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欠身行礼,礼数做得周全倒让宋书韵心里宽慰几分。
宋书韵观她面色从容,神情无恙,更是长舒一口气,开口问道:“可有大碍?”
青柳道:“夫人去了寿安堂,老夫人给了保证,也没什么大事,这会子夫人已回去歇息了。”
宋书韵听得将信将疑,方才慌慌张张的神色,好似不存在似得,一切宛若平常。
她又问:“真没事?我兄长那边?”
青柳只能再次寻摸借口:“老爷喝醉了酒,耍酒疯呢。”
宋书韵这次打消疑虑,忍住再度询问,回了屋子。
青柳将夫人交代的话各自带去,忙完后片刻不敢停留,迈着急促的步子就赶回去竹风堂。
*
书房内,宋余阖上眼睛假寐。
书香硬生生的跪在寒凉无比的地板上,脸上斗志昂扬的那股傲气再也寻觅不见,她浑身发冷,身体冷,心也冷。
没人说过,老爷背地里竟是这幅面孔。
温润如玉的状元郎,现在在书香心里宛如森森索命的阎罗,她只怕下一刻就要被发卖了出去。
她不敢有任何的异动,那人的手段她才领教过,掐着脖子的窒息感,她知道,冷漠阴翳的眼神,他真的会杀了她。
他消瘦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桌案上。
书香的心也随之上下忐忑,她很想那位主子给她个痛快,起码不用忍受钝刀子杀人的折磨感。
书香闭上眼,心一横牙一咬,就欲咬舌自尽。好歹留个体面,保全远在老家的老子娘和兄弟。
牙关刚阖上,外头平安的脚步声就响起,脚步有些迟疑,且只有一个男子的脚步。
夫人没来?书香先是疑惑,后又窃喜。若是夫人怀疑了老爷,那自然两人会产生隔阂。
若是她能在这个时候,趁机得到老爷的芳心,假戏也能成真。宋母在背后当她的靠山,夫人也得靠边站。
因此,书香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温柔小意的寻到茶杯,倒了杯温度适宜的茶水,碎步点点,行走间有着杂乱的香味。
平安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本看不见老爷的神色,但现在也能感知他的不悦。
他未添油加醋,只描述夫人的行为。先去老夫人那做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就已神色寡淡,了无意趣,回了竹风堂。
宋余听完,这才怒气稍微平缓。原来她并没有不在意自己,甚至听到消息就来寻他。
是他失策,竟然将母亲与她不和的事情忘记了。这事母亲得到消息,只会劝她大度,她那般性子着实如此。
宋余全部心神都放在池年的消息上,这时目光才转移到身侧扮做她五分像的丫环,眉心一皱,就想把她撵出宋府。
只未免觉得还有些用处,于是按压下心中的厌恶,冷冷地说道:“你先回去。”
书香眼神发亮,只要今天不赶自己走。有宋母操作,这个宋府她待定了。走时抻平微皱的裙摆,捏着帕子,来到平安身侧时,漫不经心的瞥他一眼,捂着嘴笑着走了。
平安听清她嘀咕的话,“没用的东西。”
指桑骂槐,她这个贱蹄子竟敢说夫人。、
“平安,去竹风堂。”
*
青柳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发现院落各处熄了灯,寂静无声。
独独夫人的寝室,灯火长明。
青柳有些犹豫,夫人是个要强的性子,最开始处理杜鹃,忍着生理性的不适都要发卖了她,还是回来屋子才呕吐不止。
这个点,按照往常早熄灯了。看来,老爷这事儿对夫人打击极大。
最终,她还是推开门,扭捏地走向前去。夫人无人安慰,青柳想着哪怕她是个丫环,总归能宽慰几句。
她走近就看见,夫人手肘撑着头,双眸间有些神伤,苦涩的笑意不及眼底。
青柳还没有看见过,夫人这般模样。容光焕发,姿容明艳才是她常见的夫人。
每日不是寻觅美食,就是寻找乐子。吃饱喝足后,搬把摇椅往树下一躺,夫人的生活可真真是见她羡慕。
她劝道:“夫人,何必伤怀。不过是一轻浮的婢女,身契回头与表小姐要过来,还不是任您摆布?”
“就是老爷如此惦记你,定是着了别人的道,这般行事就是膈应您呢。你要是伤心岂不是如了她们的意?”
池年一直在纠结,到底要如何选择。所谓旁观者清,青柳看的比她明白。
苍蝇不叮无缝蛋,宋余已做出他的选择。
池年叹息一声,她也该做出她的选择了。
她要走,离开这。
池年越想心里越火热,大不了重拾就业,做媒婆,她见人说人话的本领又增长不少。她想了很多,开家饭馆卖热食,半道崩殂的玉石牌馆也能继续开下去...唯独没想过,再和宋余再续前缘。
一根烂黄瓜,有什么好争的,争来争去也改变不了他是根被人用过的东西,池年每次去医院看病的时候路过,听见小声嘀咕那些不自爱的女孩,心里都不由愤恨,女孩子的身体多么宝贵,让她们得病的都是滥情纵欲的狗男人。
不过,也得收拾收拾,精神损失费也得赔偿不是。
青柳等了半天都不见夫人回话,心里愈加担心。青柳见过不少女子,因为丈夫移情别恋,纳了小妾,更有甚者迎了外室进门,竟生了离世之心。
池年陡然站起身来,朝着窗户那走去。夜里冷,下人也不关上窗户,冷风都灌进屋中,衣衫单薄的顶不住。
青柳大骇,乖乖,夫人想不开时也太可怕了。
池年伸开双臂去勾窗户打开的沿壁,她踮起脚尖,在青柳眼里就是要跳窗自尽。外面可离湖水没多远,栽进水里焉有命活?
青柳蹬蹬跑过来,抱住她的细腰,往后一扯,窗户啪巨响一声,合在一起,屋里顿时暖和了。
池年被青柳拽的猝不及防,两人滚在一团,大眼瞪小眼,青柳怕她再去,搂的紧紧的,嘴里大声喊:“夫人,不行。”
“我决不能放你过去,想开点,就算不要老爷,也没必要折损自个儿的身子啊。”
池年用手掰着使了老大劲的青柳,脸上呆萌的可爱:“青柳,你想差了。先把我松开。”
两人躺在地上倒也不冷,地上铺着厚厚的鹿皮地毯,烧着地龙,热气蒸腾,青柳怎么劝说都不松手。池年也任由她抱着,索性挤一挤也暖和。
“你可千万别和老爷一般计较,您要走的时候,大不了我青柳也跟着您一起,从头来过。”青柳跟着夫人心里踏实。
停留在门外的宋余,目呲欲裂,眼尾泛红,他推门而入,就瞧见两个女子抱在一起,不成体统,竟有磨镜之好。
“你们在做什么!”
第67章 067 管谁都叫爹……
“你们在做什么!”
青柳慌乱地放开手, 起身行礼。也顾不得许多,若是老爷再误会夫人,酿成祸源, 首当其冲就是她的过错。
青柳急着回复道:“老爷,你听我说。这事都是我的错, 与夫人无关。您千万别责怪夫人, 要罚就罚我吧。”
青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的样子, 梗着脖子,视死如归。
宋余本并不怀疑, 也被青柳这番话说得将信将疑。他的夫人他还能不清楚,她喜欢的究竟男人女人?
但, 他清冷的眸子充满了质疑的目光放在青柳身上。那丫环衣着凌乱,裙摆在地毯上沾上了一身浮毛,兴许是情到深处,泛黄的脸颊也略有一点红晕。
他撞见时, 也是青柳抱着小妻子不撒手,这么说来都是这个不知尊卑的丫环乱了规矩。
她竟敢惦记他的人, 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
宋余怒极, 猛地抬起脚踹到在地, 他使了大力, 青柳顿时就栽倒在地, 起身困难。
他背着手, 如夜般深邃的眸子丝毫温度没有, 脸上越发阴翳, 他朝着池年的方向走来,冷淡地将她扶起。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一切快的让人反映不过来。池年瞧见青柳脸色惨败,身前硕大的脚印, 她踉跄地直不起身,平安早就在一侧殷勤地拍拍她的背,好让她呼吸顺畅,只脸上谁都能看出来对宋余的怨怼。
就是主子,也不能对下人太过苛刻。如何只能眼见为实?
她抬起脸,仔细地观摩他的五官,还是一如往前的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不然她不会看上他的,只是现在愈发的陌生,陌生的让她觉得这人...菩萨面,蛇蝎心肠。
池年淡淡地瞥他一眼,将他的手拂下去,用帕子擦拭了青柳土灰色的小脸,对着平安歉意地说:“你先带她,去请个大夫。”
她将青柳的手放置到平安的手心中,宽慰青柳:“别怕,我带你走。”
平安扛着青柳慢慢地挪了出去,等两人出去她脸上对别人的温柔意味再也寻觅不到。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双眼充满了怒火,手指紧紧的握成拳,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很好,很好。”说着说着竟笑了。
池年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掌扇了他一巴掌,一下白皙的脸就有深红的手指印。
“这一巴掌是打你欺我辱我之意,你让她骑在我头上,使出这般劣迹斑斑的计策,给我下马威。”
宋余张口欲解释,森冷的双眼沾染上了无奈:“你听我解释,我和她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乎我...”
池年冷笑,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打你喜怒无定,不问是非黑白,就将我的丫环打成那般模样。”
“我以为...”
池年冷若冰霜的小脸,因为怒气生动许多,但她并未因此缓和,再度伸手给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一拍两散之意,你听清楚,我...不跟你过了。”
“和离吧。”
宋余也没想到竟会这般:“你竟然为一丫环,对我这般?”
“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不离就是你最看不起的那般无赖小人。宋大人,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
宋母听罢大惊,不过纳个妾,竟闹得如此天翻地覆。她手拍的桌子,上头的茶盏跌落在地,上好的松鹤衔春琉璃碎成片。
“可是真?你可听清了?”
宋母心下大乱,她瞧着书香低眉顺眼的样子,愈发的对年姐儿有意见。善妒无子,哪样都够休了她。她也不是拎不清的性子,怎得也该大方体面些,弄得谁都下不来台阶,对她有什么好处。
梁婆子也颇有些瞧不上夫人这幅做派,反正她是正房夫人,谁还能越过她去?书香也是伶俐人,塞给她金耳环和那银镯子,她也不介意在这关键时候替她说几句话。
于是,梁婆子添油加醋道:“老奴听得真真的,那竹风堂都闹翻天了,青柳那丫环被宋余踹到起不来身,大夫都说没有百天下不来床呢。”
宋母视线逐渐冷凝,当时她就担心玉溪会不会因此沉醉女色,他的性子就不是个儿女情长的,现在无疑是动了真怒的。
梁婆子无意间和书香对视住,冲她点点头。
书香得到信号,也没放生大哭,默默的流泪看着怪可怜的,膝盖都跪出了黑青。她忍着疼痛挪动膝盖往宋母那移动,默不作声的磕头,咚咚的把地板都碰出了细微的裂痕。
紫砂砖金贵,一块就够一家人的嚼用。宋母瞧见连忙制止了书香在磕头,让她起身坐在身侧。
宋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书香,你怎们看今日这事?”
书香不能表露任何的不满,别说她还没进门,就是进了门也不能说主母的坏话,别看宋母现在温声和气的,其实也是个心机深沉的,抢着给儿子纳妾。
书香体谅地说:“是我生了奢望之心,想在老爷身边伺候,我也是女人,若是夫人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是书香命里没有这个机缘。”
梁婆子直点头,这小妮子说道点子上了,宋母不是不知道自个儿有操之过急,只是如今话赶话,事赶事,她应诺下来也不能伤了底下人的心。
她帮腔道:“老夫人,你也是为子嗣考虑,宋家就老爷一根独苗,你这样谁能不说您一句好?夫人太不识大体了些。”
宋母逐渐开颜,明显是接受了这番说辞,她捏了枚葡萄放进嘴里,眯着眼,“传话下去,明天早上恢复晨昏定省。”
梁婆子搁心里一回味,老夫人看样子是要敲打夫人了,得逞的笑了笑,这事就算不成到手的银子,啧,也是她的了。
书香也高兴的连连感激的帮宋母揉肩膀捶腿,好一阵忙活。
天都快亮了,才回了柳絮春的院子。
刚进门就被柳絮春虎视眈眈地盯着,恨不得生吃她的肉,“书香,我对你不薄吧,你怎能干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夫人对你哪里不好?”
书香现在有老夫人撑腰,才不怕柳絮春。她冷哼一声,“等我日后做了老爷的妾室,可不就能还上夫人的恩情了。”
气的柳絮春险些倒仰过去。
池年收拾齐整就往宋母的院子去,这是黎明出现,湿漉漉的早晨尽数都是雾气,她昨夜与宋余大吵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宋母的视线,这不早早就喊人通知她让她去请安。
也好就什么都说清楚,她来这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该她的一分不能少。
若要逼迫她,她也不怕撕破脸面宣扬出去,总归不是自己的夫君,丢了前程就丢了。
池年胸有成足,不怕宋母那老狐狸的下马威。
干等了半个时辰才让下人传她进去,她来时吃了差点,往鞋梆子里塞了软垫,站着浑身舒坦就当消食了。
梁婆子态度不如往常热络还有说教的意味,“夫人,不是我说,你就软乎的应下,可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生下来孩子不都得管你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