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走到门口也学着朱楼和绿萝探头往里瞧,也只看见三人的背景和一个高高的发髻,倒是听见一个女使说“小娘貌比西施,娇艳无双”。
盛轻笑出声,这笑声一下惊到屋内屋外五个人,朱楼和绿萝回过头来看到主君吓得一个激灵,忙俯身行礼,屋内几人听到笑声也向门外望来,朱鹂和鹦鹉也是匆忙行礼,但此时的盛已然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直直盯着明熙,只见明熙静静立在那,今日的阳光正好,看得清那远山眉细长而悠扬,那胭脂色似荷花一样的清淡,心里浮现出“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龙蕊,眼眸宛若星辰”。
冬荣见主君看呆了,把众人都轻轻推出去,朱鹂见主君看痴了,心里为自已明智的选择叫好,也赶紧拉着鹦鹉往外退。
众人都退出去了,两人还是没动,明熙见盛看得着迷,就浅笑着看他并不作声,一阵风透过窗子吹来,盛嘴里也忍不住赞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芙蓉不及美人妆啊。”边说边疾步朝明熙走去。
明熙伸出双手等他握过来,盛握住明熙的手,又揽过人坐在旁边的圆凳上,离近看更美。明熙看盛越凑越近,起了逗弄的小心思,直接凑到盛眼前,鼻尖对着鼻尖,问“主君,我好看吗?”
盛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一把按住明熙的头,呼吸急促,但还是控制住轻轻亲了嘴唇,明熙也是忍不住的心脏狂跳,撩啊,太撩了,明熙按住胸口,在脑子里不停地对自已说“孕妇不能激动孕妇不能激动”,才渐渐平复下来。
盛看明熙的小动作觉得可爱得很,遂笑起来,很是开怀。明熙有些恼,自已明明想撩他结果反被撩,还被笑话,背过身不理盛了。盛一边赔不是一边伸手把人扳回来,“意儿今日甚美!”明熙听了这才笑起来。
第7章 雨露均沾(二)
“今日怎么这样梳妆?”盛发问。
“大娘子送来的女使,叫朱鹂的那个,她有些梳头的本事,今日闲来无事就试了试新的发髻,她手巧,给我上了个檀晕妆。”
“檀晕妆?香檀细画侵桃脸,罗袂轻轻敛?”盛听到檀晕妆觉得耳熟想起顾复《虞美人》的词句,词句出口人却是顿住了,这词句写的是一位女子,用浅红檀粉化妆,穿的是轻盈罗裳,檀晕妆既是如水红一样的清淡色,所配的应该是轻浅的纱罗衣裙之类,显得整个人都是柔和曼妙的。
盛打量明熙的衣裳,好像一直都是这件素色,都浆洗的微微发白了,盛环顾四周又打量起屋子,视线落在打开的妆奁和首饰盒上,妆奁里有寥寥几样化妆用的妆粉和胭脂,有一块石黛,没看见其他,盛放开明熙走过去打开妆奁其他几个抽屉,空的,什么也没有,又看看孤零零的首饰盒,再抬头看明熙的发髻,难怪不见她的头上有发钗或簪子点缀,原来竟是什么都没有!
盛有些愠怒,他突然用力砸向梳妆桌,回头看明熙明熙被他的动作吓得缩起了肩,盛察觉自已失态吓到了明熙,面色柔和下来对明熙说,“意儿莫怕,不是冲你。”
又缓了缓神色,放缓了语气问:“意儿,你的首饰呢?府里姨娘也是有固定的月例银子的,四时节气也有做衣裳,可我看你没什么衣裙,这是为何?”
明熙内心爽翻,心想你终于发现了,省得我来开口了,面上却装作哀戚,手指相互搅动,紧张的轻咬下唇,但就是不开口。
盛又耐着性子压住脾气跟她说,“意儿,我之前不知你过得拮据,但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为你做主,你告诉我你的衣裳首饰去了哪?”
明熙抬起头一颗泪珠静悄悄落下,接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下直至泪流满面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盛看得既吃惊又心疼,他突然想起林噙霜总是哭的哀戚婉转,仿佛肝肠寸断,每每都让他心疼不已,可今日见了明熙无声的哭泣,盛觉得这样的哭更加委屈悲伤,甚至让他不敢开口。
盛紧紧搂住明熙轻抚她的背安抚她,明熙渐渐哭出声,稍稍止住哭声后,明熙在盛怀里声音哑哑,一字一顿地说:“从前是我不懂事,总是远着主君,致使主君寒了心不怎么来了,下面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渐渐就不肯听我们使唤了,屋里要是需要个什么,都是要使钱去换,可姨娘月例银子就那么多,总有用完的时候,我就让小蝶拿了首饰去当,换些银子回来使,我是女眷,不好拿穿过的衣裳去当,有些新的衣裙拿回来就去当了,有时就送给管事妈妈们,请她们多照看我和明兰,就是这样把日子熬过来…”
盛听得揪心不已,从前卫恕意总拿一张冷脸对着他,他也不想自讨没趣,对她和明兰也不多关注,哪成想她们的日子过得如此不易,这些个下人竟然做出如此欺下瞒上的不肖行径,让她们娘俩受了大苦,自已也像个睁眼瞎,全然没注意到过。
盛想着想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明熙心想是不是这招太狠了,这人魔怔了,咋还又笑又哭的。盛止住笑声,放开明熙,用力抓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意儿,这些年我全错了,我小时候与我小娘相依为命,老太太那时候自顾不暇,我们无人照看,我和小娘也是被底下的奴才欺负受闲气,吃尽了苦头。有了霜了之后,她生了长枫,这境遇和那时的我何其相似,我又怕她被底下人欺负又怕大娘子容不得她,所以我给他们撑腰,给他们房产田地银钱傍身,我唯恐他们再受我当日受的苦,我护住了他们娘几个。可是老天爷啊,你和明儿没我照拂,没大娘子看顾,却是吃尽了我和小娘受的苦。我没护好你们啊…”盛流着泪说完这番话,缓缓低下头,懊恼、悔恨齐齐涌上心头,让他感到无尽的挫败,竟是错了!
明熙看着这样的盛心里五味杂陈,为卫恕意和明兰的过往种种遭遇愤恨,怜惜明兰没有小娘之后受的苦,又记恨盛没有给过明兰该有的关心爱护,但再看看盛现在的样子,什么也骂不出,童年的苦难要用他的一生来治愈,所以他怜惜林噙霜母子,给了他们做好的,冥冥之中又忽略了卫恕意和明兰母女,他想避免发生的在他的忽视下还是发生了。可明熙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为那个死去的卫恕意,为明兰受到的忽视。
盛内心翻江倒海,想了许多,最后他抬起头定定看了会卫恕意,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主君!”明熙叫住他。
盛回过头,“意儿你放心,我必会为你讨回公道,这个家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说着就要提步往外走。
“主君,不可!”明熙急急说。
盛不解地回头,“意儿不恨他们吗?怎么还阻止我去处置他们?”
“主君,现下是你升迁的关键时候,我们府上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今日你为了我去惩治那些奴才,动静闹大了岂不被别人知晓,传到那些眼红你的同僚耳中,怕是会成了把柄。左右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主君既然已经知晓,日后必能为我做主,不急于这一时。”
盛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卫恕意这样一说他惊了一身的冷汗,现在确实正在升迁的紧要关头上,不宜闹腾出大动静。盛收住脚往回走,深情款款地看着明熙,“意儿,有你是我的福气,我必定不能再负你。”
“冬荣,你进来!”盛拉着明熙在小凳子上坐定,向门外喊来冬荣。
冬荣走进来,盛吩咐他,“你去看看我的私库里还有什么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挑些合恕意心意的来,再将我放房产地契的盒子拿来,再去取一千两银子,都一并拿来。”
冬荣听得心惊,主君这是要抬举卫姨娘了,不知卫姨娘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主君一下拿出这许多东西来,以后卫姨娘这里要谨慎对待,林姨娘那也要划清划清关系了。
“是,主君!”冬荣退出房间去取盛说的东西来。
明熙面上感动,心里却想着这本就该是明兰她们母女的,但还是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主君,不可,能时常陪伴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却循环播放“多给点多给点”。
盛见她事事为自已考虑更觉得对不起她,就更想补偿她,“意儿,你方才说你屋子里的女使是大娘子送来的?可还用的习惯?”盛主动询问,那明熙可就暗戳戳告黑状了,大娘子是盟友不能黑她,林噙霜的人最好是能送走,不然总放在身边也是个隐患。
“朱鹂和鹦鹉是前些天给大娘子请安时,大娘子见我大着肚子怕伺候的人手不够给我添置的。那朱楼和绿萝是小蝶走后林姐姐那边送与我使唤的。其实,两个女使也就够了,明兰每日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院里的女使能把她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又有小桃陪着,我这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几个女使都是旁人送来的,竟没一个知心的,盛见卫恕意不知其中关窍的样子,就更想为她多操点心。
“你那之前被发现偷窃的丫鬟叫小蝶的,赶出去时说是冤枉,那日太混乱后来也不曾细查,今日你又说那些个奴才看人下菜碟,偷窃这事是否有隐情?”
明熙今天不知在心里暗赞盛几次懂事了,都不用她主动提,盛就自已想到了,爱与不爱,上心与不上心真的很明显啊,卫姨娘那路还是走错了,她要是一开始就抓住盛的心,何至于连累女儿都过得困苦啊。
明熙收回心神,努力挤了挤眼泪,面色犹豫又难过,“小蝶是跟我和明兰苦过来的,我性子软,明兰又小,这院里全靠小蝶支撑,日常当首饰衣裳也都是小蝶去,小蝶是个直爽性子,她是不会做出偷窃的事情来的,连我都拿不到份例的东西小蝶又怎么能拿到?可那些东西又实实在在从小蝶屋里搜出来,辩无可辩,我心里觉得是那些人为了推卸责任构陷小蝶的,可我没有证据,所以只求主君能留小蝶一条命。主君每日公务繁忙还要为我的事操心,原就是我做的不好,太过软弱被人拿捏住。今后有主君给我撑腰,我定会硬气些,不再给主君添麻烦!”
明熙不着痕迹解释来龙去脉,又怕盛觉得自已怪他断错案,还替他找好了借口,又表了番衷心。盛果然被拿捏住,不仅反思自已可能真的断错案还要给她再买两个丫鬟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冬荣也拿着东西回来了,盛亲自把珠宝首饰放进明熙的首饰盒里,又吩咐冬荣下午出门再替卫姨娘买些扬州城里流行的胭脂水粉。
明熙顺着接话,“主君既要送我胭脂水粉,不妨就多买几份,大娘子同林姐姐那也送一份,好让她们明白主君心里是有她们的。主君莫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想要个独一份,可我更想盛府阖府安宁,让主君能安心办差。只给我一人容易惹祸端,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盛就看明熙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不仅动听还处处为自已考虑,更觉得夫复何求,立时又吩咐冬荣让他现在就去买,就按照卫姨娘说的买,还让冬荣再去趟衙门把房产地契过户,催促冬荣快去,又把一千两的银票亲手交给明熙。
明熙泪眼婆娑,看着盛满眼情意,不用多说感谢的话就能让盛看懂她的依赖。
第8章 雨露均沾(三)
盛陪着明熙吃了午食,饭后陪明熙散步消食,明熙突然想跟盛探讨探讨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差异,于是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主君可是我为何饭后一定要出来走动走动?”明熙眨巴着眼睛俏皮地问。
“是觉得屋子里闷,想出来透透气?”盛给出答案。
“不对!”猜的不对,盛提起了兴趣,“那是你想看园子里的景致?”说完,自已对自已的答案也不自信了,虽说园子里四时之景不同,但秋日确实萧瑟,不及春夏时节的满园绿意,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答案。
明熙看他为难,笑起来,得意的说:“是为了消食!也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虽然有过一次生产经验,但妇人生产很是凶险,所以平日里我多走走能强身健体,于生产时有益。”
明熙看盛一脸疑惑,不太相信的样子,又给他举例,“主君你想想是不是乡下农妇比城里的太太们更容易诞下子嗣,就是因为她们每日劳作,练就了强健的体魄,我不用下地劳作但我可以多走走。而且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主君用完饭也要多走走,平时办公累了也要多走走,真的能强身健体!”盛不置可否,但愿意陪着她走,看着她笑。
冬荣从府外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画面中的两人手牵着手,前面的娘子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郎君灿烂的笑,后面的郎君满脸宠溺的望着前面的娘子,幸福在其中蔓延,连旁边显出颓势的花草在这幅画面里都流露出生机。冬荣更加确信,以后对待卫姨娘要像对待主君一样。
明熙率先发现冬荣的到来,她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示意盛冬荣回来了,盛把冬荣叫过来,拿过他手中的房产地契给明熙看,铺子是个书铺,位置就在扬州城的太平桥所在的横街上。
盛见她看得仔细,就跟她解释,“这书铺位置好,一直经营的不错,每年都有不少利润,之所以选择给你个书铺,也是书铺往来的都是读书人,讲道理也好打理。铺子给了你,到了年节里,就让管事来同你盘账。你不懂也不用怕,今年我会让冬荣来给你镇镇场子,你多看多学,日后就靠你自已管理了。我还给你了一个庄子,就在扬州城十里外,庄子外还有几十亩田地,都由佃农耕种,你就每年收租就好。”明熙看盛安排得头头是道,不由感慨男人在意你就会为你考虑到一切啊!
明熙拿着房产地契回屋收好后,冬荣在门外把属于明熙的胭脂水粉递给朱鹂,吩咐她替小娘归拢好。
又问主君,“主君,剩下这两份是否现在使人给大娘子和林姨娘送去?”盛正想摆手让他使人去送,又被明熙拦下。
明熙悄悄趴在盛耳边问:“官人~你今日早上从哪来?”
明熙突然趴在盛耳边说话,吐出的气息洒在盛的脖颈处,痒痒的,明熙叫他“官人”又喊得宛转悠扬、似娇似嗔的,盛以为她在撒娇,虽然说的大方但自已真把东西送出去她又吃起醋来,便想把人抱起来哄哄。
谁知明熙压下他的手,继续说:“我猜主君是从林姨娘那来。主君昨夜歇在林姨娘那,朝食定也是在那用的,午间又来了我这,独独把大娘子落下了,还是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官人应当雨露均沾才是。大娘子也是爱极了官人,官人去看她她定然高兴,等主君升迁去东京的调令下来,去大娘子家里辞行也不会吃挂落。那胭脂水粉,官人应当亲自去送,意义自然不同。”
盛看着明熙好像感觉很陌生(陌生就对了,芯子换了),他看着这样的明熙好像有种魔力,无关于她的美貌,就是深深为她折服,被她吸引,(盛不懂,这叫女性魅力)。盛仔细想想明熙的话觉得对极,大娘子那里确实要安抚,主动去一趟也能显示自已的爱重,遂决定自已亲自去送。
明熙觉得好笑极了,因为盛走的时候表情好像便秘了一样,一言难尽,看来去看大娘子让他很痛苦。
明熙哪里知道盛的无奈,有时他不是不愿意去大娘子房里,大娘子虽心无城府,不是个刻薄的,但大娘子自在闺中时就一帆风顺的,唯独遇到了林噙霜处处吃瘪,所以最是看不惯盛宠爱林噙霜,每每见了盛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盛也不是个有耐心的,跟大娘子夫妻多年,一些爱意也在大娘子的强势下渐渐淡下来,更不愿意听她抱怨了,所以越来越少到大娘子房里。今日被明熙提醒,盛觉得还是该给大娘子一些应有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