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落地,烛火“噗”得灭了。
秦世卿的右臂横在乔欢的腰间,右手与她的左手相握。单薄的衣衫下不知蕴藏着怎样力量,乔欢稍稍直身,纤薄的脊背毫无预料地撞上了一方坚硬的胸膛。
咚、咚、咚――
衣衫相贴,她能感受到身后之人左腔里剧烈的跳动,而自己的心也随之鼓动,两声缠绕,在这静夜愈发清晰,逐渐分不清是谁更加情动。
身后的人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乔欢不敢动了。
“家主……我去一趟,说不定能套出话来,把那只内鬼逮住。”
闻言,方才尚还浓郁的苦涩顿时化为乌有,秦世卿的目光重新落回乔欢近在咫尺的侧脸,才发觉她粉黛未施,少了口脂的点缀,唇瓣也不如往日里那般红润,却犹如含苞待放的新荷,自是一派浑然天成的美丽。
女为悦己者容。
秦世琛都不值得她花心思梳妆。
回想往日,除却偶然遇见,乔欢哪次见他都是精心装扮过的。
可见,在她心里,他比秦世琛重要。
送风铃是为了报恩。
赴酒约是为了抓鬼。
是啊,她就是这么个单纯性子,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他竟对她的感情起了疑心。
秦世卿苦笑一下。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能令他确信,他对怀里的这位小娘子,真真切切动了情。
情爱,让人患得患失。个中滋味,他算是体会到了。
快乐流水般淌过心房,秦世卿觉得,虽然无月,星辰却比往日更加繁多,眼前的一花一木都修剪的极为好看,就连脚下松动的石阶都那样意趣横生。
他松开了手,“秦世琛的话,多半不可信。”
“病急乱投医嘛。”乔欢背过手,张开五指,任由夜风吹走手心的潮润――秦世卿都把她握出汗了!
“既是乱投医,便不必去了,以免为人利用,横生枝节。内鬼的事,咱们自己查。”秦世卿拾起灯笼,自袖中摸出火折子,重又点亮灯烛,灯笼再度亮起,照亮脚下的路,“听秦世琛的意思,你爱吃酒?”
乔欢“嗯”了一声,“不多饮,从未醉过。”
“小酌怡情,这样很好。”秦世卿提灯引路,继续前行。
他确实对这园子熟悉得很,哪处石阶松了,或是哪处藤蔓垂落在地绊人,他都出声提醒,道一句“小心”。
七拐八绕,眼前猝然跳出一豆亮光,那里应当就是园子的中心了。
又走了十来步,中心的亮点逐渐分散,化为十来点明亮的光芒,顺着石山地势高低错落分布,竟是一盏又一盏的圆灯笼!
石山中央摆有石桌一张,石凳三只,旁设秋千一架,缀满了碧绿青藤。
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扑面而来。
乔欢嗅了嗅。
确实是酒。
目光随之锁定在了那只青瓷弯嘴茶壶上。
秦世卿提壶,水流自壶口弯出一道悦目的弧线,空气里的酒香也浓郁起来。
“这是南宫家主自京都捎来的清酒,凌霄阁所制,我尝着不错,欢娘子可要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乔欢捏起小瓷盏,盏中酒色清亮,倒映出清晰的人影。
盏中人影笑唇弯弯,酒波荡漾中,绵柔的酒水流过唇齿间,丝丝入喉,带着些微的辛辣之意,一路热到心底。
“家主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酒了?”
秦世卿替她满上,“秦世琛既说请你吃酒,我若无酒,怕是留不住你的心。”
这话说的算是露骨,乔欢心头一跳,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又啜了口酒,“家主看起来似乎与南宫家主关系不错。”
“我少时在京都进学,与她同窗多年,算是至交好友。她的胞弟南宫炽,是我结拜多年的大哥。故而南宫家主于我而言,视若亲姐,再无旁的不同。”
他目光灼灼,看向乔欢。
“哦……”乔欢被他看得脸热,“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第二盏酒被她心虚得饮了个干净。
秦世卿给乔欢斟了第三盏酒,而他自己却半盏都不曾饮完。
“欢娘子,那日长街上,劫持你的男子,似乎与你很是熟稔?”
乔欢差点被酒水呛死。
来了来了,秦世卿果然盘问起邺十二的身份了!
乔欢面上镇定依旧,只不过,第三盏压惊酒瞬间见了底。
“哈,家主说那个人啊!嗯,是我一位故人,好多年不见了。”
“原来又是故人。”秦世卿笑着抿了口酒。
“不然还能是什么?”乔欢皱了皱眉,心头却在下一刻突然敞亮起来,她腾地站起身,“不是竹马!我和他算是一起长大,但绝无男女私情!我保证!”
三指……不,乔欢竖起两指,两腮微微染红,指天发誓。
可能是起得太猛,脑子晕乎乎的,两脚也用不上力。
乔欢扶着桌沿稳住身形,略微缓了口气,便见秦世卿像是被惊着了,杵在原地,话也不说半句,只是关切地看着她。
气氛有些怪异。
方才,秦世卿说,他视南宫璃为亲姐。他这是……在像她解释吗?
他怕她误会南宫璃与他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
若是他对她毫不在意,为何会向她解释这个?
想不明白。
乔欢捉过酒壶,壶中余酒仅斟了半盏,任凭她再如何使劲摇着空壶,也再没摇出半滴。
喃喃了句“没酒了”,仰头,半盏清酒一饮而尽。
秦世卿接过空壶,放好,端起酒盏嗅了嗅,浓烈酒香入鼻,刺得他眉头内收。
这酒,比他先前喝惯了的要烈上几分。
凌霄阁的清酒有香而不醉的美名,他曾放胆畅饮,整坛下肚不曾露出半点醉态,这才敢让乔欢一盏接一盏地喝个尽兴。
但显然,这酒,不是他曾饮惯了的那一款,他喝了半盏尚还无碍,但观乔欢,面浮红霞,显然已经醉了。
“家主……”
乔欢踉跄着,脚步凌乱,扑向石山,“家主……”
“……”秦世卿抢先一步瞬移到石山前,恰好被乔欢抱了个满怀,“在,我在。”
乔欢自他胸前扬起脑袋,“所以,你也喜欢我,对吗?”
“我……”秦世卿语塞。
乔欢鼓鼓腮帮,“你不要否认,我都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我!”
秦世卿感到一阵燥热,“欢娘子,你醉了,有话咱们明日再说可好?”
乔欢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有话现在说便是,为何要等到明日?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不是。”
醉后的乔欢软的好似没骨头,秦世卿两手握拳托于她的腰间,免得她站不稳摔倒在地。
“那你就是喜欢我喽?”
“也……不是。”秦世卿艰难道,“乔欢,我……我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乔欢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视线顺着秦世卿的腰线直往下溜。
意识到她在看什么,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秦世卿慌忙捧住她的脸,阻止她再往下看。
乔欢的脸更红了,“家主,我不嫌弃你,真的。”
秦世卿咬牙道:“不是这个。”
双环毒的解药不过是令他元阳受损,并非真的不举。子嗣艰难而已,又不是无法夫妻敦伦。
“那是什么?”乔欢不解地看着他。
秦世卿深吸一口气,“曾有道士批命,若我成婚,夫妇二人,不得善终。”
言毕,乔欢迟迟未曾作声。
沉默,说明了一切。
一颗心仿佛落入了无边无际的空虚,明明乔欢就在怀中,秦世卿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正在离自己远去。
她果然接受不了。
秦世卿闭眼,忍回在眼眶中强烈的酸涩。
阿娘去后的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为了无能为力而流泪。
怀中人动了动,像是要挣脱他的桎梏。
他放手了。
却在下一刻,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臂环在了他的颈侧,抱他入怀。
“那又如何?”
沉落的心再次剧烈跳动,秦世卿缓缓睁开眼睛,“你会后悔。”
“不会。”乔欢笑道,“我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
秦世卿偏过头,目光有些痛苦,“不要这么自信。”
“哎。”乔欢轻叹一声,“家主,人活一世,你潇洒一点,都快愁成一个老头子了。”
秦世卿扶着她的腰,苦笑道:“抱歉。”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拥抱着站了许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想过放手。
夜风穿梭于二人间,有酒香浮动,沙沙树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忽然,乔欢道:“家主,不要想太多。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可有我?”
秦世卿顿了片刻,道:“只有你。”
话音刚落,有温热贴上了他的双唇。
是乔欢踮脚,双手捧在他的脸侧,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唔,只能女鹅主动了。
本来想一次放出来的,但后面的内容写来写去总不满意,所以断在这里,分两章吧,容我再想想之后的部分要如何写。
迎来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亲亲>3<
第36章 人空瘦(一)
秦世卿,你是我的了。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一触即离。
甚至那柔软的触感、细腻的芳香,都只来得及于记忆中回味。
秦世卿蹙了蹙眉。
“好啦,家主不要纠结了。”乔欢的指腹按上他的唇瓣,“落印为证,即使是一国之君也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语声欢快,“秦世卿,你是我的了。”
命令的语气,霸道地占有,秦世卿恍惚了一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没等秦世卿想明白,女子带着酒香的气息再度袭来,侵入、占领,缠绕在唇齿间,芳香醉人。
乔欢并不太会亲吻,如初学的孩童,一点一点,试探着、笨拙地轻啄他的唇瓣。
小心翼翼,动作生涩,两手却强势地箍住他的两颊,不容拒绝、不容反驳,看似“强迫”地吻着他。
期间不小心磕到他的牙齿,乔欢才轻颤着睫毛睁开眼睛,半是羞涩半是怯,目光相接的刹那,她轻呼一声:“你怎么不闭眼呀!”
白里透红的脸颊愈发红润。
酒壮怂人胆,到底却还是个小怂包。
乔欢一下子缩回了脑袋,直往他的怀里钻,柔唇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喉结。
这一处最为要命,秦世卿从不知道男人的喉结如此敏感,不过是若有似无的碰触,却比任何直接的亲吻更加要命。
热血瞬间奔涌躁动,四肢百骸电击般刷过一波酥麻,乔欢蹭过的地方更是灼热得难捱,足以将他最后的理智灼烧殆尽。
他两臂用力,与乔欢调换了位置。
转变来得太快,乔欢腿软无力,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恰好抵上了石山。
石山化作天然的床榻,奇形怪状的硬石并不怎么舒服,硌得乔欢偏头去看,秦世卿却在此刻亲来,意外含住了她无意中暴露的耳垂。
很异样的感觉。
手指内蜷,乔欢下意识抠住山石的缝隙。
秦世卿一手抵住石山,撑在乔欢耳侧。一手抚过她好看的脸骨,最后停留于下颌处,一点一点,将脸回正,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呼吸很重,眸色晦暗,翻涌着深浓的情欲,人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强压下。体内那股强烈的、毫无理智可言的冲动兽。欲,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你醉了。”
醉酒之人神志不清,说的话做的事都算不得数。
有些话,还需清醒时摊开了说才好。
他不可趁人之危。
“我抱你回唔――”
乔欢不耐烦地以嘴相堵。
片刻后,她稍稍松开,理直气壮道:“我没醉!我很清醒!”
不给秦世卿任何辩驳的机会,她再次捧着他的脸,蹂躏着他的唇。
倒是比方才凶狠了许多。
所有的理智都在温柔乡中崩溃坍塌,须臾便化作了虚无。
秦世卿的手,附在了乔欢脸侧。
女子力小气短,再加上身高差,乔欢踮脚亲的十分艰难。
渐渐力气不够用了,人也气喘咻咻,刚想缓口气稍作修整,半口气都还没换完,秦世卿就追逐而来,主动吻住了她。
与她的青涩不同,秦世卿的吻如潺潺流水,轻揉慢抚,带着极强的安慰之意。
她的脑袋不时碰到石山,细微的疼痛被巨大的愉悦淹没得微不足道。
秦世卿看了眼石山,手扶在乔欢的脑后,最后吮了下唇珠,微微抽身,而后将乔欢竖抱起来,走至秋千处,令她斜坐在自己腿上。
秋千向后荡去,乔欢生怕自己跌落,连忙伏在秦世卿身上,双手攀住他的肩。
气还没来得及喘几口,齿关便已被人撬开。秦世卿带了些急切,与她争抢着口腔里所剩不多的空气,一手扣在了她的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交织在一处,不知谁更急促一些。
风更大了些,枝叶咆哮着,淹没了一两声远天的闷雷。
突然,一道紫电划破夜空,直击而下,有惊雷炸裂在顶空,几盏灯笼抵不住强风,啪得摔落在地,灭了。
秦世卿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天雷惊醒。
不对。
不应该这样。
亲吻的动作骤然停止,乔欢毫无准备,不小心咬到了秦世卿的下唇。
血腥味在相依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抱歉。”秦世卿偏头,哑声道,“我们不能这样。”
风中带了凉意,墨绿与鹅黄的衣衫纠缠不休。
乔欢努力平复下乱掉的呼吸,冷风顺着气管一路凉到心底。
她侧目看向秦世卿,又一道紫电闪过,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脸色唇角的一滴血珠将落未落,破碎又迷离。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乔欢问,“为什么你说你的心里只有我,却仍拒我于千里之外?”
“秦世卿,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呼吸一窒。秦世卿沉默许久,才道:“我们明日再谈。你醉了,我抱你回屋。”
“不必。”乔欢推开秦世卿扶在她脊背上的手,站起身道,“我自己回。”
起得太猛,又堵了口气在心,气血呼呼倒涌入脑,密麻麻的黑点遮住视线,乔欢慌乱中抓住秋千架,扯松了几根绿藤,忍过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