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候是哪位啊?怎么办个生辰弄这么大的阵仗,就不怕上面问责吗?”
就在百姓们人挤人重温这乱世前每年都要进行的一次的盛大活动之时,身侧有人询问出声,瞥了眼,见他真的满脸疑惑而不是在故意玩一些新奇的点子之后,才有人出言问他。
“兄弟,一看就不是我们上京本地人吧?”
“不是嘞,我是宁州来的。”
“那难怪你连我们上京大名鼎鼎的谢候宴都不知道。”问话的人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一脸恍然大悟,倒没有生出鄙夷的神色,毕竟这是他们上京城中的特色,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也可以理解。
“等等,这位老兄,您说的谢候,不会是先皇后的哥哥承恩侯谢琛吧?”
来人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不是他还是谁,天下间也只有这一个谢候啊。”
听到对方理所当然的回答,问话之人一时语塞,憋了好半天,才问出了一句话。
“如今这局势,他怎么还敢如此高调放肆啊?”
“谢候宴只是办得热闹又没逾制,你完全可以把它当做一场开眼界的庙会来看,就是比杂七杂八的庙会精彩多了,再说了,先帝在位的时候这阵仗就开始了,甚至比现在还要宏大一点,也没见先帝说谢候僭越啊。”
上京之人经常有着超乎常人的政治敏锐度,一听此人的言语,就知道他在暗提现在谢琛尴尬的处境了,难免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言语中却是不落半点口风,只提先帝不提当今上京城表面做主的那位。
“庙会?”
此前问话的人更震惊了,啥玩意还和庙会扯上了,再次把目光投向从面前游行而过的热闹队伍,发现其中还真没有可以用来参其僭越的东西,不过确实是比庙会热闹好看多了,庙会哪能看到这么高质量的戏团、舞姬和乐师啊,香车宝马,珠帘翠幕,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经常见到的东西,如今却排着长队从他们眼前行过,难怪都聚在这里看。
也不知这车上坐的都是哪家的纨绔,真是丢光了自家的脸面了……等等,怎么眼前走过这辆车架如此熟悉,不正是他调职上京买来充门面用的的吗?
想想家中那个败家子,忍不住气到抖,这才来了上京一个月,怎么就和谢琛这个老纨绔混在一起了?自己那么多的耳提面命全是浪费口水了。
正想着家中放着的那几根棍子哪个用起来最趁手之时,就听到刚刚那个回答他问题的人在耳旁提醒。
“老兄,等会儿这些贵人进府后可不要走,谢府还会发喜饼呢,到时候跟着大伙上前说句吉利话就行了,你要是说得特别好,还有人邀请你入府赴宴呢……”
听着耳边之人在絮絮叨叨的描绘谢侯宴的种种优点,问话的人顶不住了,匆匆说了句自己家中有事之后,就在其可惜的眼神中迅速扒开人群离去。
直走出两个路口,在一个小巷的偏僻处暂停,才勉强听不到那些热闹的吹吹打打之声。
“谢琛还真是肆意妄为啊。”耳根清净的他忍不住摇了摇脑袋,为谢琛的不知死活叹了口气,刚想迈步回家静待不孝子,却觉察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有些柔弱的小娘子站在不远处,又轻轻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过度紧张了,他虽能进京任个一官半职,但并不值得有人在此围堵于他。
松了口气的他也不再去观察对面那个小娘子,生怕自己的目光唐突了人家,偏过头正打算换一条路走,就听到一个柔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计大人,还请留步。”
“是你在叫我?”
听到对方的称呼,他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小娘子。
“我受人之托,有些话想要单独带给计大人,不知可否移步?”
“我不认识你,所以也无话可说。”
见小娘子脸上扬起的笑意,心中的警钟直接被撞响,他当即拔腿就走,半分不敢迟疑。
“计大人,我们确实受人之托,还请您暂且留步。”
只是没走出几步,发现小巷的出口也被另一个护卫打扮的威武汉子挡住了。
看看自己道路的前后都被人挡住,他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故意来围堵他的,只是他才来上京不久,因职务原因也轻易不和人交集,所以并看不出这两人出自何人的府邸。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围堵朝廷命官,是不要命了吗!”
边说边往小娘子的那个方向冲去,这威武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以的角色,还是那边突破口大一点,第一次无比后悔自己出来看热闹还不带侍从的事情,看来自己在上京城中也不是那么的不显眼啊。
“计大人,得罪了。”
边跑边杂七杂八的想了一通,却在快要接近小娘子之时后颈一紧,整个人都被人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接着眼前一晃,就被塞进了小娘子身侧的一条黑胡同中。
看看周边的环境,再看看被两人完全堵住的唯一出口,他心中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绝望,刚想搏一搏大喊救命之时,却感觉自己的嘴巴被塞进了一块布巾,其上隐隐有着熏香的味道,看来是那小娘子随身携带的手帕无疑。
而在他开口前快一步将手帕塞进他嘴里的小娘子,此时正有些纠结的看向那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说道。
“乐都尉,我们这般对待他会不会不太好?”
都尉?哪里的都尉做护卫打扮?而且臣服上京的几个州郡之中,他还没听过有乐姓的都尉。
“温姑娘,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大尚书为人豁达,想必他的堂兄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我们和他好好说道一下就可以了。”
他还在猜测乐姓都尉出自哪里,没想到对方紧接着一个大尚书又把他砸晕了,据他所知,因上京官员任命一律出自丞相令,并没有设置大尚书,他现在就在尚书府中任尚书右丞一职,自然清楚整个尚书府都在明相的掌控之中。
而在这两人口中,他们的大尚书还成了他的堂弟。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在那路反王之下,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出息的堂弟。
他们渝州计氏这么多年出得官职最大之人,除了现在官居四品的自己,还有就是那个在赴任途中遭遇山匪英年早逝的郡守堂弟,就没有其他人了。
等等,堂弟,他堂弟当初是去哪里赴任来着?
锦州!
感觉一下子将事情脉络连在一起的他抬起头来,震惊的看向眼前这两人。
谢府内外,热闹非凡,在管家将前来祝寿之人一一迎入入府内之后,门口百姓们期待已久的喜饼也终于开始发放了,哪怕这几年岁月艰难,上京的百姓也时常难以果腹,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们迅速排成了一支长队,有条不紊的等待着。
谢府发饼,从来不会因为人多发到一半就不发,哪怕喜饼的储量不足,也会给予相应的喜钱让他们一同沾沾喜气,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哄然抢夺去触霉头。
而被迎进府内的众人,虽然满脸都堆满了笑意,心中却略微有些打鼓,因为此前明晟的原因,他们已接近半年没有踏足谢府了,平常自己设宴小聚,也不敢邀请谢家父子,如今眼见阔别四年之久的谢候宴重开,又按捺不住内心期待,好不容易家人这次也不阻挡了,立马按照常年惯例搞了一个更高规模的排场之后,就带着寿礼拉开阵仗直奔谢府而去了。
心虚归心虚,宴会是万万不能不参加的。
谢琛的生辰之日,才是真正的谢候宴,从不对外发放请帖,只要带着能让宴席添彩尽兴之人,都可进入。
不过寻常百姓虽心有向往,但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他们还是不敢踏足的,倒是有一些颇有底蕴的寒门之家,会趁着这个机会在宴上认识一些世家子弟为家族铺路。
所以谢候宴虽对外声称不分贵贱皆可入席,但行走在其间的,却都是锦衣之人。
一进府门,除了初来乍到的少数人对精美绝伦的谢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脚步略微缓慢了一点之外,其余人都带着贺礼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正堂之中祝寿谢琛,以期他看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之上,能够谅解他们之前不讲义气的举动,以后有好玩的还继续带着他们玩。
为了赔礼道歉,他们的夫人在今天也被赶鸭子上架一起跟了来,在府门之时已由内院的管事迎去拜见谢候夫人了。
其实该说不说,虽然谢琛一直都游离在朝堂之外,也不受先帝的重视,但因谢钧之子和太子之舅的身份,在他们心中一直都是一个特殊权贵的存在,哪怕如今虞烁暂时掌管了上京之地,但在他们不敢对外言表的心中,他们都认为其会在太子重新夺回上京之后咸鱼翻身的。
这样的想法莫说他们有,就连他们已经投靠明晟的家人也觉得虞烁和虞煜相比不太有竞争力,而明晟虽然野心勃勃,但要上位的话,更是比不上正统储君的号召力,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择先让虞烁登基对抗虞煜了。
基于上述各种原因,又在听闻太子再夺一州之后,他们家中也开始在谋划着脚踩三条船的投资事宜了,所以才会没有阻止他们参与这次谢候宴,甚至开了府库挑选了价值不菲的寿礼让他们带来,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从谢琛这里突破一下虞煜。
只是一进正堂之门,他们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谢府的正堂,什么时候这么明亮了?
他们都是大家出身,糊窗用的纱最好的就是蝉翼纱了,几乎每家用的也是这种,怎么谢府正堂之中,要比他们家明亮这么多?
感觉以前来时,光线没有这么好啊?
莫不是点了蜡烛?可烛光没有这么透亮啊。
看到谢琛面色红润心情舒畅的坐在主位之上,众人来不及观察解惑,纷纷满脸笑意的向前先行祝贺于他。
本以为依照谢琛一贯的性子,怎么也会对着他们这些不讲义气的人冷嘲热讽一顿,反正他们脸皮厚,也不碍什么,反而巴不得他骂自己一顿,好让这事翻篇。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礼物到位还是恰逢生辰心情好,一向牙尖嘴利的谢琛居然没骂他们,反而很是好脾气的谢过了他们前来赴宴,这让他们原本就有些心虚的内心更加忐忑了起来。
家人安排探问虞煜的事情都略过不提,他们心中浮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谢琛不会打算以后都不带他们玩了吧?这比杀了他们都痛苦啊!
失去了谢琛这个好朋友,到哪里去找这么会玩还这么有钱玩的人。
见他们一脸如丧考妣的落座,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的谢琛淡笑不语,反而在他们忐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之时,动作优雅的端起一旁早已让人灌满沸水的玻璃壶,将其中的沸水缓缓注入造型精致的玻璃盏之中,随着水雾升腾,置于其中的茶叶也在舒展翻滚,因杯壁清透,让众人对其中的景象一览无遗。
在他们惊叹的眼神中,略带苦涩的清幽茶香也从其中释放出来,缓缓晕绕在离他最近的几人鼻端,让他们倍感清新,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饮品。
通透到世所罕见的水晶壶具,再加上前所未见但一闻香味就知道味道独特的饮品,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也让忐忑的他们又迎来了一个新的破局机会。
谢琛此人最喜炫耀宝物和听人夸赞,如今还未入席就将这样通透的水晶壶具展现出来,为的不就是想让人夸奖与他吗?
领悟过来的众人纷纷起身,对着他的杯壶大夸特夸,虽然是有捧场的成分在其中,但绝大多数的话语还是真心实意的。
他们都出身大族,又最喜玩乐,自负此生见过的宝物不计其数,水晶琉璃虽珍贵,但也见过不少珍品,除了自家拥有的,宫中赴宴也曾见过不少,更有些财力雄厚的秦楼楚馆,为了提升格调留存客人,少不得搜罗几套水晶或琉璃的酒盏专供贵客所用,但他们见过如此之多的珍品,却从未见过如谢琛如今手上这么通透如水的存在,放在哪里如若不是造型精致引人注目,只怕都看不清它的存在。
捋着胡须听众人吹捧了一番之后,心情别样舒适的谢琛才施施然的端起杯盏饮了一口同样是由虞煜连同玻璃和壶具一起送来的清茶,微苦回甘的味道迅速充满了唇齿,口感和往常加了许多调味料的茶汤不同,清新得让人头脑清醒,没有被研磨成粉的茶叶舒展其中,也是一番别有滋味的视觉享受。
一边暗叹自己的大外甥终于懂事了,一边对着称赞不已的众人说道。
“我这茶具,可不是水晶和琉璃所做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
听他此言,原本正艳羡夸奖的众人为之一静,随即又炸开了锅。
“侯爷,可否将此宝予我一观?”
更有胆大者,丝毫不惧自己会失手摔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直言请求谢琛让他上手一观此物。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个勇士,才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虽也身着锦衣腰佩玉,却肉眼可见的不是上京流行的款式,眼毒的众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刚从外州之地来到上京的小族之人。
有些落伍和寒酸了,一看就是摔坏了不大赔得起的样子。
“这是刚从渝州调来的尚书府右丞计检之子计垠,出身渝州计氏。”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一眼道破身份,所有人心中都浮现了同一个想法。
渝州计氏?什么没听过的小门小户,父亲的官职看起来虽暂时得以重用,小门小户一样没钱。
心知以谢琛性格必定不会拒绝此人的请求,为他宝物悬心的众纷纷极力劝阻。
渝州计氏。
看着因一时冲动而被众人轻视的青年脸露赧色,有些无地自容的模样,谢琛心中一动,想起了前几日从乐镇口中得知的一些锦州往事,他大外甥麾下好像也有一个这个家族出身的人,而且极为得用,还是傅泓这老家伙的学生。
尚书府右丞之子,这个人很是值得结交一番。
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面对诸多劝说的谢琛洒脱一笑,就让仆人将此物送到了计垠的手中。
“无妨,来我谢候宴者都是性情中人,要是能因此又结识一位志同道合的小友,以此为赠也不心疼。”
接过仆人送到身前的水晶杯,又听闻谢琛这一番言语,计垠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这样不起眼的身份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请求,谢琛也会答应。
恭敬的谢过谢琛之后,就拿着手中的杯盏端详了起来,发现其虽看起来和水晶差不多,也比水晶更为通透,却没有水晶那么重,拿在手中,和琉璃盏的重量差不多,只是琉璃盏颜色绚烂,倒没有这么清透的存在。
其余人一边悄悄的勾首看着,一边听他的鉴赏之语,虽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说的未必正确,可看到谢琛面露欣赏之色,就猜到计垠应该是说到重点了,当即咽下了自己的嘲讽之语。
也有年少气盛者不服气,在听他讲完之后,高声问道。
“那如你所言,此物不是水晶,又非琉璃,那又是何物呢?”
“这……”听到有人诘问,计垠一下子就面露难色,求救般的看向主位的谢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