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给他们上的第一课,要想别人认可你的能力,第一步就要让他先看到你。
所以他们在感受到吕铎的不悦之时也厚着脸皮的故作不知,在没有战斗的时候,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尽可能的让虞煜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从刚刚虞煜就安排了任务给他们就可得知,这个方法显然是奏效的。
于是在完成了任务之后,虽然对吕铎很是抱歉,但还是厚着脸皮的继续站在虞煜的身后,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安排。
只是眼看重骑兵团出击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山谷中的伤亡士卒也处理得差不多,虞煜却依旧没有下令大军乘胜追击。
这让他们二人很是疑惑,但看随行的其他将领都未对虞煜的安排提出质疑,自知地位不够格又作为被营救方的他们更是不敢言语,只得忍下满腹的疑惑
没想到他们没有开口问,身前的虞煜却突然出言与他们交谈,说的还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孤为什么没有下令大军继续追击,直至将江州完全夺下?”
“末将们确有这样的疑惑,但也知殿下应有自己的考量。”
乍闻此言的兄弟二人有些忐忑,还以为是自己疑惑的情绪太过外漏,以至于让太子觉察到了,相视一眼后,由大哥温启鸿谨慎的对答道。
“寻常闲聊,你们不必如此谨慎,左将军和你们的父亲都在孤的身前多次提过你们……”见两人面露期待神色,虞煜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说是最跳脱不过的性格,一定要严加管教。”看着两人的神色由期待变为失望,才轻笑出声。
“殿下,其实我们两人打仗还是可以的……”
“对对,我们很能打的。”
听出虞煜话语中揶揄,两人才知道自己是被这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殿下打趣了,有心想要反驳一二,但又因地位的悬殊不敢放肆,只能用单薄的言语阐述自己其实还是很有本事的,只是对上太子浑身浴血的模样,又有些心虚了起来。
以前他们在青州之时,自认除了姜泠就天下无敌了,在日常模拟对战之中,就连他们的父亲也时常不是对手,就是弃城投奔梧州,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危考虑。
没想到到了梧州之后,先是裴安翊的英勇善战给他们上了一课,紧接着又有一个看起来和姜泠相差不多的太子。
难怪此前姜泠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常说,以他二人的资质,若不好好学,来日到了逐鹿场上只怕连二流武将的行列都很难进入,以前以为是姜泠要求高,现在一看,还是自己的见识太少了。
毕竟主公都如此善战,让无法与之比肩却一心想成为他麾下猛将的他们很是焦虑。
两人浑身散发的焦虑,让一旁的吕铎都有所察觉,难免神色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
好好的年轻人,多想不开啊,怎么会想和殿下比较个人武力值呢,虽然拿下梧州之后,殿下已近一年都未动过武了,但身边的人都知道,殿下的武力绝不在右将军姜泽之下,是顶尖名将的存在,哪里是这两个小毛孩可以比肩的,就算他们的师父是姜泠也不行啊。
须知名师也不定能出高徒,虽然资质还可以,但离名将之姿也还有一段不远的差距。
“你们还年轻,又得左将军的多年教导,有的是更进一步的机会,倒不必急在此时,我不下令追击,只因为裴安翊已经上过的当,再怎么也不能让他算计第二次。”
同样觉察到他们焦虑情绪的虞煜倒没有吕铎那样的想法,在他看来有进取心的年轻人都是王朝的未来,尽管现在声名不显,但在长久积累经验之后,必定能够成为为他镇守一方的强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强将了,可不能打击少年们积极进取的心,所以一边安慰一边解释道。
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还是很乐意为大雍未来的花朵解惑的。
“殿下,您是说裴将军和我们被困覆盆谷这一遭,是有人在刻意设计您的一环?”
“不错,若非如此,以江州范智杰的胆小怕事,只怕不敢贸然对我军进行挑衅,裴安翊虽有些冲动,但寻常还是极为稳重的,若不是有人刻意算准他的性格一再侵扰,只怕无法激他出兵的。”
范智杰是独占了江州之地的反王,从来抱着的都是占据一州作威作福的心思,以前他和邓靖轩分州而治,在对方死在巨川之战中后,就迅速带着人马吞并了他的领土,彻底占据了江州之地。
在此后两年的时光里,并不对外扩张,而是在江州之中一心一意的压榨百姓和发展兵力用于自卫,别看不怎么配被称为人,却很会审时度势,此次率先挑衅,若不是明晟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虞煜都可以把虞烁的头拿下来踢了。
听到虞煜的肯定答复,两兄弟想想此前江州的种种挑衅,发现正和他说的完全一致,心底一惊,异口同声的说道:“那我们还是尽快撤到峡谷之外吧,不然他们的援军又故技重施前来围困,岂不是危险了!”
一瞬间,他们就领悟江州为什么一直对他们围而不攻的意图,这是算准了殿下一定会前来救援,故意围困他们引诱殿下亲来,欲行不轨之举。
“无碍,他们此时不会继续行动了。”
只是面对他们的焦灼不安,虞煜只是淡然一笑,目光远远的看向重骑兵追击而去的方向,半点没有随时都会被人伏击的危机感。
“殿下……”
不明白虞煜的自信从何而来,在此谷中吃尽苦头的温家兄弟还是不安,想要继续劝说虞煜撤出峡谷再行安排,却被一直都未言语的吕铎打断。
“殿下的重骑兵冲锋在前,他们就算蠢蠢欲动又如何。”
“是呀,重骑兵团!”
这下两人才想起刚刚追击而去的万人铁骑,那通身密不透风的铠甲,再加上手中造型奇特的长刀,确实是寻常军队无法抵挡的存在,他们跟随裴安翊作战的这几个月里,没少听到士卒们用羡慕的口吻提到这支重骑兵,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完全由钢铁打造而成的盔甲和陌刀,都说这是一支无人能够战胜的队伍。
他们刚刚也亲眼目睹了其的战斗力,冲锋之下无人可挡,手中的长刀也不愧是精铁所制,竟能直接斩断对方的马腿,这样的防御力和战斗力,哪怕只有万人之数,也的确足够让敌人望之胆寒。
“殿下,重骑兵团折返了!”
就在他们回忆重骑兵刚刚的勇猛之时,身侧传来吕铎的声音,一抬头,果见黑压压的大军正穿过狭窄的小道,迅速向他们这边靠拢,位于队列最前方的裴安翊,马鞍上系着一颗还在滴落着鲜血的人头,哪怕因尚有距离无法辨认,他们也能猜到必是刚刚逃走的将领人头。
而从裴安翊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也清晰的感受到身前虞煜的气息一变,刚刚的温和之态完全不见了,有的只是无尽的压迫感,让他们在初见的第一眼之后,又再次感受到了属于太子的威势。
完了,裴将军危矣!
第154章 回梧州旧人得重聚
觉察到虞煜突变的气势,莫说温家兄弟为裴安翊悬心,就连吕铎也有些为他担忧,毕竟和其他人不同,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裴安翊签了军令状的人,虽说军令状上写的是青州,而且他此次江州被困更多的还是对方的刻意算计,但谁让他不牢记殿下的嘱咐,要是能记住,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到底是年轻,杀红了眼,不然江州这种破落地哪里用急在这一时去攻打啊,大可等梧青二州趋于稳定了再徐徐图之。
这小子这次只怕是要吃个大教训了。
吕铎暗叹一声,以他对虞煜的了解,大概也能猜到裴安翊后续面临的惩罚了,罪不在青州,倒不至于根据军令状所签砍了脑袋去种花,不过死罪可免,这活罪就难逃了,看来未来最少一年内,梧州主管的农事的官吏要轻松不少了,能得一个担粪大将。
就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裴安翊策马行至虞煜马前,摘下悬挂在鞍上还在流血的人头,翻身下马,来到虞煜身前行礼。
“臣等一路追逐败将,于覆盆谷前方二十里处的十字坡前将其连同前来接应的战将一同诛杀,已确认后来者身份为反贼范智杰胞弟范智勇,现已将其首级斩获,特来献于殿下。”
裴安翊说完,将手中的人头高高托起,而自己的头却深深埋在了满是泥泞的土地上。
离得近的人趁机看了一眼,发现果然不是刚刚那个逃走将领的模样,而人头散乱的发髻之上还缠着用蓝色宝石镶嵌的发带,一看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
这范智杰这波玩得大呀,为了留下他们殿下连亲弟弟都派出来了,可惜也是遇到了他们殿下,这些人连半点胜算都没有。
他们殿下,可是能引动天地异象的天命之人,这些伪龙也配撄其锋芒。
看着裴安翊手中的人头,在场的士卒无不振臂高呼,庆祝此次战役的大获全胜,就连吕铎和温家兄弟听到裴安翊斩杀了范智杰胞弟时,也为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与他们的热烈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虞煜的淡然,他坐在马背上俯视着裴安翊,半天没有言语,怪异的气氛让刚刚用取得大获全胜而激动不已的士卒们都觉察到了压抑,原本因斩获敌首之弟的兴奋也戛然而止,开始不安的看向虞煜和裴安翊所在的地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一直跪在地上的裴安翊捧着人头再度叩首,声音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臣,战败求罪,请殿下降罪。”
“我们不是赢了吗?怎么裴将军还要战败请罪啊?”
“谁知道啊?”
“你们是傻的吗?赢的人分明是殿下,裴将军就是打了败战啊。”
“对啊,裴将军要是没败的话,殿下也不会星夜兼程一路破敌来到这里的。”
“我听说裴将军一同来的弟兄,死了好多,说不定是为这个请罪的。”
“那的确罪有应得。”
“你这话就偏颇了,这打战哪有不死人的,难不成你每次上战场都能确保自己会一直活着。”
“是呀,战场上刀剑无眼,裴将军此次虽然马失前蹄,落入了他人的圈套,可他夺下青州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也不能把一战之败全归结于他的身上。”
“你这么推崇裴将军,那你下次出征前申请和他一道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把生的机会留给其他兄弟。”
“……”
一语惊起千重浪,士卒们在一声短暂的惊呼后迅速压低声音,但面面相觑间依然克制不住自己的震惊,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道,就连夹杂其中的俘虏也掩不住好奇的神色。
议论的声浪一波强过一波,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逐渐传到了前方将领的耳中,在温家兄弟和吕铎的回眸瞪视中,各部队的将领迅速出动,约束了正在窃窃私语的士卒们。
尽管约束得很快,但他们的讨论声还是早已进入了虞煜和裴安翊的耳朵,虞煜倒还是那副什么都看不来的淡漠之态,裴安翊却把头埋入更深入的泥泞之中。
心中充满了对自己过分轻敌又贪功冒进的悔恨。
众人紧张的看着沉默的虞煜,见他浴血的银盔在刚刚拨云见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冷的光芒,有些担心他会下令将裴安翊直接以军法处置了,就连此前觉得裴安翊是前战被困的祸首之人,也觉得他虽要重罚,却罪不该死。
然而就在他们无比担忧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虞煜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平静。
“起来吧,捧着个人头,也不知是在故意吓唬谁呢?你素来稳重,此次冒进被困也是遭敌方多次算计所制,此战虽败,但亦有功,回到梧州之后,孤自会赏罚分明。”
听到虞煜的话语,在场的人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直接杀,说明这裴将军还是有救的。
倒是裴安翊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到虞煜眼中闪过的一丝叹息之色后,又急忙将头重新叩入泥泞之中,“谢过殿下宽恩,但臣自知罪责难恕,愿担其罪,以儆效尤。”
见他依旧跪地请罪,原本为了松了口气的众人又再次把心悬了起来,温家兄弟的焦急更是肉眼可见,他们从桂平开始就一直跟在裴安翊身后作战,自然知道覆盆谷被围他虽有错,但更多的还是着了算计,这样的精心谋划之中,换一个人来结局也是大同小异的,实在非他一人之罪,当即对视一眼,两兄弟齐齐翻身下马,来到裴安翊身旁跪下。
“殿下,此战我二人作为副将,也责无旁贷,愿与裴将军一同领罚!”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虞煜愣了一下,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吕铎更是想捂起眼睛不要看这尴尬的场景,唯有裴安翊急得低声吼道。
“你们两个干什么?给我起来!”
“我们不,裴将军,虽然反攻江州是您下的命令,却是弟兄们一同撺掇着决定的,上阵之前就说了刀剑无眼,功过自担,没道理领功一起领,问责只让您上的说法。”
“对,我们兄弟是讲义气的人,不能做这么没义气的事!”
听到他们掷地有声的话语,刚刚并入主队的桂平军和青州军面面相觑了一眼,也纷纷跪倒在地,就连受伤生病躺在担架之上者,全都高声向虞煜请求愿与裴安翊共担罪。
我命休矣!
被血水和泥水糊了满脸看不太清眼前景象的裴安翊听到如山呼的请罪声后,眼前直接一黑。
这是干什么,是准备纠结军丁哗变逼迫殿下吗?还是以为军中也能像寨中行聚义之举?
要不是知道以他两人的为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完全是一腔热血的想要帮他分担责罚,裴安翊才没怀疑他们是有人故意派来要他命的。
这两个愣小子,怎么一点都不像左将军教出来的学生?
但想想自己唯一和姜泠交集最多的那次,对方直接烧了太子的屋舍,又觉得这师徒三人在某些地方还是有些相似的。
每一次受伤的都是他们殿下啊。
他决定以后要离温家兄弟远一点,这种一腔热血全是冲动的少年义气,不是他这种中年人可以消受的。
虞煜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被气笑了,本来他还打算将功补过稍微减轻一点裴安翊的处罚,现在看来,要是轻易开了这个头,以后将领再犯大错,是不是煽动着士卒往地上一跪就可以从轻处理了?
罚!必须重罚!才能遏制住这股不正之风。
他总算知道裴安翊虽偶有跳脱,但整体来看还算是一个极为稳重的人,怎么会这么满腔热血的直接冲进江州的包围圈,看来和周边一呼百应热血沸腾的环境也脱不了干系。
人本就是环境生物,长期处在一个相同的环境之下,自然也会被逐渐同化。
“既然你们都愿意同罪论处,那孤也不好辜负你们对裴将军的一片心意,往后三年梧州用于沤肥的粪水,就由你们裴将军带着你们一起担了,也算繁重训练之外的一点调剂吧。”
听到这个处罚,除了裴安翊,温家兄弟和近万士卒都呆住了,本以为是要挨上上百军棍的事情,怎么变成要挑三年粪水这种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想不通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