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工地伙房的那堆大雁之中,也有被用来传信的存在。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看着计枢手中的竹筒,心虚的四人组有些羞愧将眼神从计枢身上移开,把头略微低了下去,而虞煜则是冷笑着勾了勾唇角,看来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着急,示意甲士们松开计枢。
“殿下,晋王登基是怎么回事?”
被甲士们放开的计枢终于完成了夺门而入的这个动作,为刚才的言语所震惊的他,进门不及行礼,就匆匆问道。
“你没有看你手中竹筒里的东西吗?”
听到他再一次问了有关晋王登基的问题之后,众人颇为不解,指了指他手中的竹筒问道。
“你们还好意思问,射下大雁丢给伙房就走,也不检查一下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不是我今日想起前往伙房检查,都不可能发现这些绑在雁腿之上的奇怪竹筒,不然它们流传到哪里都不知道呢?”
听到众人的不解,计枢一下子就来了劲头,对着武将四人组就是一顿输出,自知理亏的四人低着头呐呐辩解,“谁知道这天上飞过的大雁还会暗藏这种玄机……”
听到他们的辩解,要不是碍于在虞煜跟前,计枢高低要送他们几句不太好听的“教导”之语,但是碍于虞煜的跟前,他只能隐晦的给了他们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天知道他一进伙房就看到煮饭的大娘正从雁腿上拿下竹筒仔细研究,吓得他瞬间魂飞天外,好在来得及时,大娘并没有将竹筒打开,其余雁腿上的竹筒也还没有被发现,于是他快速组织了工地上守卫的士卒,一起将大鹅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在搜集完了所有的竹筒之后,就匆匆来找虞煜禀报了。
“你就没有打开看看吗?”
一直对竹筒信息感兴趣的韩破山问道,要是他自己率先发现竹筒,肯定是按捺不住要先拆开看看是什么东西的,怎么计枢完全一副没有看过的样子,他以前在寨中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很多外来的信息自己都还没看,计枢就已经部署好针对性的计划了。
“能用这种隐晦方式传递的,必定是重之又重的消息,我等臣子,怎能在殿下之前拆封查看。”
听到计枢的解释,韩破山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计枢的解释的十足正经,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与其拥有着多年相处经验的他还是在第一时间从其中感受到了“你以为我是你”的鄙视感。
军师还是老样子,总喜欢见缝插针的用眼神教育自己。
“殿下,请原谅臣的无礼,臣并非有意闯门,而是听到晋王登基的消息之后一时失态,只是这晋王登基又是怎么一回事?”
计枢定了定神,一边请罪,一边将手中的竹筒呈给虞煜。
“晋王并没有登基,你自己看一下里面的内容,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虞煜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竹筒,而是让他自己拆开看看是怎么回事,同时瞪了一眼谣言起源者的晏俭臣,后者则低着头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计枢闻言,以目光确认了一下虞煜的并不是在开玩笑后,才小心翼翼的拆开以蜡密封的竹筒,抽出里面裹得小小一卷的简帛,徐徐展开。
看着计枢展开简帛,殿中原本低头坐着的四人组这个时候也低头了,而是抬起头将脖子伸得长长的看向计枢手中,想对简帛中的内容窥探一二,然而却被正在细看绢帛内容的计枢察觉意图,微微抬起双手,长长的衣袖直接阻隔了所有探究的目光。
小气!
四人悻悻的收回目光,又继续做低头反思状,心里想的却是反正殿下同意过要告诉他们,必定不会出尔反尔的,就让计枢先看片刻又如何,他们接着也会知道详情的。
“殿下,兹事重大,只怕要召集傅公等人一同商议。”
随着绢帛的展开,计枢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却越看越严肃,看完之后,甚至来不及细思其中的因果,就向虞煜建议召集重臣前来商议。
“可。”
接到计枢的建议,虞煜思索了一下,同意了,当即安排甲士前去将傅泓等人请来,安排妥当之后再次将目光投向殿中,迎面而来的就是四道有些幽怨的目光。
“你们干什么呢?”
虽然自认没有做过亏心事,但同时被四个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虞煜还是觉得有些毛毛的。
“殿下,您不是说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紧张的吗?”
“没有紧张呀。”
“那您之前还说不必请傅公他们商议。”
“啊?我有说过吗?”
“您说过的。”
四个人委屈,但三个人不说,让韩破山说。
听着韩破山略带委屈却斩钉截铁的声音,虞煜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怎么不记得了,细思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说过这句话,还说好了不让傅泓发现他们扛雁上门的事情,现在却……
虞煜反应过来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敢保证自己真的是无意的,只是在接到计枢提议之后就顺口答应了,完全忘记了裴安翊也提到过但被他否决了的事情。
只得目带抱歉的看向四人,说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用的安慰。
“无碍的。”
“殿下,您偏心!”
两次提议都被否决了的裴安翊有些破防了,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蹭个饭,怎么事情就如此不可控的发展到了这里,一想到等下有可能还要结束傅泓的教导,就累不爱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计枢看着眼前这幕,虽不明白在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自己肯定错过了有趣的事情,将询问的目光定点在了韩破山的身上,后者则摇着脑袋连道没事,只是飘忽不定的眼神全都透露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殿下,这?”
还没从刚刚得知的消息震惊中走出的计枢,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虞煜,担心出现其他的纰漏。
“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虞煜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又不好直言让前面的四人再丢面子,含糊着引导了他一句,他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再次对武将们致以抱歉的目光。
一顿饭?
计枢更不解了,不是召集群臣议事吗,怎么又和吃饭扯上关系了,但他也听出了虞煜想要略过此事的想法,虽满心的疑惑,也暂且按捺下不再发问。
等到众人齐聚,太子府厨下精心准备的烤雁和黄焖雁一份份端上他们身前的桌案之时,他总算明白了虞煜此前话中未尽的之语的意思,有些一言难尽的将目光依次划过裴安翊四人的脸庞。
他就说这四人怎么突然会齐刷刷的聚在一起来找殿下,搞半天是来蹭饭吃的。
“殿下,您既是召我等来商讨重要之事,怎能置这宴饮之席。”
“是呀殿下,集议置宴于商讨不利,不如先行撤下,议后再宴饮?”
接到急诏匆匆赶来的傅泓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提心吊胆唯恐事变,入座之后却不见虞煜提事,反而安排厨下摆宴,这一举动让他们倍感迷惑,傅泓当即出言谴责,卫衍也及时跟上委婉劝谏,岑柘和乔嘉麟虽未言语,但目光中透出的不赞同,也表明了他们对此事的态度。
“众卿连日来多有辛苦,孤今日正好借花献佛,以四位将军所得猎物,感谢一下诸位的操劳。”
听到两人的劝说,虞煜并没有撤下宴席,而是示意在听到傅泓和卫衍话后有些无措的侍者们继续上菜,同时言笑自若的引开了话题。
“殿下!”
“太傅尝尝,看看厨下的手艺是否有了精进?”
傅泓还想再劝,却被虞煜打断了,当即狠狠的瞪了一眼身为始作俑者的四人,好好的给殿下送什么猎物,直将四人看得抬不起头来才收回了眼神。
殿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您怎么能主动暴露我们呢!
齐齐做鹌鹑状的四人在心底哀嚎,连放在面前的烤雁都提不起他们的精神。
“我就说呢,难怪殿下有如此雅兴,现下这场景看起来,知道的是有要事商议,不知道还以为发生什么喜事了呢。”
傅泓将谴责的目光从四人身上移开后,也没有放过虞煜,对于阴阳怪气虞煜他是驾轻就熟。
“太傅说对了,还真是有一个天大的喜讯,要分享给诸位。”
第一次套路傅泓成功的虞煜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芒,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其他人的心情就没有他这么愉快了。
知道内幕的计枢等人更是一脸错愕的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用错了词。
尹策称帝,晋王身死,基本昭示着大雍的国祚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一直极力隐瞒的消息也被人偷偷传递到了锦州,现下的时局于他们而言可谓腹背受敌,殿下怎么反而说是天大的喜讯?
而不知道内幕的人也是满脸错愕,傅泓甚至在心中把最近的事情都盘点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堪称特大喜讯的事情,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是白乐为又鼓捣出新东西?”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了,只是为什么坐在下首和计枢和对面的四个武将,表情显得那么微妙。
“哦!险些忘记了这个大事,白乐为确实是有新的东西给到孤,但今天的这个喜讯却不来源于此。”
听到傅泓提到白乐为,虞煜一拍脑袋,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是今天一大早,白乐为派士卒送下来的。
两个喜讯?
这下所有人都疑惑了,计枢也在暗自猜测白乐为新做出的东西是什么,居然可以和黑嘴雁带来的消息相提并论。
“咕咕。”
就在众人沉思猜测之时,安静的殿中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声音发出者的的身上。
“这个时辰肚子饿不犯法吧,面前的食物又这么香!”
乔嘉麟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以言语反击了众人不太礼貌的目光之后,又将询问的目光虞煜:“殿下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喜讯呀?”
说着,又看着眼前的烤雁悄悄咽了下口水,他是真的饿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孤刚刚接到来自中原的消息,虞烁死了。”
虞煜看着一众求知的眼神,又把刚刚对裴安翊等人的说话说了一遍,只是更为简短,直接略过了尹策登基这一句,只说了晋王的死讯。
“虞烁……晋王!”
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突然出现,导致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连傅泓也是在脑中转换了一下,才想起了虞烁的身份。
反应过来之后的众人心情就开始微妙了起来,几乎忘记了自己目前偏安锦州一隅的情况,但理智还在约束着他们不要乱讲话,还有殿下是怎么获得中原的消息的?他们明明记得当初离开历州的时候十分仓促,并没有机会布下暗探,而且锦州渡修建工事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从哪里上岸呀。
“晋王死了,死得好啊!”
倒是乔嘉麟没什么心机,想到不如其他人多,所以一听晋王死了就拍手称赞,只是拍了两下发现没人附和才意识到不对。
“殿下,您是怎么接到来自中原的消息的?”
问得好!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个赞,这正是他们也想要知道的问题。
“你面前摆着的,就是此次为我传递消息的信使。”
虞煜指了指桌案,示意乔嘉麟自己看。
“这不就是寻常的黑嘴雁吗?怎么就成了送信的信使?”
乔嘉麟此时才发现放在桌案上的食物不是此前他们吃过的烤鸭,而是黑嘴雁,但依旧有些不明白大雁怎么会成为信使这个事情,盯着研究个不停,越看越饿,倒是其他人若有所感,却又不太确定,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了。
“不知诸位,可有听过鸿雁传书?”
然而虞煜的一句话,直接锤死了他们的猜测,同时也觉得匪夷所思。
从来只听北方的戎狄驯养猛禽以作帮手,从来都没听过有人以雁传书的。
“殿下,您是说有人用过黑嘴雁来向锦州传递消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泓,虽然是在询问,但肯定的语气已透露出他此时的心声,往往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恰恰正是最可能存在的。
“正是如此。”
给了群臣一点小小震撼的虞煜表示心满意足。
“那事情就麻烦了。”
得到虞煜的肯定回答之后,傅泓双眉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人也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都在猜测以雁传信的人是谁,以及中原情况在锦州走漏了风声之后,他们下一步该如何做,没有任何人心存幻想还能将中原的情况继续隐瞒下去,这点倒是让虞煜颇为满意。
“殿下,鸿雁传书背后之人的图谋只怕不小,而且锦州州牧和都尉的心思也不单纯,中原整体的局势目前于我们而言极度不利,我们需得警惕起来。”
计枢结合着自己所看到的信息推导了一下目前的局势,发现无论是锦州还是中原,对他们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原本还可以依靠着太子的身份操作一下锦州,但现在中原的情况即将曝光,他们不止要面对态度未知的翁太安和苟良兴,还有因得知天下大乱后浮动的民心。
背后之人所要达到的目的想必也是在民心之上,才会想出以南迁的黑嘴雁来传递消息,他的消息并不是指定给某人的看的,而是面向整个锦州。
“依臣所见,这恐怕已不是第一批南迁到锦州的黑嘴雁,利用南迁的黑嘴雁传递信息在巨川无法通行的时候固然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决定,但如果距离太遥远的话,只怕会出现竹筒于半路丢失的情况,而臣观绑在大雁腿上的竹筒并不陈旧,是没有经历太多风雨的样子。”
计枢一边说着,一边隐晦的看向虞煜,想要知道他对此事到底持什么态度,只可惜虞煜听完他的猜测,面上也依旧一副云淡风轻,让他捉摸不透,明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殿下却是一副却不太在意的模样,很不符合他平日里走一步看三步的作风。
“众卿以为,这黑嘴雁的背后,会是何人?”
计枢话中暗含的提醒,虞煜自然是听出来了,而且也知道,不仅自己听出来了,就连座下的群臣也听出来。
能在大雁南迁这个固定的时间段多次向锦州投递消息的人,身处之地离锦州必定不会太过遥远,因为太过遥远的距离,会让黑嘴雁的传递出现不可控的情况,所以背后之人在这样的剖析之下,其实也隐隐有了轮廓。
“安存德?还是龚守仁?”
岑柘试探着猜测,目前这两个人的嫌疑最大。
“他们两个可想不出这样的计策。”
听到晋王身死后一直没有言语的傅泓出言反驳了他的这个猜测,龚守仁率先被他排除在了嫌疑人之外,毕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射杀主君举动的人,虎是虎,但想不出这样精妙又有效的计策,而安存德虽然很是有些心机,但大多都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所以也不可能是他,聪明如傅泓,一时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制定了这样的一个计策,但可以肯定,消息的源头,必定是来自历梧两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