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跟在她后头,看着池年与陈怀瑾并肩而立,郎才女貌,他险些咬碎了他的银牙。
庶子,自个娶不到媳妇偏生惦记他家的。
陈怀瑾护着池年,前有百姓伸着脖子张望,后有宋余阴沉沉的目光。
陈怀瑾时刻注意着眼前女子,容颜依旧,只眼底淡鸦色的乌青,给她增添了憔悴之意,另看却有着濒临破碎的脆弱美。
“小心。”
陈怀瑾怕她摔倒下意识伸出的手,这才收了回去。他朝后看了宋余一眼,并未压制自己的声音:“表妹,若是想和离,我与你代办即可。”
池年夜里没休息,这时候还是有些疲乏,困倦之意止不住的冒出来。她用手挡着阳光,这几日都是多云密布的天气,猛然出了太阳还有些不适应。
“多谢陈将军。不过,这是我与宋大人的私事,我想还是不劳烦您了。传出去,到好像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攀高枝,您说是不是?”
池年有些受宠若惊,受下他的好意,却没答应。她现在没有发展第二春的念头,就是有,也不会考虑吃窝边草,就算是一颗在头上标明“我很好吃的草”。
宋余能隐约听见此番言语,挑衅的对陈怀瑾暗含鄙视,脸上终于好看许多。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池年瑟缩的躲了躲,搓手捂住冷的发红的耳垂。清晨她吃完热食浑身暖和,现今热气早已消散,没有裘衣抵御不住寒气。
宋余和陈怀瑾同时注意到了,宋余吩咐小厮取来夫人常穿的月白狐狸皮斗篷。
陈怀瑾则顺手取下身上的貂毛裘衣,抖开褶皱将她围了进去。
男子的身量长,池年穿上底部拖着地,行走颇为不便,她好似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额头黑线直冒,就想推拒。
“姑父来时特意嘱咐我,千万照顾好你。若是怠慢了,他定然不满。风寒难防,到宫中换下就是。”
池年张嘴就要再道谢,“陈将军…”
陈怀瑾敏锐地察觉到她故意的撇开关系,皱了皱眉头,反正来日方长。
只要表妹回头与宋余和离,皇帝姑父定然会挑选京中的适龄男儿,择其假婿,到时他徐徐图之即可。母亲本就喜欢年姐儿,有她帮腔去与夏氏说项,总是能成的。
于是陈怀瑾让侍卫把轿撵抬来。这次的仪仗是按照正一品和敬公主的规格来准备的。
拉风的十八神仙绛引幡,黄绸绣满九龙伞开道,后是三马同行的红木祥云八宝香车,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样。
池年踩踏着上马石,登上了铺金镶玉的八宝香车。
服侍的侍女早就准备好了软垫软枕供她倚靠。这两个侍女若无意外,就是宫中安排服侍给池年的人。
池年突然想起青柳,撩开车帘与神情不定的宋余错开视线,笑着对平安道:“你照顾好青柳,到时候我来接她。”
宋余面上缓和的神情又是一僵,全府池年都安排的妥帖,那他呢?真的不要他了?
她不能这样对他。
取来披风的仆从问道:“老爷,披风取来了。”
宋余接过披在自己身上,没看见人家已经有了吗?真是没眼色,他倒是冷了,心冷的发凉。
“公主,我们耽误太多时间了,接下来赶路会快些,争取在午时前赶回,您坐稳些。”
马车平稳的运行,偶有颠簸,却无大碍。池年撩开帘子,看着周遭的风景的一直往后面倒退,她的心又忐忑起来。
皇帝是她只曾在历史书中听闻的人名,现如今她要与他近距离接触,还有未曾见过的亲娘,人习惯某个地方总是会在心里有些依赖。
池年扒着窗框回头往后看,宋余的身影渐渐拉长,她泪眼微湿像是在告别老朋友,唇齿轻启:“宋大人,保重身体。”
话语顺着风声传入宋余的耳朵,他怔楞一瞬,兀得笑了。
看呀,说着放下她的小妻子,心里还是惦记自个儿的。她若不来寻他,他就主动负荆请罪,她还能赶了他去?
陈怀瑾驱马来到车厢旁边,挡住了宋余的大半视线,也挡住了池年再看过去的可能。
*
池年走了,不大的宋宅竟让宋余觉得空落落的。他换上官服,叮嘱平安若有消息就来通知自己,并且盯着宋母将书香送走。
交代一番,他也连忙去往官衙探听宫中的消息。
这头马车过了外宫门,士兵看着领头人是陈怀瑾,上头也交代若是公主回宫,可不必太严格,于是潦草的检查一通,就放了他们入内。
池年神色紧张,观察几千年以来被鼓吹的神乎其神的皇宫。肃穆庄严,城墙檐角都有风吹日晒的年代感,矮矮的人影在这摒神凝气的四方院墙愈发渺茫。
池年的忐忑被宫婢们看在眼里,她们本就是无主的人不受重视,这次分配的伙计还是使了大把银子得来的。
一荣俱荣,她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池年的身上。
于是绿色马甲的丫环开口:“公主别怕,皇后是个好性子,陛下再是和蔼不过。”
她不置可否,努力苟命罢了,皇家能有几分真情。
可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个恋爱脑。
第69章 069 倒计时3 宋大人……
她与皇帝见面的时间不长, 简单吃了一顿团圆宴,就被前头紧急的政务叫走了。
方才的温情脉脉似乎只是一场错觉。但皇帝对于云贵妃的夸奖一直不断,你母妃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才情绝佳...诸如此类。
看来是个炫妻狂魔,对池年的关怀着实不多。总共也就问了她几个问题, 在婆家生活的如何, 你跟你母妃长得都好, 你想你母妃了吗?
真是醉了。
不过走时皇帝说公主该有的待遇她一切都有,就算住不惯皇宫也可以搬出去住公主府。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池年还是等得了的。
应付完天下最尊贵的帝王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皇帝一走她顿时就松懈下来, 还是绿马甲衣服的翠云提醒她:“公主,云贵妃还等着您呢。”
云贵妃就是他娘夏氏,册封的旨意方才刚下来,他娘身子骨吹不得风, 并未挪动还在宫里等着她呢。
“更衣吧。”饭香味都把自个儿腌入味了,换身厚点的衣服再去, 冬日的风刮的人脸生疼。
翠云伺候她重新梳洗后, 挽了个流云髻。这个是宫中正流行的, 发髻高耸如云, 有飞入云端之意。
池年夸奖:“好看。”
翠云听得出来池年的夸奖是真心的, 很是高兴在主子面前露了脸。
池年坐上轿撵, 就被人抬着往云贵妃的颐和宫。
颐和宫地处清幽, 却离皇帝居住的乾清殿不远, 不过一会子功夫。离她现下住的公主所就有些距离了,有人抬着倒也不用她费脚力。
这一日除了清晨那件不顺心的事,倒是出乎意料的稳当, 池年都想说什么时候她运气这么好了。
思索间,前方靠近御花园的地方,轿撵突然间一震,亏得抬轿子的人经验丰富,不然还真要把她甩下去。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和仪公主的路也敢拦?”略微刻薄尖酸的语气,粉宫装的宫女趾高气扬地叉着腰,眼神带着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翠云皱着眉,小声说:“公主,是和仪公主。”和仪公主,之前刁难她的那个坏性子的公主,皇后的女儿。
“御花园的路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人的了?”池年挑了挑眉,心中的邪火还没卸干净,真是撞到她枪口子上了。
粉宫女回道:“你是何人?也敢扰了和仪公主的清净。”
翠云拿不定主意,这才半日功夫也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为难地看着池年。
“起轿,怕什么,天塌了还有我顶着。”
翠云得了令,也不怕对面的嚣张。云贵妃如日中天,是皇帝寻了多年的心上人,还是原配发妻。皇帝心中有愧,只要不过分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事。
抬轿子的太监这次稳稳当当的,池年一行人分毫不让,就要过去。
走前,池年唇角上扬说的话让里面的和仪暴跳如雷:“和仪妹妹有偷懒的功夫,不如早些去探望太后,尽孝才是。”
和仪怒从心起,跳脚大喊:“你给我站住,本公主要你好看。”
后头谩骂的声音喋喋不休,池年不当回事,不过被骂几句罢了,又没少什么肉。
翠云心中存疑,不知道公主是怎么知道和仪公主最怕太后,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自己的主子是个能立起来,不会被欺负的。
池年观察到翠云的表情,解释道:“之前参加宴会,陈将军说教的。”
翠云更加佩服,没想到公主连陈将军也认识。
颐和宫的宫人早就候在宫门处,大老远瞧见池年的轿撵就迎了过来,掌事姑姑扶着池年的手下了轿子。
张姑姑是最初夏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初见池年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妇人的发髻,妩媚的脸庞都已说明眼前女子已成家了。
张姑姑替云贵妃高兴,连连感慨:“像,像,真是像。长得真跟你母妃一模一样,最开始我抱你的时候,你还一丁点,现在...”
张姑姑拉着她不舍得放手,池年就让她牵走,“姑姑,咱们进去说。”
张姑姑这才晃神,“瞧,我光顾着与你叙旧,你母妃盼的花都谢了,终于把你盼来了。”
池年跟着张姑姑进了殿,殿内低调的未用金玉的饰品,尽数都是瓷器字画,倒像是进了书房。
云贵妃就半卧在床榻间,一身素衣,瞧见池年来了,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来了。”云贵妃一袭素衣,脸色冷白带着久不痊愈的病色。
大家都说池年与云贵妃长的像,没见之前她不太相信,可乍一见才发现池年这幅好相貌都是遗传了云贵妃。
许是亲缘斩不断,她就是从心底里亲近云贵妃。她期期艾艾的问了一句:“您就是我娘吗?”
云贵妃听了,笑的眉眼弯弯,问旁边的张姑姑:“我们是看着不像母女吗?”
张姑姑搭话:“可不是,倒像是姊妹。”
三人都笑了,那股子别扭劲都没了。云贵妃眼圈泛红,招呼池年过来,“叫娘瞧瞧,你比我离家的时候瘦了。”
为人娘的,都有个共同点,看见自个儿的孩子总是要说口头禅;你瘦了。
池年坐在云贵妃的床榻边,听她把路上的心酸都讲了一边,两人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张姑姑在一旁哄劝道:“主子可别哭了,好不容易相见,这可是高兴的事。”
云贵妃拭了拭泪,点头说:“高兴的日子,可不能一直哭。”询问她成婚的人家:“娘,记得你成婚了。那户人家对你可好?”
池年神色不自然,但也知道是瞒不过去母妃索性直说了:“嫁的翰林院的宋余,最近在闹和离呢。”
云贵妃讶然,挑了挑眉,若是她没记错最开始帮她脱困的就是这位宋大人,没想到还成了她的女婿。
宋大人给她的感觉不像是有不良嗜好的人,云贵妃探寻的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若是他真对不起你,我让陛下夺了他的官职,赶到边疆去流放。”
池年被逗笑了,皇帝再怎么权力大也不会随意就罢免别人,还流放边疆。
池年捂着笑痛的肚子,“母妃,倒也不必。”
云贵妃拿手指戳她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是不必处罚还是你会心疼?”
云贵妃怜惜地搂着她,“宋大人,我见过。娘当时被柔嫔关在地牢里,宋大人就负责看管我,那些人歹毒着呢,要不宋大人娘也估计活不了了。”
“你听娘一句劝,若是他真犯了不可原谅的大罪,你就与他和离娘绝不再劝。若只是一些误会,就说清楚,忍不了的,你作为娘的女儿又不用委屈求全。可若是能接受的,不如给彼此个机会。”
池年好半晌没说话,古代村妇和离且要受一辈子指点,更遑论公主了。这个事情她也没想好,干巴巴地说:“女儿再想想。”
一耽误就等到她搬去公主府的日子。
白日还风晴日丽,晚上就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雨势大的惊人,不过半个时辰,外间的宅院里就出现几个凹凸不平的深水坑。
池年躺在无论她是横着躺还是竖着躺都能尽情的翻滚,而且不会再出现任何人敢对她说教,指手画脚。
长夜漫漫她倒是有时间想她和宋余的事情了。虽然这半个月她待在宫中,可宋余的消息却没少往宫中递。
不乏是一些思念的书信,和宋大人忙于公务身形消瘦,可那与她又没什相干。
她要不要原谅全靠她的心情,哪有求人这般无趣,也不知送些她爱吃的甜食和糕点。
婢女拍响了她的房门,“公主,半夜有个男子在公主府外赶也赶不走...奴婢瞧应是宋大人,要不要请他进来。”
池年坐起来撑起身子,心有些颤,也不知是恼怒他下雨天来道德绑架自个,还是要撒尽心中的火气。
要是宋余真跟书香有一腿,她说什么都不会再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
但是池年并没有真的松口,那个男人万一只是看中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来讨好她,于是她想了个歪点子,跟婢女说:“你告诉宋大人,若是能在倾盆大雨里三跪九叩,我就原谅他。”
以他那副清高的傲骨,这种刁难他能接受才怪。
*
婢女撑着油纸伞来到屋檐下,让管家卸掉门闸,瞧见门外的宋大人有些为难:“公主说了,您要是想进去里头那道门,三跪九叩,不然就回去吧。”
婢女看着男人难看的脸色,委婉的劝说:“要不您先回去,公主还在气头上,指不定哪天就好了。”
宋余何尝不知这是池年故意为难他,可他探听道皇帝前几日想要与那陈怀瑾赐婚,那狗东西还想求娶池年。幸好,幸好,她还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