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小娘子。”有人走上前来。待看清那人的脸,阿绵险些昏厥过去。
赖三。
秦世琛的贴身小厮。
绑她的根本不是衙门的官差。
赖三垂着眼皮子道:“二爷说了,这结局,是早前你为欢娘子安排的,眼下,他如数奉还。”
说罢,不给阿绵流泪的机会,朝着谷底扬了扬下巴,手下人会意,眨眼的功夫阿绵就被推了下去。
无数双绿眼疯也似的朝着她跌落的地方聚拢。
没有哀吼,只有绝望的呜咽与饿到极点而发出的酣畅的撕咬声交织在一起。
不多时,连呜咽都没有了。
一声悠长的狼嚎响彻深林。
邓洛书忘记了挣扎,先是呆呆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世琛,而后开始不顾身份地大喊,仿佛只要声音大就可以说服秦世琛不把她喂狼了似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是你表妹,姑母晓得了不会饶过你的!”
“威胁我?”秦世琛再度收拢卡在邓洛书脖颈的五指。
秦远道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老二!”
刚下过雨,薄云虚掩着弯月,有种朦胧的美丽。如此良辰美景,秦远道岂能不游园赏月尽一尽雅兴?
谁知刚一来,腹中的酸诗才酝酿了一半,就见秦世琛半跪在湖岸边,女子穿的轻纱薄裙在他的身下若隐若现,此等淫。乱场景,吓得他当即吼出了声。
“你你你……”待看清是邓洛书,秦远道愈发恨铁不成钢,半天憋出一句“成何体统!”
邓洛书晓得秦远道是误会了,她反应快些,趁秦世琛还没说话,率先哭道:“求姑父救救洛书!”
手悄悄摸到腰后,解了系带,半片衣裳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露出极具骨感美的锁骨与肩膀,邓洛书又飞快地把衣裳掩好,泣道:“洛书不从,表哥就以死相要挟,求姑父垂怜啊!”
“你说什么!?”秦世琛怒不可遏,锁了邓洛书的脖子就把她往水里按,却听“啪”的一声,秦远道一个耳光甩过去,他不顾打疼的手,骂道:“混账。混账!”
消息是陈武传回清澜斋的。
夜色淡了些,再有个把时辰便要天明。桌上垒着两摞纸笺,是清澜斋的婢女们抄好的部分佛经。蜡烛燃了整整一夜,只剩下小截残蜡苟延残喘。
听到阿绵葬身狼腹这件事,乔欢稍抬了下眼皮,复又落下,揉了揉眼,取出手边纸堆最上的一张,连同从冯六处取回的信一并递给玉奴。
“比对了一夜,终于找到了,眼睛都酸了。”
玉奴努力睁大酸涩得只想流泪的眼,仔细地看完,长舒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了结果,可别叫她再害人了!”
陈武点头,“想当初告发云儿的就是她,竟然是贼喊捉贼!哎,多好的小娘子,白白搭上条命……”虽是黑布罩着右眼,却挡不住他眼底的怒意。
凶手落网,替死的,却再回不来了。
想到素日里只管低头做事的乖巧女娘无辜做了替死鬼,耸了耸鼻头,玉奴落下泪来。
乔欢偏头看向窗外,将明未明的天,灰扑扑的云块,有些事,有些人,就如头顶的天,阴晴雨雪、雷电风霜,无从预知,也无从躲避。
不论宫里还是宫外,独善其身,根本就是幻想。
哒得一声推门响,靳忠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忧伤的沉默,“查到了?”
玉奴“嗯”了声,将抄有佛经的笺纸递过去。
靳忠扫了眼,微叹了声,道:“家主还睡着,你们等等再去。那群丫头有我看着呢,跑不了。”
玉奴担忧道:“怎得还未醒?家主从不贪杯,哪怕与陆将军对酌也不曾醉过,昨夜怎么饮了那样多?”
秦世卿是三更天上回来的,若非他醉的不省人事,睡得昏沉,乔欢早就把查内鬼的事情扔给他,而后辞行,回西迟去了。毕竟她的亲父王还生死未卜,邺十二那个混蛋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一天见不到父王,她就一天难以心安。
听玉奴发问,靳忠也感到困惑,“昨儿回来,瞧着南宫家主脸色也不太好,看样子倒像是和咱们家主大吵了一架。不过不可能啊,在京都那么些年,也没见这俩人闹红过一次脸,我琢磨着是有别的缘故。”
放耳朵听着,乔欢心下思忖,南宫璃和秦世卿都是好脾气,怎么可能吵得起来?不过秦世卿向来克己复礼,能放任自己在外吃醉了酒,也是罕见,看来他与南宫璃姐弟二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亲密。
至少他不会在她面前饮醉。
连装都不会。
昨夜醉酒后的事她已想起了七七八八,都到那份儿上了,他显然也是情动,却仍是把她推开,说什么“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
批命的事,她已说了不在乎,秦世卿,究竟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犹犹豫豫,实在令人疲惫。
当面辞行是行不通了,乔欢正苦恼着是托玉奴传话还是留信道别,就听屋顶传来“哒哒哒”的三声响。
隔了会儿,又是“哒哒哒”相同的三声。
是泠石与她约定的暗号无疑了。
又出了何事?
好在玉奴放心不下,定要亲自去庖厨盯着底下人熬醒酒汤,靳忠也要回去守在秦世卿身旁,陈武也另有差事要办,不必乔欢开口,他们就自行散去了。
泠石自后窗翻入,“公主,牟统领传话,冯家六公子求见。”
乔欢:“可有说何事?返回西迟的时间不能再延后了。”
泠石:“不曾说明,只是……冯六公子哭得实在惨,公主若不去,他……”
“他什么?你怎么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乔欢拧眉。
“他……”泠石憋了憋笑,仍是一脸严肃道,“他就抱着牟统领的腰不肯撒手了。公主,冯六公子当街拦的牟统领,旁边围了不少百姓,顾忌是在大魏,不好出手把人敲昏,只得惊扰公主了。”
什么事值得堂堂冯六公子当街撒泼?
乔欢无奈,只好亲自走一趟。
路过凝霜堂时,压低的铅云裂开道缝,朝阳漏出几缕微芒,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学堂的隔扇门上。
门是大开的,眯一眯眼,能看清学堂内的桌桌椅椅,它们在黯淡之中,静静地等待学生的到来。
可惜,第一排正中的三把椅,坐的已不再是最初的好友了。
乔欢驻足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醪花厅。
邓洛书站在秦老夫人身侧低声啜泣。
“蠢货!”秦老夫人一掌拍上桌案,不可思议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你竟然要杀你的亲表妹?”
秦世琛歪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道:“这算什么?”
秦老夫人:“这算什么?你听听,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怎么,我有说错?”秦世琛眉梢上挑,目光带了些挑衅,他讽道,“为了一个女人,阿爷连结发之妻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作为他的儿子,区区一个表妹算的了什么?”
说着,目光宛如两支飞箭,射向邓洛书,后者吓得缩到了秦老夫人身后。
“你!”秦老夫人气到胸闷。
迎着秦老夫人的怒火,秦世琛站起身,他身量高大,迫得两个女人不得不仰视着他。
“阿娘在这儿,我就索性说个明白。我秦世琛此生,非乔欢不娶。若是谁再敢动她,莫怪我不念骨肉亲情。”
“疯了,疯了……”秦老夫人喃喃道。
秦世琛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在那段见不得光的日子里,寒冬腊月,他的亲阿娘会让他赤身站在雪地,冻到发热、发烫,不顾亲子死活,只是为了让秦远道心生愧疚与怜悯,因为只有这样,才好早日让他们名正言顺,搬入高门大宅,不再过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日子。
瞧,心狠起来,他们母子,从来都是一样的。
秦世琛踏着一地碎瓷声走出门外。
邓洛书抚着秦老夫人的胸口为她顺气。
“是洛书不争气,斗不过乔欢,也入不得大表哥的眼,还害的姑母与二表哥……”说着,又嘤嘤哭丧起来。
“怪不得你。”秦老夫人吞了口气,“要不是当初我……哎,秦世卿那小子,焉能平安活到现在!”
她一把抓住邓洛书,“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眼前还有一条路,好洛书,你接下来就按姑母说的做,这次,姑母保你做上秦家主母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噫,预估错误,但女鹅下章一定跑!
本来想努力日更或隔日更的,但刚刚找到第一份实习,还在适应工作节奏,所以又又又拖了tvt感谢大家的等待,阅读体验不好,可以养肥到完结再看(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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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人空瘦(八)
性情跳脱,难安于室,只宜为妾。
出门时天还阴得温柔,没走几步就起了风,翻脸似的,风越来越大,一路走来,四五辆马车掀翻在路边。
头顶的铅云宛如吸饱水的棉花,沉甸甸地,被呼啸的狂风推卷着涌向西方。细小的沙砾藏在风里漫天飞舞,擦过肌肤,就是一道红,打进眼里,就是酸泪直流。
泠石曾在大漠里巡防,这点风沙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乔欢就不同了,藏在泠石身后还不够,两眼紧眯,左手抬起遮住脸,狂风瞬间灌了满袖褪至肩处,幸而还有里衣贴身,不至于手臂全然裸露在外,右手则死抓泠石别再腰后的刀柄,由他带路,以免走散。
乔欢腹诽:这种天逼她外出,冯六莫不是故意寻仇来的?
找到牟迟与冯六时,他们正在石桥下避风沙。牟迟抱刀站着立成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冯六团成一团缩在牟迟腿边,怕他跑,缠人小儿似的抱了他的腿,此情此景,饶是急着归家的百姓*路过都会好奇地瞥一眼再走。
沿着木阶下到河岸边,还不等乔欢靠近石桥,耳畔呼啸的劲风中突然掺入一声鬼哭狼嚎:“欢娘子,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本公子跳河的心都有了!”
这幽怨的语调,听起来怎么像痴情男被负心女无情抛弃奈何情根深种决定以死相逼让对方回心转意?
乔欢对这位冯六郎再次改观,“就不能选个茶楼什么的等?”
“不能不能,”冯六的头摇成拨浪鼓,又觉得自己在一个商户出身的小娘子面前太掉价,遂提一提县令之子的威严,正色命令道,“欢娘子,接下来的事,本公子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县令,你懂吗?”
“不懂。”乔欢不吃他那套,叉臂道,“有话快说,一刻钟之后我便走。”
“你急着去投胎啊?”
乔欢扭头就要走。
“等等等等等――”冯六对这位姑奶奶彻底告饶,左瞅瞅又看看,确定方圆几里只有他们几个和县令府的暗卫后,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嘟囔了句,“……”
风太大,压过了他的声音,乔欢表示没听见。
冯六急地红了脖子,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像是帕子里裹着个硬物什,他指了指,又抬声道:“前几日云儿缠着问我要了这东西,我……不会闯祸吧?”
乔欢接过手来打开一看,“印章?”
冯六吞了口唾沫,说了两个字:私印。
说是“说”,其实他根本没出声,不过字少,看口型好辩认,乔欢预感不好,“谁的?”
冯六:“我家老头的。”
“你偷的?”
冯六捂脸点了点头。
“我、我就是一时脑热,哪个男人不喜欢显摆啊?被那小妮子迷得昏了头,就、就拿给她瞧了一夜。昨儿听你说云儿身份有疑,我颠来倒去想了一宿,总觉着要出事。欢娘子啊欢娘子,现在这事你知我知,你帮我出出主意呗?”
瞧了一夜,说得轻巧。一夜的功夫,足够复刻一枚一模一样的印出来了。
乔欢盯着风浪迭起的河面,冯六认识的“云儿”实际是清澜斋的罗儿,背后主使,十有八九就是邓洛书。
邓洛书的阿爷在县令府做主簿,掌文书,管印信,现在又通过罗儿之手得了县令的私印,怎么看,这盘局都像是冲着县令去的。
但罗儿之前还篡夺冯六对秦世琛大打出手,令县令府与秦家交恶,这又是为何?想借秦家之手除掉县令好让邓洛书的阿爷上位吗?
未免也太看得起秦家和一个小小主簿的能耐。
真相面前仍罩着一层薄雾,但直觉告诉乔欢,成王败寇,比的就是谁动作快。
“我劝你――”乔欢开口。
冯六双眼顿时眨得晶亮,宛如看到了救星。
“坦白从宽。”
“什么!”冯六怒得跳脚,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道,“我说了不能让我家老头儿知道,你拿这句话当耳旁风吗?!!!”
乔欢冷静道:“说了,不过是捱两板子的事儿。不说,就等着朝廷来人拿你全家入京刑讯吧。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自己选。走了。”
其实乔欢也拿不准邓洛书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凡事想到最坏,总没差。
罗儿与邓洛书联手合谋,若只捂在秦家,结果如何全由秦世卿决断,更多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极有可能被掩藏,倒不如让冯六将此事捅到县令那里,借官府的手,查个水落石出。
冯六展臂拦住乔欢的去路,“走什么走!”
什么叫做“事情就这么简单”?合着挨打受疼跪祠堂没饭吃的不是她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找一个小娘子求出路。呸!羞死个人!一枚私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是他多虑了,多虑了……
宽慰着宽慰着,冯六突然想起一件更为性命攸关的事情,“解药拿来!”
牟迟从他这里取走了信,解药却只给了半副!他还半条命捏着乔欢手里呢!
乔欢皱了皱眉,看向牟迟。
牟迟解释道:“以防这厮用完解药对小姐不利,属下不敢给他彻底解毒。”
乔欢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冯公子能让我放心了,我再把解药要给你。”
任凭冯六在狂风之中骂的撕心裂肺,乔欢背着手,装作没听到,加快步伐往回走。
这种鬼天气,不宜出门。走了一圈回来,头上衣服上全都沾满了灰,风尘仆仆,好似才从极远的地方赶来。
乔欢弄湿帕子擦了擦脸,站在梳妆用的圆镜前,瞧着微微凌乱的发,恍惚回到月前她刚到秦家的那一晚,也是这样,来不及换衣洗漱,就突然地被玉奴领着,见到了秦世卿。
重逢仓促,没想到,道别也是这般仓促。
简单理了理头发,乔欢前往秦世卿的寝屋。都在清澜斋,离得并不远,拐三道小门再过一条长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