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震主啊，这个道理，他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
慕容珏冷冷地笑着，随即就流出了眼泪。
“戎马生涯半辈子，和家人聚少离多，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到头来，还落个被猜忌被暗算的下场。皇上还真是狠心，竟然还是让本王最信任的兄弟出手。”
第211章 揭开伤疤
这句话让方广亮无言以对。
“战王，属下不配做您的属下，更别说是兄弟了。其实，这么多年，属下一直活在愧疚和麻痹中，或许您觉得是假话，但是，得到您中埋伏去世的消息，属下连续七日都吃不下任何食物，还是孩儿在身边一直嚎哭，才让属下强行打起精神来。”
方广亮跪下来，轻声说道：“这么多年，其实，属下一直派人在关注着谦儿和宁儿，但是，皇上似乎也看得很紧，派了皇宫的侍卫盯着。属下看见皇上并没有伤害谦儿的意思，也就放心下来。只不过……”
他犹豫着，五年前花朝节的事情要不要说。
“只不过什么？本王这么多年，才恢复神智不久，完全错失了两个孩儿的成长，你如若知晓还有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一定要全盘托出，否则，本王定不饶你。”
深呼吸一口气，方广亮将自己知道的，且分析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慕容珏伸出拳头，一拳打在墙壁上，使得上面的土块哗啦啦地往下掉，他甚至都不顾自己的手背出了血。
“这个狗皇上，表面上让百姓们觉得他实在是仁义道德，暗地里，他除掉本王，还害得谦儿断了根本，真是好手腕。你分析得对，花朝节的黑衣人就是他派人来做的。不过，这么多年，他就没有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吗？”
“好处，还真是好呢。镇守北地多年，现在年老力竭就要被取代了。”想到自己多年来并未被快速提携，加之最近的遭遇，方广亮苦笑着摇摇头。“属下的儿子，说是要回避，多年只能跟着属下镇守北地。女儿被指婚给京都最废物的纨绔，大婚还没有来得及归宁，就因为她大姑子的一句错话，被暗暗下了全族追杀令。一个时辰之前，属下的爹娘死不瞑目。还真是好呢，断子绝孙的命格，战王，这真是属下做错事的报应，应该得的啊。”
也不知道今夜方麒麟是否能够顺利躲过一劫，方广亮内心十分沉痛，他捶打着自己的心口，不住地责怪自己，都是自己的一念之差，给全家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如若当年，没有发生伏击的事情，不知道您避开了那一劫难，会不会咱们两家人都过得好好的？战王妃也不会因为思念过度抑郁而终，等到儿女成人，咱们能不能结为姻亲？”
“你说战王妃是思念过度抑郁而终？”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慕容珏狠狠地打断方广亮的话语。“别在本王的面前提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本王意外离世，她立马就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甚至不管不顾两个孩儿。这样的女子，本王根本不稀罕。”
“属下不知道您到底听到了什么，但是，战王妃绝对不是您说的那样的人。您当时遭遇伏击，战王妃当场就哭晕了，属下的娘子找来了大夫，细细诊治，都说她思虑过重，差一点都哭瞎了双眸。再者，您的事情都是皇上派人有心为之，您就没有想过，战王妃也是遭人陷害的吗？尤其是，战王妃将谦儿培养得那么好，传承了您的全部优点。您觉得，皇上就没有担忧过吗？”
慕容珏如同被当头棒喝，都说当局者迷，他当时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娘子，身子才恢复一些，就挣扎着要回京都去看看。
后来听说，还未等他身亡三年期满，娘子就着急改嫁。
他悄悄地回到京都一次，看见战王妃确实是神情憔悴，比之前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
正准备上前说话，又怕被京都的人发觉，他犹豫了一会儿，担心自己的陡然出现，会给娘子和孩儿们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上前来，牵着刚会走路的宁儿，亲切地笑着，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战王妃的神情都舒展开来，笑吟吟地聊起来。
两个人就站在战王府的大门口，说笑了好几句，战王妃才伸出手，拉住宁儿，和那个年轻男子告别。
战王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穿着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
战王府的大门关闭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的男子才转过身，拾步往前走，脸上挂着可恶的笑意。
也不敢上前去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自己尸骨未寒呢，娘子就在自己大门口笑得这么……风情万种了。
这个女子，就是如此不甘寂寞吗？
战王低着头，缓缓地经过大街，无意中听见路边的人议论。
“战王妃真是可怜，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儿，日子过得比之前战王在世的时候艰难多了。”
“可不是嘛，不过，她还算年轻漂亮，听闻京都一些世家的鳏夫有不少都准备上门提亲呢。”
“我都好几次看见钱夫子送战王的小女儿回来，而且，钱夫子每次看见战王妃都脸红不已，他还不承认自己心仪。”
“依我看，战王妃更喜欢听雨楼的三少爷。”
在纷纷扰扰的声音里，战王气急攻心，陡然喷出一口鲜血，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在香山寺的寺庙里。
路过的和尚救下了他，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所以留他在山上住宿。
由于受到了刺激，战王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甚至还会忘记自己是谁。
他跟着主持大师云游过很多地方，就是再也没有回过战王府，更不曾提及战王妃和两个孩儿。
下意识里，这是他不敢去面对的伤疤。
今日，他听到方广亮说了这些，生生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随即甩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当年，如若他勇敢地回府，哪怕是当面问清楚情况，也不会造成这么多误会。
“本王是浑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应当相信娘子的啊！”
方广亮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随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劝慰道：“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日后，谦儿他们还不知道将会面临多少风波，您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在暗处好好地帮扶他们。”
第212章 珍贵遗言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只是，还回得去吗？
“其实，属下还做了一件错事，而且，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方广亮长吁了一口气。“当时，属下内心堵着一口气，觉得付出了那么多，皇上竟然还是不肯重用，所以，属下脑袋一热，答应了倭人谈出的条件，允诺部分倭商从边境进入大庆经商开店铺，并将边境的百顷田地留给倭人种植花草。”
战王抬起眸子，反问道：“你有想过为什么皇上多年不肯重用你吗？”
“以前赌着气，现在知道了，因为属下受不了诱惑出卖了您。能够出卖您，皇上担心有朝一日，属下也会出卖他，所以只是那么吊着属下。不会太好，也不算太坏。”
“是啊，其实你还是出卖了他，确切地说，出卖了北地甚至是大庆的百姓。那些花草，岂是倭人说的那么容易养植的吗？一时的美艳，带来的潜在的危害有多大，你想过吗？大庆的百姓，甚至是咱们的孩儿，如若也深受其害呢？”
大庆为什么严令禁止种植逍遥花，不是没有缘由的。
“天子也是天，咱们是弱小的百姓，哪里斗得过天？”陡然，方广亮带着一丝希望问道。“如若，属下铲除那些花草，再当众销毁没收的逍遥散，能不能免去灭族的死罪？”
战王此时的脑袋十分清楚，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定下了死罪，哪里还有反悔的可能，他缓缓说道：“为何会种植那些花草？逍遥散又从何处收集而来？严刑拷问下来，只怕你都要灭九族！”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显然，侍卫们已经追踪到了附近。
“战王，今日的事情不能连累您，而且，孩儿们还需要您守护。他们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等会儿，属下和您背道而驰，欠您的恩情，来生再偿还了。”
说完，方广亮蹑手蹑脚地拨开洞口的藤蔓，出去之后又加了一些枯枝遮掩。
他故意踢到一块石子，然后重重地往南边跑去。
侍卫们听到响动，很快就追了上来。
黑沉沉的夜幕之下，侍卫们高高举着的一支支火把，仿佛是一条火龙在树林里蜿蜒。
方广亮被人群团团围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反而镇定下来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侍卫首领一昂头，身边的小喽递过来一个锦盒，有点粗鲁地丢在方广亮的面前。
“看看吧，你的好儿子，竟然试图从狗洞里逃走，你们当御前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方广亮神色大变，他蹲下来，双手颤抖着，好一会儿才打开锦盒，看着里面方麒麟的头颅，他伸出手，给孩儿擦去脸颊上的血渍。
侍卫首领笑了笑，又从前襟掏出一个小匣子，啧啧有声：“不得不说，忠勇侯你有个孝顺的好儿子，他竟然想着你多年戎马生涯，身体虚弱，四处给你寻求延年益寿、增精补气的药丸。几乎是斥巨资，好不容易得了这八粒，本来准备在年底你的寿宴上孝敬给你的，谁知道全府邸的人都过不了这个新年了。”
药丸？方广亮抬起头，在泪眼朦胧里看了一眼那个小匣子，哀戚戚地长号一声：“麒麟，我的好孩儿啊。”
“这个药丸如此值钱，忠勇侯你还没有尝过吧？”
看见方广亮跪着挪到面前，高高举起手，试图接过小匣子，侍卫首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将小匣子郑重地收入前襟，一边说道：“都已经是要去见阎王的人了，还要吃什么药丸呢？再者，这个药丸的功效是延年益寿，又不是死而复生。念在你的好儿子的一片孝心，就给你留个全尸吧。”
八粒药丸，可谓是逍遥散里功效最强的精华了。
皇上疑心很重，肯定会先让高公公服用一粒看看效果。
初次服用逍遥散的人，会觉得飘飘欲仙、通体舒畅，而且，服用之后，全身肌肤嫩滑，如同新生。
哪怕皇上只是服用了两粒，也会浓重上瘾，一旦再也寻食不到新的药丸，就会烦躁不安、脾气暴烈，最后的死状极其惨烈。
当时，他得知方麒麟在默默地制作和售卖逍遥散，还曾经严厉批评过孩儿一次。后来，方麒麟为他抱打不平，字字句句都是眼泪。
“这么多年，爹的艰难处境，孩儿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爹同期的，甚至和孩儿同龄的人，都已经擢升，或者早就回到京都尽享荣华富贵。是爹没有才干吗？还是爹不够努力吗？都不是！是因为爹没有坚强的靠山后盾，更没有巨额的财富可以修桥铺路。层层官吏，都是很现实很势利的。”
方广亮痛恨自己的不公正待遇，所以答应了倭人的条件，谁知道，自己最后还是死于皇上的圣旨之下，而皇上，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驾崩于逍遥散的药性。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
他的好麒麟，这一件事办得真好，让他得以死而瞑目。
“麒麟，我的好儿子，你为为父谋来的珍贵药丸，最后却献给了皇上延年益寿啊！”
如此大不敬的话，岂能当众胡说？不过，他已经是濒死之人，谁又会去计较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广亮抽出自己的长剑，自刎倒下，死死地抱住方麒麟的头颅。
“全部带走。”
侍卫首领调转马头，按了按前襟的小匣子，暗暗想着：方才自己不过是小心地试探一番，方广亮的反应那么强烈，看来这个药丸是真的，要不要私下留下两粒呢？
不过，方才自己嘴快，说了里面有八粒药丸。
可是，药丸很大一粒，可以重新搓小一些，反正其他人也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侍卫首领微微一笑，双腿夹紧马腹，大声说：“加快进程，回宫复命。”
等到脚步声远去，一个颀长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
凉风拂面，遍体生寒，慕容珏看着地上的血痕，回想起方广亮临死前说的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213章 战王回府
一夜之间，张府和忠勇侯府人去楼空。
看着忠勇侯府不久之前才翻新的院子被烧得焦黑一片，路过的百姓甚至连指指点点的勇气都没有，疾步逃离了现场。
皇上身着单衣，站在清晨的蒙雾之中，他昂起头，望着树叶上的露珠，久久不发一言。
听完高公公的禀告，好一会儿，皇上突然问道：“不知道张府的新媳妇可还在？”
高公公一怔，面色陡然苍白，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皇上，忠勇侯因为女儿故去，伤心绝望，昨夜也自刎于南山。”高公公微微抬起头，看见皇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又说道。“皇上，清晨薄雾寒凉，您还是回上书房去吧。”
等回到房里，穿好外衫，皇上淡淡地说：“通传左相，早日定下镇守北地的人选。至于忠勇侯的意外，也因为皇后办事偏激造成的，特责罚皇后前往感恩寺吃斋念佛、反思己过三个月。”
其实，在高公公来通传之前，皇后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喝了一口清茶，幽幽地说：“这冷寂的地方，本宫倒是恨不得一把火烧尽了。看一看，京都也快变天了，去守着晨钟暮鼓，未尝不是一种新的机遇。”
慕容谦守着慕容宁吃早饭，青松敲门进来，神色凝重。
他们走到一边，青松才从前襟掏出一枚金钗：“这是在忠勇侯府大门口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的，昨夜，张府和忠勇侯府全府全部被人灭口。”
慕容谦定睛一看，这是当年娘送给方璇玑的金钗，如此看来，方璇玑定然逃过一劫。
他接过金钗，低声吩咐道：“如若遇到方璇玑，暗地帮一把。”
青松一怔，立马就答应下来。
等慕容宁吃好之后，慕容谦站在窗前，沉思了好一会儿，沈之焕离开京都已经许久了，说是外出经商的时候，为他打探可以治好宁儿的神医，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最近皇宫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也不想战王继续留在外面，看来还是需要找到战王，问清楚想法，看是在大都督府藏匿一段时日，还是早日离开京都。
不过，北冥司的任务很快就来了，护送皇后前往感恩寺。
慕容谦有点头疼，他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加上往返的路程，时间更多了。
好不容易将慕容宁接回来，自己又突然离开，她由谁来看护呢？
正在发愁的时候，窗前的大树落叶缤纷，有人从屋檐跃下，站在树杈上看过来，似乎也是满腹愁绪。
“既然来了，就直接走正门进来，翻墙爬树算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年纪的人了。”
战王的嘴角抽了抽，他可是为了慕容谦好，才察看后翻墙而入的，见不得光的身份，如何能够大剌剌地从正门进来？
