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夫人所言极是,如今虽然山河破碎,国已不国,但天理尚在,法理尚在,我要为母亲堂堂正正讨回公道,让何威这恶徒伏罪于公允,如此,母亲在天之灵,方才能含笑九泉。”
温裕的话掷地有声,毅然而坚定,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不能细想,不然总觉得哪里别着一股劲似的,让人不敢苟同。
姜青芷看了看他,最后只能无奈轻叹一声,挥手让护卫们退了下去。
文人啊,哪里都好,就是这一根筋的执拗脾气,说是说不通的。
姜青芷暗自一笑,不过也对,若懂得变通了,他也就不是温裕了。
贾仁见状,顿时长松了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怕温裕变卦,不敢耽搁,忙令差役去义庄提尸身。
姜青芷摘下臂钏,让喜竹交给一名护卫,随之耳语了几句后,让其随着差役一起往义庄去了。
那边可是还有两名护卫守着尸体,若是没有少夫人的信物在,只怕这两名差役要白跑一趟了。
公堂至此便暂时停滞了下来,贾仁不敢怠慢,命人搬来座椅,又沏了好茶,仔细招待着姜青芷。
期间他旁敲侧击想打探出姜青芷的身份,但姜青芷神色安然,对他并不理会。
另一边,何威毕竟还是被告人的身份,贾仁没敢堂而皇之地给他座位。
不过何威自己倒是并没有什么担忧之色,站的累了,便大咧咧席地而坐,颇有种将公堂当成他自家后院的嚣张。
半个多时辰后,两名差役带着温裕母亲的尸身回返,碧容哭红着眼睛跟在后面。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花白胡子的瘦弱小老头,看其装扮,定是仵作无疑了。
“禀大人,死者尸身已经带到。”
“好。”贾仁正襟危坐,施令道,“白仵作,你且当堂查验吧。”
“是,大人。”
仵作躬身领命,转身便走向了尸身。
“哥…”
碧容倚在温裕身旁,垂着泪不忍看仵作对她娘亲尸体的翻验,轻颤的声音中满是浓浓的哀痛。
温裕揽着妹妹的肩头,轻抚着安慰,“放心,只要仵作验出娘的死因,何威那恶人便可认罪伏法,以慰娘的在天之灵了。”
然而,一旁何威却轻扬着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并不担心。
第69章 当我将军府是摆设吗?
仵作当堂查验尸身,检查的很仔细。
堂外百姓们头抵着头,此时一个个都翘着脚向里面张望着,谁也没有出声,虽然看不懂什么,但也不妨碍好奇。
喜竹站在姜青芷身旁,盯着仵作看了半晌,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这小老头长得瘦了吧唧,贼眉鼠眼的,我看八成不像个好东西,他会不会被何家暗中收买了呀?
“之前押何威来衙门的时候,他有几个下人半路溜走了,该不会是跑回何家通风报信去了吧?”
“这个当然不用怀疑,不然何威也不会主动提出查验尸体,想来必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姜青芷淡声道。
喜竹闻言一惊,“既然小姐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他验尸啊,这不是正中了何威的算计吗!”
姜青芷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温裕,微微摇头,说了一句让喜竹听不懂的话。
“有些事总要经历过才能让人成熟,洁似白雪的纸张虽好,若不泼墨,难成巨作。”
喜竹挠了挠脑壳,好半晌也没有理解上去。
“可是小姐,那接下来怎么办?”
“且先看看这仵作会怎么说…”姜青芷微哼一声,清亮的眸光里闪出一抹寒凉,“大不了一并办了就是。”
许久之后,对面的何威有些不耐,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开口,“白仵作,你今日的手法可是比往常慢了许多,这么简单的死因莫不是也查不出了?”
仵作老头面皮一抖,对何威赔了声笑,终是从尸身前起身,回到堂下躬身回道,“启禀大人,这位老妇的死因,小人已经查明了。”
“那你还等什么,她究竟如何死的,快快说与众人吧。”贾仁迫不及待问道。
他恨不得立马将此事了结,赶快把自己抽身出去,夹在将军府与何家中间,左右为难,实在太难受了。
何威显得愈发肆意,老神在在地斜扬起嘴角,似乎只等着下一刻贾仁当堂宣布将他无罪释放了。
与之相比,温家兄妹却显得很紧张,同时也满眼期待地看向仵作,似乎决定着老母亲是否冤屈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尽由这仵作主宰一般。
“你们放心,即便你们老娘不是本少爷害死的,但之前的银子本少爷也不会找你们讨要,全当是本少爷今日心情好,大发善心好了,哈哈哈…”何威嚣张地挑衅着温家兄妹。
碧容本就悲痛不已,激愤的情绪这下更是止不住了,嘶声哭喊着,“谁要你的臭银子!恶贼,你把我娘的命还回来!”
“小容,小容!”温裕拉住要去扑打何威的妹妹,向来清秀的眸光这会落到何威身上,也难得变得凶狠起来,“便让他再嚣张片刻,待仵作证实了娘的死因,我看他还有何话说!”
“呵,愚蠢。”何威冷笑一声,轻蔑地别过了头。
“喂,白仵作,别耽误本少爷的时间,快说。”
仵作脸色为难地赔了声笑,旋即咬了咬牙,终是开口。
“回禀大人,经过小人仔细查验,发现死者确实年老体弱,且有不治病症在身,加之后脑处有明显磕碰的痕迹,应是摔到地上后,伤了后脑要害,最终一口气息没上来,故而死了过去。”
仵作话音一落,何威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样,本少爷早就说过,是她身体太弱,把自己摔死了,与我何干!”
贾仁也跟着心头一松,急忙把身子向前凑了凑问道,“所以你的结论也是老妇的死与旁人无关!”
“不可能!你们…”温裕神色大变,怒瞪着眼睛正要理论。
却见仵作面皮又是一抖,急忙摇头否认,“大人明鉴,小人可没这么说过!小人还查到死者身上有多处被殴打推搡的痕迹,虽然死者身患不治之症,却还远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应是与人冲突后,被推倒在地上,才会引发的意外,故而小人的结论是…
“属于他杀!”
话音一落,顿时满堂哗然,众人神色都跟着一变。
何威绿豆般的眼睛霎时间圆瞪起来,冲过去一脚把仵作老头踹翻在地,“你他娘的给老子再说一遍!我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仵作缩在地上,虽然满脸惧色,但仍是坚持说道,“小人可没说何少爷与她的死有关系,是谁害死的她不该小人去查,小人只知道死者…死者确确实实算是被人打死的!”
“你他娘的…”
何威气急败坏,咆哮着又要动手。
却见温裕激动地大喊一声,“何威!大家都看到是你命下人打死我娘,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肃静!肃静!”
贾仁用力拍着惊堂木,“来人,快把他们都拉开,拉开!”
此时他郁闷极了,心里恨不得把何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问候一遍。
明明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何家竟然连这也能办砸?
一个小小仵作都没有搞定,这不是又在给他出难题吗!
烦死了!
就连姜青芷都微微蹙了蹙眉,很是疑惑不解。
仵作竟然会如实说出死者的情况,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仵作完全不是在偏袒温家兄妹,但即便他只是站在公允的立场上,这也足够让人惊异了。
按理说仵作定然已经被何家收买了才对,可是怎么看仵作的神情,却显得很是怪异。
整个过程都透漏着不合逻辑。
姜青芷想不通,这究竟是何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样,此时有了仵作的证言,再加上堂外都是人证,何威纵人当街行凶这件事算是坐实了。
温裕和碧容两兄妹跪倒在地,“大人,请严惩凶犯何威,还我娘公道!”
何威怒目一瞪,“我看谁敢治我的罪!姓贾的,你想好了再说!”
姜青芷看了喜竹一眼,喜竹立马领会,站出来冷声喝道,“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你还敢叫嚣!当我将军府是摆设不成!”
事已至此,抬出将军府的名头已经顺理成章,这便是在给贾仁施加压力,看他是否还敢不公允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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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看吗?没人看吗?没人看吗?
长江的水,作者的泪
上班摸鱼的作者心好累~
第70章 少夫人之威
堂外围观的百姓们也义愤填膺地跟着叫嚷助威起来。
“严惩凶犯,还大家公道!”
“严惩凶犯何威!”
“……”
“肃静!肃静!”
贾仁被嚷得烦死了,只会不停拍惊堂木,却迟迟不敢给出什么说辞。
姜青芷又施压道,“辞曹大人还在犹豫什么,眼下仵作已查明死因,铁证如山,凶犯也已缉拿在案,如此明了的案子,莫非大人是不会判?”
“本官…本官当然会判。”贾仁咬了咬牙,“来人,将凶犯何威拿下,先押入大牢候审…”
“荒谬!”
姜青芷霎时寒眉微竖,岂会看不出贾仁是想以缓兵之计压下此事,今日若不当堂给出结果,后边必会生出变故。
她莲步上前,冷声斥道,“此案再清晰不过,为何还要押后再审?我看你这蠢官就是惧他何家郡守之威,故而才屡屡拖延,但不知你将王法置于何地?将我将军府置于何地?在这司州,难道州牧大人只是摆设,他何家郡守方才是天不成!”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贾仁吓得头上立马见了汗。
这顶帽子扣得可是太大了,无异于是在说,他投了郡守一脉,妄图造反啊!
便是郡守本人在这,也万万不敢认下这个名头。
却听何威讥笑道,“笑话!就凭你这小妇人也敢代表将军府?你以为自己是谁?”
“放肆!”喜竹上前一步,指着何威怒斥,“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们都听好了,我家小姐便是…”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有人高唱:
“郡守何大人到!”
何忠朝亲自来了!
贾仁霎时一惊,慌忙从堂上跑下来,躬身相迎。
何威也是大喜过望,忙向堂外看去。
只要有他爹在,便是州牧大人亲自来了,也要给上三分薄面,更别说是一个将军府里不知道名分的夫人,想定他的罪,简直可笑至极。
郡守在司州已经算是快顶到天上的官了,百姓们顿时噤若寒蝉,匆忙闪到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为首一位气宇轩昂的国字脸中年男子,身着常服,阔步而来。
他眉头紧锁,目光冷寒,神情不怒自威。
走进衙堂的一瞬,贾仁立马俯首行礼,“下官拜见郡守大人!”
何威也赶忙上前,“爹,您…”
“啪!”
何威刚要开口,何忠朝怒目一瞪,当即一个大巴掌挥了出去。
直把何威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转了两圈才堪堪站稳,再看之时,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看得出来,真是使出了全力。
“爹…”
“畜生!给我跪下!”
何忠朝怒喝一声,跟着又是一脚踹出,把何威踢跪在地。
旋即,他没理会傻怔怔跪在地上看他的何威,也无暇顾及一旁惊愕莫名的贾仁,快步来到姜青芷身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竟是一撩衣摆,向姜青芷跪了下来。
“下官何忠朝,拜见州牧夫人!”
原本以何忠朝郡守的身份,见了姜青芷本是无需行这么大礼数的。
之所以要这么卑微,无非是想给姜青芷足够的尊重,让姜青芷看在他何家愿意低头的份上,息事宁人,放过何威一马。
不久前何威的下人回府里去给何忠朝通风报信,起初他还没有太在意,毕竟给这个儿子擦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但听闻对方还有将军府的人,何忠朝不由多问了几嘴,待听到下人描述出姜青芷的容貌身形时,他顿感大事不妙。
当日州衙议事时,何忠朝是在场的,姜青芷那番指点江山般的神韵风采,他至今犹记在心。
故而只听描述,何忠朝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何威惹到的是何人。
强抢民女事小,当街杀人也并非不能操作,可千不该万不该,他那蠢货儿子竟然还敢当众言语轻薄姜青芷。
单是这一条,一旦被杜牧之知道了,也绝对饶不了何威。
州牧大人最在乎什么?
脸面啊!
宠不宠妾的那是另一回事,可自己的正牌夫人被人当众调戏了,这还了得?
若不严惩贼人,他这州牧大人的脸还不彻底丢尽了。
何朝忠在司州为官多年,最是了解杜牧之的性子,所以知道这件事后,便火急火燎地开始思虑对策。
主动找杜牧之求饶?
那无异于把何威的脑袋送过去给人家砍。
想来想去,何朝忠还是决定先来讨好姜青芷。
只要州牧夫人愿意息事宁人了,那何威的命便算是保住了一半。
而此时,何威彻底傻了眼。
方才一脸懵的不知道何忠朝为何打他,这下总算是明白了。
“州牧夫人…”
何威脸色惨白,惊慌地看向姜青芷。
天底下这么多夫人,怎么就偏偏是那个他最不能招惹的。
何威终于开始害怕了,他怕自己的老爹这回也救不了他了。
同样慌乱的人还有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贾仁。
如果姜青芷只是将军府里一位外戚夫人,那他之前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好,却也罪不至死。
可坏就坏在面前这位是州牧夫人啊!
但凡稍稍给州牧大人吹一点枕边风,他这小小的辞曹官别说是官位不保,脑袋都得搬家!
可这时候哪有他说话的份,贾仁缩在一旁,恶狠狠瞪了眼何威,心里骂开了花。
都怪你这个蠢货!
自己想作死没人拦着,却跑来拉上我贾仁做什么?
若真是哪天一起上了断头台,黄泉路上我也得再弄死你十个八个来回,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而此时最激动的人就要属温家兄妹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姜青芷,如同做梦一般。
如今国家名存实亡,皇室也已凋零不在,对于司州的黎民百姓来说,州牧夫人那便是近乎等同于皇后般的存在。
今日,他们竟然与州牧夫人站在了一起,甚至得到州牧夫人亲和相待,为他们这对贫苦兄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