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世族的晏俭臣,还是有几份矜持在身上的。
可惜家中本有几份拿得出手的食谱,一到虞煜这里,全部都被衬得平平无奇了,论美食,还得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的陪嫁食谱掩藏至今,才舍得拿出来和他们分享。
他们也曾斗胆向整日扎根矿山的白乐为讨要过虞煜同款的铁锅和烤炉,被其冷嘲热讽了一番就灰溜溜的回来,虽然很气,但也得承认白乐为言之有理,铁锅哪里有铁器来得重要,实在想吃就去太子府蹭。
此刻在晏俭臣的心中,除了收拾眼前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之外,没有再比上山暴打白乐为一顿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但乐镇和他想的却不同,乐镇出身平民,往日里追求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吃饱穿暖,在没有遇到虞煜之前,他一直以为火炙水煮的肉就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了,但是这个观念在遇到虞煜之后被彻底打破,尤其是在白乐为送来烤炉的那一天,由太子亲自指导厨子烤制而成的鸭子,成为了他魂牵梦萦的美食。
野鸭子都那么好吃,他想象不出要是黑嘴雁用同样的方式烹饪出来,又该是怎样神仙的味道。
所以在短暂的羞愧之后,他决定和前面两人一样,向美食低头。
“殿下,我等实在是垂涎府中的烤鸭风味,还望殿下见谅。”
只是他素来刚直,所以原本有些活泼的玩笑话从他口中说出也变得一板一眼了起来,让虞煜大吃一惊的同时,也让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尤其是晏俭臣,他本来都打算撤了的,怎料一向沉稳的小伙伴却背刺了他,一时倒也停住了拉扯裴安翊离开的动作,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羞愧还是期待,又或者两者都有。
裴安翊和韩破山还罢,这两人向来是玩闹惯了的,虞煜着实没想到素来冷峻的乐镇,为了一口吃的居然也这么豁得出去,在别人还在言语暗示的时候,他就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请求,而一向好面子的晏俭臣居然也没有阻止,足见自己的烤鸭魅力巨大。
“既然乐卿都提出来了,哪有不允的道理。”
众人对烤鸭的肯定,让曾有厨房杀手之称的虞煜极为满足,于是也不打算继续打趣他们,而是吩咐甲侍者将他们带来的黑嘴雁一起送到厨下,一半烤制,一半黄焖,黄焖所用的酱料,也是在秋收之后虞煜面对着满仓库的大豆,想起来了前世的一些豆制品,才让厨下根据他的描述研究出来的,若不是现今推行以工代赈的粮食需求量过大需要谨慎使用,不然他早就让厨下着手研究豆油和豆腐的制作方法了。
听到虞煜安排人准备留他们吃饭,一行四人无不喜气洋洋,裴安翊和韩破山两人更是对着虞煜嘻嘻哈哈的感激个不停。
“等等!这是黑嘴雁?”
只是在侍者提起大雁要往厨下送去之时,一直没有注意到黑嘴雁外表的虞煜瞥了一眼,眼熟的外表让他的心脏都跳慢了一拍,急忙喊住侍者,自己亲自拿过一只黑嘴雁仔细研究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熟悉,看到最后,虞煜百分百确定这是一只鸿雁。
所以他的将军们是猎了一群南迁的大雁来做晚餐嘛?
脑中懵了一阵之后,虞煜不由庆幸,好在这里没有动物保护法,不然眼前这四个人都得牢底坐穿。
只是大雁的出现,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则成语故事,鸿雁传书。
忍不住把所有人的大雁都扒拉了一下,看着绑在雁腿之上的小小竹筒,他再一次夸奖了自己身为男人的第六感。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晏俭臣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殿下为什么突然对这黑嘴雁来了兴趣,不仅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还扒拉着雁羽到处查看,难不成这雁的身上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虞煜从黑嘴雁的腿部摘下了一个绑在其上的小竹筒,剥去竹筒之上的包裹的蜂蜡,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写满了墨字的绢帛。
“你们在射下它们的时候,就没有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吗?”
瞳孔震惊的众人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他们光顾着吃烤雁了,哪里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惊人的操作。
听说北边的戎狄会驯养鹰隼用来传递消息,怎么南边也会有人通过黑嘴雁来干这种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
赶忙上前将黑嘴雁从侍者的手中抢过来,把这堆大雁狠狠地翻找而来一遍,但是再没找出第二个类似于虞煜手中的信筒。
“他们就不怕送错地吗?”
晏俭臣作为四人的发言代表,问出了大家心中一致想要知道的事情。
“鸿雁南飞,每年都会在寒冬来临之际飞往气候温暖的南方越冬,水草丰沛的锦州自然也是他们越冬的目的地之一,除此之外便是百濮,他们的目的只是将中原的信息传递到锦州,并不指定具体的接收人,错不了的。”
但通过这样方法,知道大雍境况的,就不止锦州之人了,还有乌金口中对大雍虎视眈眈的百濮。
锦州不足为虑,但情况不明的百濮却一直是虞煜的心头大患。
所在解答他们的疑惑时,虞煜也有些懊恼自己一时疏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但也真的没想到,在这个还未开始驯养鸽子以作传信工具的时代,竟然将鸿雁传书这个传说变成饿了现实。
只是这背后的传信之人,又会是谁?
百濮在接到信息之后,又是否会提前来袭?
“将中原的事情传递到锦州?那不是……殿下,臣请命前往工地伙房查看,如有不对,做饭的人应该会留意到,保证信息绝不外泄!”
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裴安翊也不嘻嘻了,神情一肃之后就和虞煜请命,打算亲自去往工地的伙房中探寻一二,避免来自中原的消息走漏风声。
“不必,你们只管在这里安心等吃就可以,工地上我会让甲士去走一趟,你亲自去的话,难免引人注目。”
虞煜此时已将手中的绢帛看完,和他意料的差不多,扶风郡的人果然已经知道了大雍名存实亡的事情,此卷绢帛所要传递给他们的消息,是尹策称帝和晋王身死的消息。
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便宜弟弟的结局,虞煜虽有感慨,却不惊讶,毕竟书中已经将此事言明了,算算信件传递的时间差,他死亡的时间点和书中描述的并无走差。
随着虞烁的死亡,也昭示着大雍皇室在中原地区的全军覆没,此前虽听闻宫中新有妃子怀孕,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尹策绝不会让那个孩子出生的。
虞氏一族虽还有部分族人外逃活命,但可以登临帝位的主枝,除了自己却再无他人了,如果自己没有穿到原主身上的话,大雍到此,就真的如书中所写的一样画上句号了,哪怕姜家父子一北一南都挂着大雍的国号,但天下人都已默认了这个王朝的倾覆。
虞煜难得感慨,就被裴安翊的请命打断了,他思索了一下,否决了裴安翊的请求,转而另派了不惹眼的甲士前去查看,将大雁腿上携有的竹筒全部收集回来。
当然竹筒收回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阻止扶风郡的人知道这个事情,而是不想过早的在民众间引起恐慌,虽然鸿雁传信一出,他就知道这个事情无法再继续隐瞒了。
至于在觉察他的举动之后,扶风郡方面想要怎么行动,他都并不畏惧,反正只要他想入主锦州,此一战是在所难免的,敌人露出獠牙,怎么也比现在藏在暗处搞小动作来得干脆。
反正将中原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本就是他到达锦州之后的最初想法,只是事务太过繁杂,让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倒不如借着别人的口,将信息传递出来,反正他此刻在锦州的部署也已经差不多了,足以应对舆论出现之后的反扑。
正好他也想看看,当锦州众人知道被他们当成真龙天子的虞烁死去,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啊?还吃呀?”
裴安翊心急之下,没有听清楚虞煜说的什么话,还以为他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急匆匆的就准备离去,还是韩破山一把扯住他,他才反应过来殿下是让他留在这里接着吃饭。
“怎么不吃呢,不是你们想吃烤雁的吗?很不必因为这点微末小事搅了兴致。”
虞煜扫了眼前表情不一的四人一眼,言语间充分的显露出了此刻的不在意。
便宜弟弟的死讯于他而言,可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这样的想法不是很厚道,但虞烁的死亡昭示着他这个大雍皇室的合法继承人,就成为了唯一的继承人,虽然这个身份在山河破碎的此刻而言并起不到什么积极的作用,但可以让那些彻底站队在他这边的家族避免了九族消消乐的的噩运,怎么看也是可以称得上喜讯的存在。
什么?你说便宜弟弟死了该做出个悲伤的样子茹素几天,才好在天下人的面前全了兄弟之情。
虞煜表示这是天大的笑话,他便宜老爹死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茹素,象征性的穿了几天素衣,还是因为他自己不喜欢太过花哨的衣服,茹素?没有的事情!
再看了一眼地上的鸿雁,虞煜挥手让侍者将他们送往厨下,真的多看一眼都觉得心虚,但他也知道,不能用他前世所在之地的法律来约束这个时代的人,在家禽豢养尚未形成规模之时,绝大多数的老百姓穷得肚子都填不饱,想要吃肉也只能往无主的野味身上打主意,如果真按照前世的法律来执行的话,那么举国之人除了还未断奶的孩童,只怕所有人都能体会一把监狱深度游了。
“殿下,真的不用我去亲自盯着吗?”
看着一名甲士领命而去,而虞煜继续有条不紊的安排暮食之事,裴安翊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出言询问。
“不就是有人通过黑嘴雁向锦州传递中原的消息,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虞煜一边让甲士将被众人翻了个底朝天的大雁送到厨下,一边回答着裴安翊的问题,好像中原所发生的事情被透露到锦州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重视的事情一样。
“这还不值得紧张吗?要不我们把傅公等人请来一起商讨一下应对之策吧。”
看着虞煜漫不经心的样子,裴安翊等人都疑惑了,太子不靠谱,还是得找点靠谱的人来参详一下。
“不过是迟早都要公开的消息被提前公开了而已,你们这般紧张,是中原的兵马能打过来,还是拿捏不了锦州啊?”
“怎么可能!”
“明明是殿下您说的近期不欲再起兵戈,不然这小小锦州我们分分钟拿下!”
“就是就是!”
“……所以真的不找傅公等人来参详一下吗?”
虞煜一句话直接点爆了一众武将好胜的心,怎么能质疑他们的战斗力呢,反驳的同时还不忘提上一嘴是虞煜不打算出兵的,而且他们也从没将锦州的那点布防放在眼里。
至于巨川另一端的中原,想想虞煜在锦州都设下的防御工事,他们觉得对方突破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一看,殿下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是没道理的,对岸过不来,锦州打得过,好像把风声走漏了,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确定真的不找文臣来一起商议一下吗?
那群文臣别的不说,嘴皮子可一个比一个利索,这么大的消息不提前通个气,到时候他们武将脸皮厚倒是禁得住喷,只是殿下……
虞煜看着眼前依旧踌躇不定的四人组,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只当他们还在对消息走漏的事前紧张,当即又加了一剂猛药:“那你们还在紧张什么,还是说你们很想让太傅看到你们扛着大雁来找孤的样子。”
“不想不想。”
随着虞煜刻意压低的声音,四人眼前同时浮现了那张独属于傅泓的嘲讽脸,不由自主的直摇头,他们就是看着傅泓和卫衍最近都挺忙,整日在外奔波无暇顾及太子府,才大着胆子提着食材上了殿下的门,现在又怎么能自己送上门去挨骂。
“那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也对。”
众人一琢磨,都觉得虞煜言之有理,也不再继续纠结这个事情,转而簇拥着虞煜向殿内而去,排排坐后让侍者快去催促厨下早点把大雁烹制好,他们都等着吃呢。
虞煜看着他们这么不见外的样子,也随着一起坐了下来,一边处理着手头的公事,一边听着他们的相互闲谈,偶尔从其中抓出一点小八卦打趣一下,也不失为忙碌之余的闲暇时光。
“殿下,话说他们此次传往锦州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呀?”
在等待吃饭的间隙,四人的心得见闻也交流的差不多,终于有人把闲聊的主意打到了虞煜身上。
虞煜将目光从手中的竹简之上抽离出来,抬眸一看,满脸期待看向自己的是韩破山,其余人虽不动声色,但目光之中也掩藏着期待,唯有裴安翊,在韩破山开口之际就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第64章 两个喜讯?
“这事我们能知道吗?一天瞎问问。”
裴安翊也不知自己哪辈子造了孽,才会被殿下钦定为韩破山的临时兵法老师,美其名曰共同成长,但面对着这样一个总是口无遮拦的学生,裴安翊时常愁得感觉自己都要未老先衰了。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相信过不了几日,这个消息在锦州也会沸沸扬扬的传开。”
他并非刻意要对群臣隐瞒这个消息,而是又跨过一大剧情点的感受,让他忘了分享。
“那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原本还斥责了韩破山的裴安翊,一下子就双眼放光,满是期待的看着虞煜。
“还说我呢,你自己还不是这个狗样子。”
韩破山很好的抓住了给自己报仇的机会,但裴安翊满心都是对虞煜即将分享的信息的好奇,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唇相讥。
晏俭臣和乐镇也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倒也不是不行。”
虞煜先是故作沉吟了片刻,方才平淡的说道:“尹策登基,杀了虞烁。”
“咣当”一声巨响,是裴安翊震惊起身不小心将身前桌案撞倒在地的声音,原本拄着下巴侧耳聆听的晏俭臣也一个愣怔,下巴狠狠地砸在了桌案上,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的询问道。
“殿下,你确定不是晋王登基后杀了尹策吗?”
“虞烁什么成分?他也配登基!”
震惊中的裴安翊终于捋顺了自己的舌头,第一句话就直接反驳了晏俭臣的疑惑。
虞煜看了看义愤填膺的裴安翊,没有说话,他是知道裴安翊一直看不上晋王和翟家的,这也是当初他选择投到自己麾下的原因,好在他还没说上京里的翟家已经完蛋了的事情,不然都不知道裴安翊该有多兴奋。
“什么登基,晋王登基了?”
虞煜知道的这些,同为世家出身的晏俭臣自然也知道,甚至知道的内幕比虞煜还要再多一点,所以他并没有理会裴安翊的呛声,而是在腹中斟酌着词句,准备仔细的向虞煜求证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惜他的腹稿被二次打断了,殿中突然冒出的询问,不属于他们在场五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抬头看时,看到了准备夺门而入却被护卫的甲士拉扯住的计枢,正惊愕不已的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和他们刚刚的如出一辙,手里还拿着几个小竹筒,和虞煜此前从雁腿上摘下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