爷便让她落胎。可她说,本来也没几年可活了,不如用那几年的苟延残喘,换一条新生命来这世上看看。”
“阿爷说,我还没出满月,阿娘就亡故了。阿娘临终前为我取名‘欢’,就是希望我快快乐乐地活一世,自由自在,随心而活。”
乔欢哽咽道,眼里泛起泪花。
秦世卿递上一张方帕,乔欢迟迟未接,不得已,他只好亲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家主,你知道我那位小姨为何要害待她最好的亲姐姐吗?”乔欢抬眸,泪光点点,“就是因为,她曾难产诞下一名死婴。所以,她想让我阿娘也感受一遍她所经历的痛苦。”
“不仅如此,她还想让我阿娘永远无法身怀有孕。家主,你不知道,在我家,一个无法繁衍子嗣的女人,会过得很艰难的。”
身居高位,哪怕她的丈夫爱她如命,也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乔欢笑了笑,泪珠自睫毛滴落,打湿了秦世卿的拇指,“家主,你瞧,有些人,自己过得不好,就希望身边的人过得比她还糟,这样她才能舒心。结果到最后,最亲近的人离她而去,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因果报应罢了。”秦世卿用帕子蘸去乔欢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珠,“善恶终有报,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是啊。”乔欢握住秦世卿的手腕,温热的脸颊不小心蹭到秦世卿的掌心,泛起一阵酥麻,“善恶终有报。家主怜悯阿绵,是希望她能改过自新,越过越好,早日从家庭的不幸中走出来。家主与我那恶毒的小姨不同,家主是个心软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家主,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家主。”
“不止我,清澜斋上下,秦家上下,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你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不必对自己太苛刻。
好像……从小到大,阿爷不管不问,他是祖父的期望,日日努力进学、钻研技艺,不肯有一日的松懈,力求各方面都做到最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必对自己太苛刻。
心软又怎样?
他非圣人。
总会有缺点的。
微凉的夜风无端燥热起来。
他的手还被乔欢握着。
他这才发现,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再往前半步,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眼前的女孩搂入怀中,让她伏在自己的心口,听一听,他的心跳有多么快,多么响。
乔欢还微仰着脑袋看着他,两瓣红唇沾了蜜糖,自带惑人的甜香。
明明今夜滴酒未沾,奈何晚风醉人。
紧绷的心弦彻底崩断。
理智全无。
在乔欢的注视下,秦世卿缓缓地,俯下身去。
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甜蜜。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久等了。
这段时间三次元发生了许多事情,作者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也干不成,自己想要的总也得不到,总结来说,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loser,未来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人生的手牌被我打的稀烂,因此一直在反复崩溃中。
这本书早已过了七万字,但收藏还远不够入v,作者挣不到钱,纯纯为爱发电,还占用了许多时间。
曾经想过要不要切书,专注于三次元,先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但每次点进后台,发现点击还在涨,每次更新也都有小伙伴在追更,就觉得不舍,舍不得让读者失望,也舍不得我的男女主们无法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将这本书写完。
虽然我的读者不多,但写文本身,有时候也能给我带来无穷的快乐。只要热爱还在,那我就要一直写下去。
但由于最近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这两天稍微好了一些,但脑子还是懵懵的,有时候阅读都有些困难,所以更新频率会较之前低一些,每周暂且保底一更吧,精神状态好的话,更新频率会慢慢上来的。
我可以保证,这本书,我不会放弃的。
欢迎大家等完结或养肥再看。
最后,感谢各位看官的耐心等待。
第33章 风波起(八)
生个女儿就好了。
“小心!”
伴随着一声惊呼,乔欢与秦世卿擦肩而过,飞扑向街心。
未吃完的糖人倏然落地,笑脸娃娃拦腰摔成两截。
一辆马车自长街疾驰而过,速度之快,惊到不少行人。
乔欢蹲在路旁,微微喘息,心有余悸,被她揽在怀里的女娃娃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方才,小女娘走至街心,若是乔欢再晚一步将她拉开,她便会血溅当场。
秦世卿只觉呼吸凝固,见乔欢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狂跳不已的心渐渐平复。
紧张感褪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失落。
差一点就亲到了。
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莫非是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上天在给他警示?
秦世卿仰头看天,除了无垠的夜幕与皎洁的明月,空空荡荡,寥寥几颗星子宛如迷路的孩童,迷茫地眨着眼睛。
有位老妇推车从旁路过,见秦世卿衣着华丽,便笑呵呵问道:“这位贵人,买糖不?你看,”她揭开板车上竹筐的盖布,筐底散落着糖粒,“粽子糖,就剩这些,便宜点卖给你,帮忙收个市吧。”
秦世卿并不喜甜。
但乔欢喜欢。
油纸围成斗状,盛了满满一斗粽子糖。秦世卿付了钱,捧着纸斗,朝乔欢走去。
说来郑希的医术真是不错,扎了一回针,秦世卿的手尚还有些不稳,但不至于如最晚那样,连只茶盏都端不住。
小女娘的阿娘已经赶来,对着乔欢连连道谢,“一个没看住,差点叫她惹出事来,”妇人一掌打在女儿臀部,“你说说,要是冲撞了贵人,你叫老娘拿什么赔罪!?”
坐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
惹上个脾气不好的,对无权无势的百姓而言,那就是塌天大祸。
乔欢自知没什么立场去指责妇人不该如此对待孩子,只能劝她:“孩子没事就好。”
接连受惊,小女娘的哭声就没止过。恰好秦世卿拿了糖来,他递给妇人,示意她喂给孩子一粒糖,妇人忙道:“这怎么使得?”
“一粒糖而已。”秦世卿道。
妇人受了这份心意,喂了女儿一粒糖,小女娘立刻止了哭声,皱紧的小脸舒展开,乔欢这才发现,小女娘的两颊长着雀斑,连接起来,形似月牙,似乎是尝到了甜头,小女娘嘿嘿一笑,张开双臂道:“还要。”
秦世卿又给了她一粒。
那副娇憨模样,简直印到了乔欢的心里去。
要是以后能生个女儿就好了。
多可爱。
秦世卿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白日里郑希那句“子嗣艰难”偏在此时跳出来扫兴,他侧目看向乔欢,见她屈指刮了刮孩子脸颊,便知她必然也是喜爱孩子的。
可他未必给的了。
“这孩子好瘦啊。”乔欢道,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薄薄的衣衫下根本没有多少肉。
妇人哀叹道:“这孩子以前养的可胖了,就是这两天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整天嚷着肚子疼,这才瘦了。”
秦世卿问:“没找大夫看过吗?”
妇人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大病,家里哪儿有那个闲钱。过几天就好了。”
知道农人艰难,乔欢也不好说什么,况且他们素昧平生,出钱相助怕不是会让人家怀疑她别有用心。
想了想,乔欢想到个主意:“问心医馆的郑大夫这两日在做义诊,你不如抱孩子去瞧瞧,不花钱的。”
只要不花钱,没病的也愿意凑一凑。妇人当即道:“多谢夫……”本想说夫人,但定睛一瞧,乔欢梳着麻花辫,并未盘发,想来还待字闺中,便改口道,“多谢姑娘相告,明日就去。”
孩子吃糖吃的欢,秦世卿便捻出两粒,而后将剩余的粽子糖连同纸斗递给妇人,让她带回家去给孩子慢慢吃。
妇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秦世卿摊开手,两粒粽子糖依偎在一起,晶莹剔透,“尝尝?”
竟然是特意留给她的。
乔欢目中一亮,捏起一粒放在嘴中,“好吃。”
这是她吃过最甜的糖。
“家主,还有一粒。”
乔欢看着他,目中藏星,便是这样与她相处,于秦世卿而言,已甜过过往时日许多。
“你吃吧,我――”
刚想说“我并不嗜甜”,一粒硬物突然磕上了牙齿,紧接着,是截然不同的柔软触到了唇瓣,一缕甜滋滋的津液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
乔欢亲手喂了他一粒粽子糖。
柔软的指尖一触即离,眼前的女孩儿巧笑倩兮,令那斑斓的烛火都瞬间失色,她问:“甜吗?”
脑中嗡嗡作响,所有的思绪还纠缠在那一瞬不经意间的触碰上,秦世卿听到自己似乎是“嗯”了一声,乔欢笑得愈发灿烂:“我也觉得甜。”
秦世卿又听见自己胡说道:“明日再买给你吃。”
这句话可是把乔欢惊得不轻。
究竟是什么异性关系,才会特意留意对方的喜好?
乔欢忽然想到,冲出来救人前,秦世卿好像俯低了身子,手似乎也攀上了她的胳膊,情急之下被她挡开了?
他那是要干嘛?
不会是……
乔欢捂住了嘴巴。
秦世卿也懊恼得很,但转念一想,比这句话更露骨的事情他都差点做了,一句话意味不明的话而已,有什么可懊恼的?
或许是因为陆庸跟他提了一晚上类似于“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话,他有些被说动了。
反正现在,他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什么天命不天命的事,良辰美景,他只想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而有些东西,氛围到了,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他会向她坦白天命一事。
接受与否,选择权在她。他怎能替她做出决定,让她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伤心?
陆庸说得对。
事情很简单,是他想的太多了。
“我们……”秦世卿咬了咬唇,“回家吧”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家”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一旦说出口,两人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算是捅破了。于他而言,这三个字的分量之重,值得他好生掂量片刻。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斜里传来一个声音:“小娘子?嘿呦,真是你!”
来人是位铁匠。
“小娘子,还记得我不?”
秦世卿拧眉看向乔欢。
前有郑希相交之深,后有“未婚夫”当街抢人和“故人”拔刀相助,现在还有位铁匠来凑热闹。
他记得乔欢并非宣州人,可为何短短月余的功夫,这么些人都与她如此熟悉了?
倒显得他才是最疏离的那一个。
铁匠开门见山:“真没想到在这碰上你,刚好有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他掏出一只钱袋,打开,里面有几粒碎银,还有半袋铜钱,加起来也不值几两银子。但对一名铁匠而言,这些钱,已经很多了。
“上次你托我打的那只风铃,画稿晾在外头,被好几位夫人瞧见,都说喜欢。可这毕竟是你的东西,我就想着和你商量商量,把那张稿买下来,你看如何?”
原来是为这个,乔欢还当是什么大事。一张画稿而已,有人喜欢,她高兴着呢,便让铁匠不必放在心上,随便用就是,无需给她银子。
铁匠也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硬把银子塞下才走。
“你打过风铃?”秦世卿困惑道。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去乔欢房中,似乎并未看到过风铃。
乔欢如实道:“打过,给二爷了,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秦世卿心中发涩:“怎么想到送他这个当做谢礼?”
乔欢十分诚实:“因为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只能把我喜欢的风铃送给他了。就像刚刚与家主分享粽子糖一样,快乐加倍嘛。”
“哦……原来是这样。”秦世卿的神色黯淡下去,他看着乔欢清澈的双眸,干净、纯粹、不染纤尘,这样天真烂漫的姑娘,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吗?
乔欢待他好,会善意地开解他,会在他病重时亲手打理山茶花养在他的房间。
但今晨在问心医馆,乔欢也毫不犹豫地护在郑希身前。她也会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亲手绘图,把自己喜爱的风铃送给秦世琛。
她待他,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爱慕于他吗?
秦世卿并不确定。
乔欢的声音传来,拉回他的思绪。
“家主,你刚刚想说什么?我们怎么了?”
夏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乔欢抬手,将碍眼的碎发别至耳后。
秦世卿张了张嘴,终是改口道:“我想说,太晚了,我们该往回走了。”
邓府。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视线穿过纱帘,薄衾包裹的娇躯动了动,传来几声轻咳。
一只手自缝隙挑开纱帘,玉镯挂在腕上,不掺纤毫杂质,通体碧色。来人俯视着床上人,红唇微启:“醒了?”
阿绵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些久哭过后的嘶哑,“邓小姐?”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软床细帐,窗台摆着只双耳金瓶,在月下闪着亮光,所见之处,都是她难以想象的奢华。
邓洛书将床帘分束两侧,又在床沿侧身而坐,见阿绵盯着那只金瓶看直了眼,艳丽的红唇轻挑,“这么点不值钱的玩意就让你迷成这样,要是泼天的富贵落到头上,还不砸死你。”
唇畔的轻蔑刺入阿绵的眼睛,逐渐幻化为狱中官差丑陋的嘴脸,同样的蔑视,同样的轻视,狱中的种种撕破混沌,灌入脑海。
她被秦家人送入了官衙,审了寥寥几句,就被关入那逼仄阴暗的地牢。
阿爷是不可能来赎她的。
尚未入夜,就有急不可耐的狱卒来辱她的清白。
不记得求饶过多少次,也不记得眼前轮换过多少张狰狞的脸。
石壁嵌着的油灯一点一点地熬干,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泪,她再也受不住身上的疼,眼前忽而漆黑一片,再往后的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绵艰难支起身子,“你救的我?”
邓洛书道:“不错。要是不想再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以后就乖乖听话,说不定日后本小姐觉得你有用,还能赏你做个秦家的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