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初拼死想要保护纪然，但是就算他身体素质再好也抗不过一针小小的麻醉剂。兄妹俩双双被星廷带走，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人间地狱。
27区是联邦的垃圾场，也是犯罪者的天堂。
星廷不需要不听话的艺人，更不会在刺头身上浪费一丁点资源。星廷产业丰富，上游产业吃不了的小鱼小虾在下游也能起到一定作用。既然纪行初和纪然已然成为了娱乐场的淘汰品，那就更不用对他们客气。
纪行初和纪然成为了27区C802实验营的实验品。命运很是有些幽默感，让他们从有家的孩子成为了孤儿，又从孤儿成为了小白鼠。
他们的生命不是生命，他们是随时可被消耗被丢弃的耗材。
纪行初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星廷要去边远穷区招募练习生，因为他们早在最初就已设好了一个局。
末日结束后挣扎求生的孩子，无依无靠、有口吃的就已满足，就算发生一些不幸的“意外”，也不会有任何人来为他们出头。
至于法律……在8区，财阀就是法律，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更不要说只是两个孩子。
纪行初和纪然从一个虎穴，被送入了另一个狼窝，他们在实验营终日被注射药剂，不是疼痛就是昏沉，清醒也成了一种奢望。
纪然原本很爱哭，但因为这些年遭遇太多痛苦，如今阈值太高，眼泪想流都流不出来了。他们像是被关押在监狱里的罪犯，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从来不曾犯罪，他们唯一的过错，只是美貌与贫穷。
哪怕在这样环境恶劣的地方，纪行初仍然像是真菌一样总能找到一条能供他茂密生长的路。纪然不知道哥哥是从哪里弄到的烟，但她很高兴还能拥有这种奢侈的消遣。
纪然神情恹恹的拿了一根夹在指尖，点燃，冷眼看着烟雾迷漫。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声音已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她神色迷茫地问道：“哥，是不是我们当初根本不该从福利院逃走，瞧瞧我们如今过的日子……”
纪行初也猛猛吸了一口，他将所有烟雾尽数咽了下去，灰蓝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喷出。他们抽的并不是什么好烟，过肺的时候总带着辛辣和呛，但他们都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能让他们有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纪然迷蒙的眼神看着天光，她用力吹出烟雾，对纪行初说：“哥，你快看，这是我的呼吸！”
纪行初看着妹妹如今枯黄的头发和凹进去的脸颊，原本她像一朵饱满的布满晨露的玫瑰，如今却被实验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摸摸纪然的头，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留在福利院也未必就有好的结局，星廷当初可是给了他们钱的，院长把我们卖给星廷，就可以卖给别人，实在不行还能直接把我们卖来这种实验营。再怎么说……至少现在我们两个还在一起。”
纪然点点头，很温和地接受了这个回答：“你说的也是，谁叫我们命不好呢……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纪行初有些严厉地制止她：“这种话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当心老天爷听见！”
纪然笑嘻嘻地将脑袋顶在纪行初的肩窝：“不说了不说了，我没有命不好，我命可好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纪行初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接受的到底是什么实验，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们当初进的「集中营」，实际上暗中挂靠在奇点医疗之下，而他们身上之所以被注射了那么多神秘的药剂，都是为了测试彼时并不成熟的基因改造技术。
这些科学的成果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就实现，都是因为这些实验营的人。这里的实验体没有姓名、没有人在乎、在联邦人口普查中随时可被划去。
所有人都能踩在他们的身体上践踏他们，行凶者的鞋底粘着他们的血，还唾弃他们的肮脏与卑贱。这些罪犯碾碎他们的尸体，脚底风干了无辜者的血迹，他们已经很有钱、也很有权力，但他们仍然恬不知耻地继续向更高处迈进。
实验营有一个规矩，如果实验体能扛过3年不死，3年后，幸存者可以重获自由。
纪行初是整个实验营中极少数的幸运儿，他在集中营的第三年终于被改造出了万能位点基因，很快又在濒死体验营中领悟了异能。纪然则没有哥哥的好运，虽然兄妹二人同父同母，但纪然的体质向来比如纪行初弱很多。这3年间注射的药物最后只给纪然留下了一身的病。
3年期满，所有能够活着离开实验营的人都得接上脑机，脑机会擦掉这些年他们在这里的所有记忆。而27区的脑机操控者对别人的大脑没有敬畏，他们总习惯做得更彻底些，经常有人从台上下来以后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纪行初亲眼看着那些原本眼睛里带着恨意的人，下了脑机以后眼中只剩一片迷茫。原先和他关系不错的大虎从台子上下来以后只知道拽着纪行初的手臂，问：“哥们儿，请问这里是哪儿？”
纪行初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
大虎想了很久：“……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记痛苦是一件好事吗？
或许是吧。
对于纪然来说，如果失去这些年的记忆，那么她也会忘记黑暗的过去，那么所有伤痛或许就能消失。
但是忘记痛苦真的会对他们的人生有帮助吗？
纪行初看着大虎如同痴呆儿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就算出去了，然后呢？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纪行初喉中泛起血腥味，他突然意识到，他虽然每分每秒都很痛苦，但他根本就不想忘记仇恨。
是，他是人微言轻的蝼蚁，他没有家、没有钱、除了纪然，他没有一切。
但是蝼蚁也有蝼蚁的尊严。
纪行初领悟异能的事情没跟任何人说，因为当时他并不知道注射药剂意味着什么，他只以为是自己“体质特殊”。为了不要节外生枝，他将这个秘密按在心里，就连纪然也没有告诉。
他后来尝试过几次异能，意识到自己并不该这么早就放弃仇恨。
他已经不一样了，说不定有一天，他可以让伤害纪然的人付出代价。
纪行初买通了为兄妹俩操作脑机的工作人员，他没有钱，唯一能付得起的报酬就是为操作员杀死他指名道姓想要除去的竞争对手。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死几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脑机操作员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相应的，他也同样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3年期满，纪行初和纪然兄妹俩带着完整的记忆离开。
纪然的身体已经坏了，纪行初又没什么文化，现在联邦各区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工作。留下两个有记忆的漏网之鱼又能改变什么？没用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纪然的身体每况愈下，纪行初为了赚钱给妹妹续命，加入了收入颇高的民间驱魔人组织。
纪然的身体越差，纪行初出任务出得就越狠。等到后来纪然已经住进了临终关怀的病房，整日整夜陷入沉睡。
再后来，就连医生都跟纪行初委婉地提过：“要不，你就让她安静地走吧。”
让她走？
纪行初笑着问：“王医生，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幽默呢？”
医生面色难看地沉默。
纪行初心想，要是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放她走，那么自己早就这么做了。
活着对于纪然来说多么痛苦啊，或许承受痛苦本就是生命所必需付出的代价。
他其实并不指望妹妹能够康复，他只是想让她再多陪自己几年，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在纪然的呼吸还没终止之前，在她耳边轻声说：“哥哥已经给你报仇了。”
……
再然后，木琪打来了电话联系他。这个大麻烦说自己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可能要去见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因此她需要几个有作战能力的异能者同行，她问纪行初能不能帮她这个忙。
纪行初下意识想要拒绝，他心想：你要去作死那你就自己去呗，这个大麻烦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自己惹了麻烦居然还想拖着我一起？
可是他没有这样回答，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刚才她说，自己要去见谁来着？
韩琳？
……韩琳。
纪行初知道韩琳，他甚至还见过她。
如日中天的琳博士来过好几次27区实验营，每一次她身边站着的都是一些联邦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听说韩琳是7区研究院力捧的当红炸子鸡，她是难得的学术天才。当时实验营为了迎接韩琳，可是难得开放了浴场让所有实验体都在见她之前先去洗个热水澡。
可是，韩琳的到来，对他们而言却是真正的灾难。
每一次她来，都意味着他们会被注射新的试剂，进行新一轮痛苦的改造。而韩琳不仅仅是在试剂更新上非常高产，她为实验体创造的特殊项目也极具想象力。
「濒死体验馆」就是她的创意，水刑、放血、与毒蛇缠斗（若是胜利，也会从蛇牙中抽取毒素注射进实验体身体里），还有填鸭一般暴食之后导致的胃部爆裂（这样胃酸就可以进入腹腔溶解内脏），以及静脉改造之后的血液倒流……
死亡似乎被韩琳当成了她的好朋友，对于用不同方法来为实验体创造濒死体验，是韩琳孜孜不倦的乐趣。
纪行初就是从濒死体验营中活着走出来的人，纪然则是连实验药剂都勉强能扛过去。而更多的人，更多的与他们曾在实验营中一齐煎熬的人，根本就没能活着出来。
韩琳……韩琳，这个曾经让他们的每一天都痛苦到暗不见天日的恶毒女人，她像毒蛇一样盘踞。哪怕她本人并不出现，她的毒液和留下的恶毒味道，也在一刻不停地制造杀戮。
韩琳是纪行初的仇人。
木琪：“老纪，我马上要去16区见一个危险分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她叫韩琳，是联邦通缉了16年的S级罪犯。你最近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会会她？我可以按照市场价出钱，不会亏待你的。”
纪行初一口答应道：“我最近刚好有空，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16区见。”
第64章
联邦16区距离8区不远,坐飞船的话3个小时就能抵达。离开前木琪让萍水逢为他们保留在8区的临时住所，并提出想提前支付下个月的房租。不过萍水逢没收，她说「-001」沉畔区是她的大本营,钱的事现在不急。
这次是一群人一起去的,除了虎鲸小队还有骆遥同行，就连程月程玲还有姐妹俩的保镖谈耀也都来了。
原本陈思宇也想跟大家一起,但木琪考虑到以她80岁的高龄实在没必要这么折腾,因此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
她用来说服陈思宇乖乖家里蹲的原话是：“要是我在那里真出了什么事，而你给我带的这些药全都救不了我，那么哪怕你本人在场，我也一样是救不活的。”
陈老太太是个搞了一辈子学术的理智人，一听此话有理，也就作罢了。不过她还是非常积极乐观地拍着胸脯主动保证：自己这些天一定会非常努力地加班加点，继续待在实验室里为木琪研究制作更多灵丹妙药。
与此同时她也强迫木琪答应自己：“你在基因过保质期之前可千万不准死。”木琪说这种事情自己说了可不算，还得看老天的意思，陈思宇不依,后来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木琪只好答应。
纪行初已经出发前往16区，木琪将与他直接在那里汇合。这次的行动木琪并没有跟金腾羚报备，反正金家大小姐如果真的想要了解自己行踪,总能通过不同渠道得知一二。
自从木琪离开23区以后她们两个的关系就有些微妙,我不说你也不问，但大家却都很清楚对方实际上心知肚明,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诡异的默契。
这些天木琪缺乏睡眠,坐上飞船后索性喝了一支陈思宇给的精神恢复药剂,一会儿到16区还有的忙，她打算先这么一路睡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博士给的东西实在太过高端,又或是因为她之前抠抠搜搜，以至于这具身体从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木琪还没来得及吱一声，就在突然之间坠入了温习回忆的粘腻梦境。
她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那是一扇陈旧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门，上面装着一个圆形的黄铜把手，因为时间的缘故，它被氧化成了好看的复古颜色。
她隐约觉得这里似乎本该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地方，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究竟身处何地。
童年的木琪非常好动，白嫩的小手推开门，紧接着就是一阵小跑。木门的背后是一间小型会客室，而房间里正站着一个高大的戴着帽子的男人。如果不抬起头，小木琪只能看到他的裤腿和鞋子。
他的脚上穿着皮鞋，几乎有玩具船那样大，他的声音有些旧，像是已经使用了很久很久。
只听他对自己说：“是木琪来了啊，让舅舅抱起来看看你这些天长胖了没。”
下一秒，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被托举到半空之中，又被轻轻地掂了掂，那男人笑着对一旁的沉涟说：“只是这么点时间不见，就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了。”
视角转换，那是一个小孩儿抬起头仰望大人的瞬间，木琪注意到年轻的沉涟面色不悦地沉下脸，她的声音有点像是备受威胁的猫科动物。
沉涟非常强硬地对男人说道：“沉兴亭，我奉劝你别想打琪琪的主意，她还小，我不会让她去经历那些事情的……”
沉兴亭脸色一滞，随后温文尔雅地微笑摇头：“小涟，你怎么这样敏感，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过来看看自己的外甥女罢了，你看琪琪长得多像你小时候啊。”
沉涟冷笑着哼了一声：“你就当我是多心了吧，毕竟这些年你们这群人可没干什么好事。你最好是没有这层意思，假如你有，那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允许你动琪琪一根手指的，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
画面融化了，小木琪站在长长的走道中，母亲沉涟半蹲着用手护住她的小肩膀，只听她轻声问她：“琪琪，舅舅没有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
小木琪摇摇头：“他刚刚给了我一支薄荷糖，但是我没有吃，我不喜欢凉凉的东西，吃了以后很容易会拉肚子的。”
沉涟摸摸她的头：“琪琪乖，琪琪最聪明了，你记得不管舅舅给你什么你都先收起来，然后再找个机会交给我。不要明面上拒绝他，但千万不要直接用手碰，一定要记得戴手套。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自己爱干净。”
“好！”小木琪重重点头：“知道了妈妈，我会听话的。”
……
在颠簸的气流中，木琪突然睁开眼，身旁的叶桐还以为她是被飞船颠醒的，立即解释道：“没事，就只是风而已，刚才机务组广播说16区正在刮飓风，最近天气总是不大好。”
木琪点点头，沉默地看向窗外，飞船正在雨云中航行，周围一片浓雾导致可见度基本为零，她根本看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哪里。
刚才那些片段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因为精神恢复药剂太强效，因此触动了某些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